竹林寺游记
方天化
其实,我本不想写关于竹林寺的游记,怕我的文字引来太多的游客,惊扰了这片美好而寂静的山林。
但是,转念一想,将这方“养在深闺人未识”的美景,公诸同好,在赢得美的共鸣的同时,又让它获得大家共同的爱护,确也不失为一件大好事。
于是,我在四川大学的教室里,宁静的夜晚,明亮的灯下,伏案成篇。
竹林寺在九龙山上,但上山可要走水路,这是一奇。
买一块钱的船票,船家就把我们送到了山脚下。水之碧绿,暂且不去说它,就像不去描绘停车的桥边,那五彩的田园,完全是一幅法国艺术家米勒的油画《拾穗者》。
轻烟,如一条白色的飘带,引领我们上山。在山间,在竹林深处,弥散着阵阵轻烟,那轻烟将山林罩上了一层薄纱,使山色朦胧起来,让我们看不清远方的景物。轻烟,是绿的衍生物,是绿的化身,是羽化了的林间仙子。她穿着洁白的羽衣游走在这静谧的山林,轻拂起清爽的香气,带给我们温馨与甜蜜,使我们精神一振,心旷神怡。
这是美的旅程。在通往竹林寺的山上,山径旁有不知名的小草花在风中微颤,小鸟在竹梢上婉转地鸣叫,翠竹竹竿上渗出白色的颗粒像盐一样,空气湿润,而旅人的心扉开启了,伴着微风尽情地吟唱。
我仿佛是一个迷路的旅人,带着一身的尘埃与疲乏,去寻觅生命的星光。太多的红尘往事堵塞了我的心灵,使我的灵智麻木迟钝。我只能选择远离那都市,那车水马龙、纸醉金迷的凡尘。
那个灯红酒绿的世界,被远远地抛在了山下,隐隐约约地还有它的声浪传来。我怎能让喧嚣的污秽腐蚀了我的六根,我要到山中的古寺去寻求那一种澡雪灵魂的境界。
我轻抖这一身的绿意,像星光的使者,要拈缀那星星点点的生命的精华。我是月光下的骑士,带着银色的宝剑,去寻觅那传说已久的月光宝盒。生命中当有这一份传奇——属于我的传奇。
在山巅,在有雾雨晴岚、霓虹闪电的山巅,有美丽的白光,缤纷闪烁,仿佛昭示着有无限的风光在极峰,等待着我去接近、去登攀。
这竹林已洗净了我一身的尘埃,这绿色之流像清波一样,从我身中穿过,澄净了我的身心。我是一个全新的人了,等待着一个崭新的世界向我开启。
一只小鸟忽然掠过,我抬头一望,竹林寺已在眼前。
远远望去,竹林寺像一位长发婆娑的秀女,亭亭玉立地静候在山路的尽头。那种一尘不染的宁静,像一阵清风一样,迅速地穿过了我的心灵。
汉传佛教寺庙,总有一种质朴的宁静,那是洗尽了人生铅华后的大彻大悟。越是质朴简约,越是包含着曾经历过的丰富与华贵。你没有经历过人生的大起大落,怎么能够体会生命的本质呢?
了空法师——竹林寺的住持,在大雄宝殿前的庭院里等着我们,以一口流利的成都话说道:“我出家前,就住在成都的东风路大桥附近。我是40岁后才出家的。”一席话,一下就拉近了与我们的距离。原来,了空法师出家前还是一家建筑公司的老总,因有感于红尘的龌龊而断然削发。
清风在庭院里旋转,仿佛馥郁的花香若隐若现。“泡茶!”了空法师喊了一声,“碧潭飘雪”便沏了上来。我最喜欢看茶杯中的白花像雪花一样地绽放,入口有浓郁的芬芳,从口中一直爽到心头,难怪宋朝的大禅师圆悟克勤要提出“禅茶一味”。
远远地,这连绵的山包就像一朵朵的花开。生命中的顿悟,不就是一次等待已久的美丽的花开吗?
“什么是佛教教义里所说的‘戒体’呢?”我向了空法师提出我的疑问。
“戒体,并没有什么神秘的含义。当受戒的僧尼通过受戒仪式,发誓守戒时,便意味着领受了戒体。”了空法师回答我。
“戒”,在佛教里很重要。释迦牟尼佛在涅槃时,嘱咐徒弟们要“以戒为师”。戒能生定,定能生慧,定慧等持方能开悟。
这里就有一个在红尘中持戒的问题。滚滚红尘,物欲横流,唯其如此,方能考验和锤炼我们的定力。古人云:“荆棘丛中下足易,明月帘下转身难。”唯有我们理性的慧剑才能斩破烦恼的浊流,获得迈向完美人生的途径。
“与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了空大师的一番开示,使我浑身轻松起来。
于是,我们下山。
碧波荡漾,我们的船像一只犁耙在绿色的田野里耕耘,水波像一朵朵的鲜花在船舷旁绽放。这是金牛河,竹林寺下面一条绝美的河流。
各种美好的传说,都抵不住去亲眼见识这段河流的美丽,那种与九寨沟的海子极相似的美。
这段河流,蕴蓄了太多的绿意,浓得化不开。若说九寨沟的海子只能远观的话,那么这金牛河却任由我们入乎其内,与其融为一体。
船在山间穿行,绿幽幽的山带给我们清凉,这一片幽深寂静,衬托出我们这唯一的一只船的轰鸣声,仿佛是空谷的足音。
竹林寺在九龙山上,九龙山在眉山市丹棱县杨场镇。
二○○九年五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