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皇命,这一次,宗总管留在了宫中,却是当朝无极相国亲自到了太子府上。
“丞相大人。”照着规矩,太子妃病重,外臣自当是不能前往探望的,斐龄这边只到了院门外面,却见一众太医已然全都候在了门外,见了自己,意外疑惑之时倒也不忘尽数的躬身行礼。
他心里起先疑惑开来,却不知为何连太医都守在了外面,连忙拣选了一位太医过来问道:“太子妃如何?”
“回大人,只怕……”太医低着头,说话时也是语气孱弱,只这么几个字,便不敢再说下去了。
他这边话音落下,斐龄心里方才沉了一沉,却见绒幻从房门中走了出来,见到自家相公,她也有些惊讶,一路朝他走了过来,太医便识相的退了下去。
“你怎么也过来了?不是该在宫中么?”绒幻脸上早已不见了一丝轻松,双眼通红之中也可想见早已是哭过了一通儿的,斐龄看着都是心疼,不等去回答她的话,自己反倒又问上了,“瞧这一夜忙的,脸色都变了!”
语气里,心疼又责备,实则好不疼惜。
满心的焦急悲痛,也因他这一句话一个眼神舒缓了不少,绒幻微微垂了垂眸,挽住他的手臂,天色微明之中两人缓缓往外走去,“看着太子妃这样,多少也是有我的因由在里面,若是当初……”
“当初?”斐龄打断了她的话,低头去看她,“当初能怎么样?”
看出他心里的不安,绒幻却是难得的勉强一笑,像哄劝孩子一般说道:“当初不管是怎么样,我都只会嫁给你。”
轻描淡写的语气,却是安慰了他的心。
两个人在一起,最怕的不是隔阂,而是和风细雨下的敏感。
“我是想,若是当初她没有进这太子府的门,是不是也不会有今日的所有苦楚?”她打从心底里同情着那位太子妃,或者说是每一个进入侯门的女子,注定了不能安稳的度过一生,活着的唯一意义,就是周全皇室,又有什么意思呢?
斐龄轻暖的握上她的手,无奈道:“你不会不明白,即便当初进这个门的不是当今的太子妃,也一样会有其他的女子,他是太子,皇嗣的责任,天下的重担,都在他身上,又怎么能没有太子妃呢?只是千不该万不该,不该是一个爱上了他、而他却不会去爱的女人,那就一定是悲哀了……”
“所以才说他们难得……”绒幻脑子里想着想着,又想起那两个别扭着的夫妻,“难得生在皇家,还能遇到真心所爱之人,难得他们成了婚又能爱上彼此,到今时今日却是这样的僵着,不是很可惜吗?”
“他们还不到最后一步,不能当下就断定了他们的结局。”斐龄看似在安慰她,实则自己心里也有些惶惑,那条路说难不难,说简单却也不会纠缠到今日还纠缠不出个结果,一切,都是可能。
片刻,他又问道:“对了,你出来是要做什么?”
绒幻往后面屋院里一看,说道:“皇后娘娘刚到了,轻幽身份在那里摆着,也不好当下见面,便到后面去了,现下皇后正与太子妃说话,我正好出来去找她。”
斐龄听她这么说,方才想起适才自己进门时看到门外徒增了那么一层侍卫,又加上太医们都出了屋子在外面等候,原是皇后已然到了,这样一想,才意识到自己当下脑子里的混乱,竟是连这些都看不出来了。
绒幻看他的表情里参杂着一些深沉,远不是因着担心方有的,于是下意识的反握住他的手,脚步一停,看着四周却也没什么人,方问道:“你是怎么了?不是一直在宫中吗?怎么到太子府上来了?”
斐龄长舒了一口气,“是为轻幽。”
“轻幽?”绒幻心里不解,“轻幽怎么了?”
“你该是还不知道那丫头出了个什么主意,”他眉眼里无奈伴着轻柔,一一将宗总管回宫复命时的那番话告诉了绒幻,随后在她一时还没缓应过来的同时,又追加一句,“皇上的意思是,要轻幽入宫相见。”
绒幻禁不住意外,“这个时候?”
“嗯,”他点了点头,“你现在知道我怕什么了?”
她眉头霎时又蹙了起来,仿佛比适才还要深了些,“不是怕轻幽与陛下相见,是担心她会不会利用这个机会……就这么留在安宁宫中,到时候即便七哥身在临安,也是咫尺天涯,两不相见。”
一语道破,这件事,若是轻幽执意不见夜栩,那她就一定做得出来。
而当他们夫妻二人与轻幽说了此事之时,荣王妃看着他们的神色,也就明白了他们的忧虑。
“哥哥、绒幻,夜栩究竟有什么好呢?”对坐等着她的答复,不想却是这么一句问话朝丞相府夫妇砸来,轻幽神色淡然,这一刻,好像生离死别也没办法惊动她,“我不明白,你们为什么就这么事事为他着想?为他周全?”
“因为你心里也有他。”绒幻起先一怔,等她说完后话,未及思忖,她便给了她一个答案,“若是你们并非两心相系,即便七哥再好,我们也不会这么强求的。”
“轻幽,”斐龄目光安宁的看着她,在绒幻之后也追加一句,说道:“正是因为你们心里有彼此,而我们心里有你们,故此能得到的幸福,就不能眼看着你们错失。”
他说得很认真,同样,轻幽看着他们,也很专致。
“走罢。”许久,她垂眸起身,有意无意的理了理鹅黄色的一身衣衫,依旧,如旧时荣王府中时明丽清雅,便是眼中的神情,也远比那时更深重了些,“怎么说那也是一国之君,想必哥哥一路前来已经耽搁了太多时间,不好让九五之君觉得我这个后辈太过无礼了。”
说着,她淡淡一笑,是没有情绪,只是表情的一笑,回身走向房门。
“轻幽!”绒幻与斐龄对视一眼,随即还是叫住了她,待她停住脚步,绒幻走上前一步,但离着她还是有些距离,在她身后,问道:“……我们担心的事,终究会否发生?”
“不到最后一刻,我又怎么知道自己的选择呢?”说这句时,轻幽没有回身,但是从语气中斐龄和绒幻还是听得出来那中间伴着的一阵轻叹的。
就是这一句话,让他们俩心里终于有了一个值得明亮的理由--她这么说,至少,她和夜栩之间,还是有所转圜的。
虽然不知道个中原因,不知道是什么改变了她原本毫不动摇的心,不知是因为夜栩不顾性命安危深入敌国天子脚下的寻觅,还是因为在生死面前给她的触动,总之,她可能会回心转意,这就是太好的一个消息了。
即便,希望依旧渺小,恍若尘埃。
“紧张?”过了层层关卡之后,终于到了纯德门外,看着依旧一身黄色衣衫不变、引了宫中无数目光、惊了所有人的女子,斐龄问道,时而轻幽的双眸,紧紧的锁在抬头望见的纯德门朱漆大匾上,毫无波澜。
轻幽摇摇头,嘴角竟莫名的淡淡一勾,“若是紧张,我也便不会不听你的话,执意不加装扮的这样入宫了。”想到临进安宁宫之前,斐龄也曾拿出一身准备好了的太监服让她换上,但那时自己也说不上是累了还是有什么目的,总归就是一时心思上来,竟是就直接穿了自己的一身女儿衣衫进门,毫无遮掩,也让宫中上下都有了安放目光的地方。
门下站了片刻,看了片刻,她移开了目光转而看向斐龄,容色安宁,当真应得上这偌大帝宫的名号,“本来我还记不起缘何就那么不想换上一身腌臜的劳什子,现在站在安宁帝宫里,我终于明白了。”
斐龄淡淡一笑,严肃紧张的气氛中也不忘顽笑一句舒缓舒缓,“我还当你是为了难为我!”
轻幽浅笑摇头,“这个地方,是昙阳公主长大的地方,”她四周慢慢的环视着,总想一眼望尽这个地方,看清楚,这一座从小就与她隔了千山万水的帝宫,“……是挚爱我的娘亲从小生活的地方,我想,不管最后娘亲有多么想离开这个地方,但她的心里,总还是有很多很多美好的记忆,是关于这座帝宫的,是关于她的亲人的……”说着,轻幽眸光一凝,怅然道:“……亦是我的亲人罢……”
听到这句话,他心里无由的一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