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管大人!”在他才要退出去时,轻幽却又叫了他一句,宗总管闻声回身,只当她还有什么吩咐,却不想轻幽说道:“这宫中安静却好,不必拨人过来侍奉我了。”
她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却让宗总管一阵惊诧,轻幽见他的神情一副出乎意料的样子,不由的轻笑一声,道:“在总管大人心里,想来我早是个养尊处优惯了的女子罢?”
虽是玩笑,宗总管亦是连忙澄清,但事实上,不管是谁人都好,不管她们觉得步轻幽是个如何明事理顾大局的女子都好,都没有人会想她不是个被人侍奉惯了的大小姐。因为她的出身,本就是该没受过任何困苦的,又怎么会懂得平凡人家过日子的柴米油盐呢?
“无妨,出身自古不由人,落在旁人眼里,我也合该是娇生惯养的。”轻幽提及这些,却显得无关紧要,心里想着,这身份重重带给她的那么些东西,好与不好,又岂差了这么两分东西?只是继续说道:“这些年以来我过惯了清净日子,不喜有陌生人来扰我,再者我住在宫中本也名不正言不顺,这里又是昙阳公主以往的寝宫,常有人来人往也是不好,就烦请您看着时候,只每日着人打扫一遍就好,剩下的都不用管顾。”
宗总管听罢,虽说她说的是简单极了的,甚至多少怠慢了这位翁主殿下,但是转念一想,却也不无道理,随即便道:“小姐想的自是周到顾全的,老奴明白了,且请您安心住下为上,老奴定照您的意思打点周全。”
轻幽淡淡一笑,颔首道:“多谢。”
送走了宗总管,独自一人站在这偌大宫殿的庭前,只那么一时,她心里百感交集。
那个人,那个曾经生活在这座宫殿里的女子,那个让那么多人都感念、却唯独让姑姑不甚喜欢的女子,那个和自己有着最亲密的血缘却终身未曾想见过的女子,当年,娘亲还是豆蔻女儿时,当娘亲还是帝王最宠爱的公主时,当娘亲还是一国的瑰宝、王室的骄傲时,就是住在这一座光怪陆离宫殿里--这座任时光荏苒,依旧掩不去华贵堂皇的宫殿里。
在天下人看来,昙阳公主,应该是红颜薄命的代名词罢。因着父君无尽的疼宠,生生压了寿数的可怜之人,可是有几个人能知道在这芳华无度的背后,是一种怎样的凄楚?更不提有几个人能明白,那位尊贵公主的玲珑心思。
便似如今,自己只是关上身后的一道朱漆大门,那吱呀沉重,便已有一种让人透不过气来的感伤。
“倾刹宫……”看着高悬的大匾,富丽敦肃,一切都在向世人宣告着这座宫殿昔日主人的身份之尊,可是如今,又都有什么用呢?轻幽轻喃出这三个字来,时而脑海中掠过的,是这些年以来自己所相识的几乎所有女子,夙雪、柔盏、绒幻、晴空、溪云、曦月……等等等等,甚至与那位才刚只远远见过一面的宋国太子妃,现在想想,论理,自己是该叫一句表嫂的罢……
“呵……”想着想着,不知是好笑还是嘲讽,这天下赋予女子的命运,千百年来,都是一样,“甘愿以倾覆一生作代价,只愿换取一刹的安宁,可即便如此,又有几人能如愿呢?”
这句话,她想要个答案,可却也自知,从来,不会有答案。
因为时光,不会停止,那么人世,就有成千上万种可能性。
或者真的有那样幸运的人,可以如愿一生,可是轻幽不相信,她这一世,还能有幸认识一个那样的女子。
宇文迹这边,与轻幽一回说话毕了,便也绝不敷衍的就按她的意思行事起来,挑了自己身边最为倚重的太医院太医,交代了事情之后,便派去了太子府上,如此行事起来,于是这一日入了夜时,便是如期而至的死讯。
轻幽身在宫中,自也有宗总管遣人相告,只是她不知道的是,为了此事周全,除却她自己与甘宁帝后、宗总管之外,尚有丞相夫妇知道此事。
且不提斐龄绒幻那里一面因着轻幽入宫不出而不知如何与夜栩说话的为难,一面又有此事的横生,如今是何种犯难的境地,只说轻幽这里,这面才打发走了宗总管遣过来的人,另一面未等关上宫门,却又是一位突如其来的客人。
“皇后娘娘驾到……”宫监的声音入耳,她甚至都觉得是一瞬间的幻觉,毕竟在这句话之前,自己从未想过要如何去面对那位应该唤作‘舅母’一国之母,至于这句话之后,她也想不出,究竟该与那位皇后娘娘如何说话。
站在倾刹宫庭中,望着门前简单仪仗进来的雍华女子,面目渐行渐清的同时,那身上的一身素装,也证实了适才那宫监带来的消息,果真是对的。
这位皇后舅母身边带来的人着实简单,出了四个贴身时候的宫女之外,便只有两个太监,不知是出于什么考虑,还是说这位皇后娘娘的本性如此清寡,总之,人已然算是少的,轻幽心里也稍稍轻巧一些。
当宋国皇后的脸映入自己眼帘之时,轻幽的确有些许惊讶--并非是绝美,亦不能与自己曾见过的她们那一代的绝色美人,自家姑姑步心溋相提并论,只是母仪天下的风范,配上一张丝毫不显老态的容颜,便是稀罕了。
若是平日家的见到这么一位夫人,她是绝不会将其与三世同堂联系在一起的。
轻幽站在那里正想着如何行礼,却见皇后看着自己的眼神说不清的一阵诡异,似乎其中参杂着某种极力隐忍下来的怨怼,总之,淬了冰一般的目光中,轻幽是见不到一丝友善亲切。
尚未说话,只见这位皇后舅母已然凤袍广袖一摆,这便屏退了左右。
轻幽如今也不着急行礼,眼见着这位皇后舅母的来意并不十分明了,而只看那表情,又不像个善茬儿,她自己心里默默掂量着,只想着且看她如何说话,自己方再行言谈。
“倾国倾城并可怜……”她这一句称赞,又或者说不是称赞,只是无可奈何的一句实话,好似说完,便在某一场战争中败北一般,片刻的时间去调整情绪,半晌才又匀了两口气道:“荣王妃殿下好大的雅兴,不在盛京城吃斋念佛,却有心思来敌国王城?”
一句话出口,即便轻幽本有意行大礼下跪,但如今也早没了那心思,而既然她称自己荣王妃,那既是表明了不拿自己当外甥女儿看,既是荣王妃,便绝对不能丢北夏的面子,说话间,她已然端出了一份高姿态来,“皇后娘娘即便是眼中、心里都不待见我,但至少您应该明白,甘宁皇帝在乎昙阳公主,更不可能心中放下我这个外甥女儿,您一国之母的身份若是还没个气度,只怕到时候却是要伤害您二位的夫妻情分了。”
“哼,”皇后听罢,容颜上一阵深重的情绪,像是嫉妒一般,只是不知她是想到了什么,片刻说了一句无端却有意的话,“岂止昙阳公主?”
与轻幽的话联系在一起便不难明白了--甘宁皇帝宇文迹所在乎的,有岂止昙阳公主一人?
轻幽听了这句话,心里猛然一颤,好像依稀恍然了一些事情。
不等轻幽说话,皇后又问道:“怎么,王妃殿下不请本宫屋里坐坐?”说话之间,步履已经有所移动,全然便是往正殿里走的意思。
轻幽也不能拦着,也不想拦着。
“这里,这些年以来都没有人住过的地界,王妃如今落住,却也该小心些,切莫让什么不干不净的阴气沾惹了才好!”说话间已经到了正殿东暖阁里坐下,因着年久不住人,屋子里虽是点了炭火,但还是难抵积年累下的寒冷,皇后目光安静的落到清幽脸上,一言一句,不算针锋相对的语气,但话里总是也没有长辈身上该见的宽容大度。
更何况,在轻幽这里,又实在是不曾怎么样她。
轻幽听罢,见她话头来得这样无端,自己却是也不相让,一面斟了茶去,一面说道:“皇后娘娘过虑了,这安宁宫里难得有这么一处地界安宁了这么多年下来,在轻幽看来,却是比其他哪里都来得干净得多呢!”
其实此刻,她心里尚有两份纠结适才皇后那一段临近正殿前毫无来由却又深意无穷的话,但终究,没有去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