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幽心里很清楚,宇文垂口中的‘长安’,自然不是当年的那场发生了让她与夜栩渐行渐远战事的地界。
“你还知道我与长安王之间的渊源?”轻幽心中的惊诧是不言而喻,虽说脸面上依旧是平静的容色,但是这一句话问出来,其实早就不需要他给一个答案了。
宇文垂闻此,淡淡一笑,“天下人尽皆知道,千面王侯周凌风有四大弟子,大弟子行事神秘无定,素来无人知晓其身份,可你我皆知,自是斐龄无错,至于你和司徒慕明,多少年来,也早就不是什么秘密了,至于最后一个……”他眉目一挑,“慕茶之说,虽无司徒之姓,但长安王的身份,像我这样身份的人,自然还是猜得出来的。”
不错,宇文垂话中所指的长安,确是那位小小年纪,便让太多人害怕的西齐幼王,司徒慕茶。
轻幽听着他的话,心里想想,也的确没什么可大惊小怪的。
这样混乱的一个天下,三国皇室之间互相都有这样深的渊源,谁知道谁的什么事,都不算是过分。
何况宇文垂的身份,还是斐龄的挚友、宋国的太子。
她心中略一思量,淡笑一弧,“我是北夏王妃,即便如今已多年不在荣王身边,但玉牒不变,我仍旧是他的女人、他的妻子,你又怎么会觉得我会为了敌国西齐,而放弃自己的家国宁静?”
“我话已说的这样明白,你还要问吗?连我这个素未谋面的表哥你都能帮我见妻子的最后一面,更何况一面是丈夫家国、一面是师尊兄弟的两难?”宇文垂好像在轻幽面前总是无心纠缠的,但他的话,又总是让轻幽多想,不由自主的想要与他周折一番,“轻幽妹妹,每一个身在高位的人都会有问鼎天下的野心,但若是盛京没有步家,那么我再是去找北夏的麻烦,也都是没意思的。”他轻啜一口茶,“你可明白?”
这句话里面暗含着的深意,轻幽实则读的很懂,只不过心里,却是十分的不明白。
“你的意思……”她双眼中一番的不理解,“我当真不明白,北夏有没有步家,对你而言又有什么区别?”
步家,如今早已只剩下她步轻幽与晴空而已,而晴空之事,宇文垂未必知道,而今若照宇文垂所言,北夏没有步家,自然就是她自己不能回到北夏。虽说以轻幽的意思,的确未必会回到荣王府去,但是从他嘴里说出来这样的话,意思便就更不一样了。
宇文垂解释道:“昙阳公主是我宋国王室的至宝,如今姑姑不在了,有你在这里,也是好的。”
“对谁是好的?”轻幽越是听宇文垂说话,越发的觉得他心思的不一般,那样的深不可测,实在有两分骇人,她瞬间调冷了眸子,直直的看着他,作势一副直穿人心的样子,实则心里却是莫名的两分害怕。
虽只是一次说话,但她看得出宇文垂对天下的野心,故此方才有此上一问。正因为如此,他如今的这一句话,更让轻幽不由自主的联想到了另一面骇人的意境里。
“如今盛京城中类霄宫里应当不是太平的,而就是在这种时候,他还敢离开王都,这样不顾一切的来寻你,甚至连一向不与你和睦的九英王都能为他过来寻你,也就是说在他心里,儿女情长,英雄气短。你既是知道你自己对夜栩来说是什么意义,也就应该明白,没有你的荣王,即便逼宫夺位做了九五之尊,也一样不堪一击。”宇文垂眉心点点正色严肃起来,但说话的语气,仍旧还是软软的,甚至不着丝毫的硬气。
到底,他还是知道了夜栩夜枫身在临安之事。
轻幽手心里温度渐渐凉了下来,只是脸上却还是一片的镇定自若,毫无丝毫波澜,淡淡一笑道:“表哥这话岂不是自相矛盾?”
是啊,说起来确是自相矛盾的,若是轻幽答应留在安宁宫中,那宇文垂来日必定该履行不与北夏为敌的约定,那么北夏再是不堪一击,对他而言,又有什么用呢?
宇文垂本想继续说些什么,但想了想,却又顾自一笑,摇摇头,“今日本是初见你,不该如此沉重,这些话我只是给你交个底,如今倒也不是非说不可的时候,你心里知道我的意思,自然有些准备想法也是好的。”
轻幽漫不经心的嘲讽一笑,“本是你带着沉重来,又怎么能强求我们之间的对话是没有阴霾的?”
她希望他能将未完的话说完,但同时,其实也怕自己承受不起。
宇文垂仍旧是摇头,向外看了看天色,径自起身道:“天色也不早了,你好生休息,我便不打扰了。”
轻幽见他已是再无意下去的,心里不由得有些生气,也正因为对宇文垂莫名的信任,倒也让她无意装的大度,直言哼笑一声,也不起身,只道:“论起规矩,太子之尊,不是该自称‘本宫’吗?”
宇文垂目光着落在她脸上,见着她生气,倒真有些哥哥欺负妹妹的感觉,“你是我妹妹呀,无论如何,你都是我妹妹,我是不会伤害你的。”
这一句话的真心,让轻幽轻轻一怔,不自觉的抬眸看他,心里难以相信,他会这样待自己,“表哥……?”
宇文垂点点头,目光柔和,当真如兄长一般,“轻幽妹妹,我想你记住,我和司徒慕明、甚至斐龄都是不一样的,我名正言顺的是你的哥哥,你我之间,也不必有男女情愫的牵绊,我会做一个好哥哥,一直宠爱你这个妹妹,你可以信任我,也可以依赖我。”
“为何?”轻幽听着,心中温暖泛滥,可却仍旧因着倔强的性子,不肯这样坦然的接受,“不会只因为你是我表哥罢。”
她用了斩钉截铁的语气,只是想听一句实话。
“你是昙阳姑姑的女儿,在我尚未见你的时候,你就帮我挽救了一场终生的遗憾,对你,我不只是血缘亲疏上的疼惜,而且……”他顿了顿,眸光一紧,似又认真起来,“轻幽妹妹,你真是一个天生就让人心疼的人。”
她蹙了蹙眉,“怎么说?”
他前走两步,于门前负手而立,目光不知投向了哪一处,“你眼里见不得战乱,见不得死伤,却偏偏被战事左右了人生,不然如今,只怕我在安宁宫中也见不着你。”
说罢,回头淡淡一挑唇角,“这倾刹宫长久没有人气儿了,如今你住在这里,真的很好,你就安心住着,我保证,夜栩夜枫可以平安离开临安城。”
“表哥,”在他身后,轻幽站起身来,没有移动步子的意思,只是站在那里,心里想了想,还是说道:“你是宋国太子,不管为什么,今日夜栩夜枫在临安,你不懂他们,小妹都谢谢你。”
“那个人是你的夫婿,纵是我恨极了北夏,也自然不会趁人之危,何况……”他语气停了一停,“何况,他们身在汪府,我若出手,又到底是置多少人于死地呢?”
说到底,自然是有为着轻幽的地方,可千万之中,还是因为安沁公主罢。
“……小妹尚有一事请问。”片刻之后,她想起了一些事情,又说道。
宇文垂微一颔首,示意她说下去。
“皇室嫡长孙……你可会善待他?”她心知这本是宇文垂的家事,论理,自己是不该过问的,但是自从见过太子妃,又听过她对绒幻的托孤,轻幽心里便总是放心不下,想来如今,都不知哪个襁褓中的孩子究竟如何。
她问了出去之后,是一片许久的沉默。
“我给他选了‘然’字。”宇文垂嘴角勾起一抹笑意,很是清淡,也很是悠远,“他这一辈,从‘弘’字、四点底,我选了‘然’字给他做名字。”
“弘然……”轻幽喃出这个名字,轻微的颔首,“宇文弘然……是个不错的名字。”
他说着,心里泛起苦涩,“她临终都怕然儿不好,这才将他交给了绒幻去带,殊不知,即便没有绒幻,我也一样心疼孩子。”
“做母亲的,想的总是多些的……”轻幽说着,不由的低了头,心里想起自己的小未央,瞬时便是思念的泛滥成灾,“却不知皇长孙如今在哪?”
“你是他的姑姑,自然不必称他皇长孙。”宇文垂更正一句,继而道:“我放心不下府里的人,暂时还是在绒幻那里。要不了多久,便会回到我身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