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高道:“女儿有所不知,刚才大王已至中车府衙,当面向为父宣布,赐你为妃,此不是喜事乎?”
玉漱闻听,如五雷击顶,呆怔片刻,大哭道:“女儿死也不入宫为妃!”
赵高不明就里,乃问:“此是为何?”
玉漱开始不说,在赵高的再三逼问下,这才对赵高说出实情:“女儿与蒙毅已经私订终身了。”
赵高得知,心中懊恼,指着玉漱的鼻子怒道:“玉漱啊!玉漱!你好糊涂啊!既然你与蒙毅蒙大人私订终身,为何不把此事告知为父?为父好去蒙家代你求亲,如今大王诏选你为妃,岂容更改?”
玉漱哭道:“父亲大人可有办法救女儿,女儿发誓此生只爱蒙毅一人,若是大王相逼,女儿只有一死矣!”
赵高叹道:“王命如此,诏令一出,吾有何法?如今只有听从王命,送你入宫为妃。”
玉漱道:“女儿誓死不从大王!”
赵高垂泪道:“你若不从,恐我父女二人无明日矣!”
玉漱此时虽不知生身父母系何人,但感念赵高抚养之恩,不想因此连累赵高殒命,便答应赵高今夜入宫。
知道女儿心有所属,今被秦王横刀夺爱,赵高的心情一下子郁闷起来,他强装笑颜前往宫内,向宫正令索回一套女儿的嫁妆。然后按照秦国的规矩,亲自下厨房为女儿煮出嫁吃的扁食(饺子)。他一边煮,一边垂泪,心想自己把女儿含辛茹苦的养大,教她学习法律,练习武艺,其目的就是为了让女儿长大后寻个好人家,找到属于女儿自己的真爱。没有想到自己的一番心血付诸东流,女儿还是要嫁给一个她不爱嫁的人,女儿以后的生活会不会是一片死海,从此暗无天日?他想一遭,哭一回,等一锅扁食(饺子)捞出来后,竟成了一盆面汤了。
见父亲悲伤不已,玉漱反过来劝慰父亲:“父亲大人,女儿想开了,蒙毅公子再好,他不过是个上卿,哪有当今大王威风?倘若大王他日能一统六国,女儿更是贵不可及,父亲大人还是不要哭泣,和女儿一起吃这最后一顿饭吧!”
赵高流泪道:“女儿当真这么想?”
玉漱点点头,一行泪又从她眼中滴落。赵高强作欢颜,伸出拇指拭去玉漱脸庞上的泪水,道:“女儿能这么想,为父即便是死也瞑目了!来,咱们父女二人吃最后一顿饭,从今以后,汝就是王妃贵胄,和为父吃一顿饭可就难了!”
赵高把一碗扁食放在女儿面前,用筷子夹起一个,放在嘴边吹凉,然后喂给玉漱。玉漱亦从碗中夹起一个,跪在地上,喂给赵高。父女二人边吃边哭,边哭边吃,勉强把一碗扁食吃尽,天色即将暗淡下来。宫人来迎娶玉漱的车驾已到,玉漱换上婚礼服,跪伏于地,对赵高说:“父亲大人养育之恩,玉漱终生不忘,今后父亲想女儿时,可随时前往宫中探望!”
言罢,玉漱在几名彩娥的搀扶下,登上香车,赵高亲自驾车,把玉漱送往宫内。
次日早朝,秦王嬴政向文武百官宣布了他纳玉漱为妃的消息,嬴政说:“中车府令赵高治家有方,养得义女名为玉漱,玉漱贤德庄重,又善武艺,曾助寡人平嫪毐叛乱,昨日赵高将爱女献于寡人,寡人已纳玉漱为妃,特此谕众卿家知晓。”
众臣皆向嬴政跪拜祝贺:“恭喜陛下,贺喜陛下!”
唯有蒙毅呆若木鸡,嬴政谓蒙毅言:“蒙爱卿,寡人喜纳新妃,汝不高兴乎?”
蒙毅连忙给赢政跪下,辩曰:“臣不敢,臣乃牵挂前线战事,故此迟疑。”
嬴政赞道:“蒙卿家时刻以国事为重,真丈夫也!众卿家平身吧!”
众人起身,蒙毅从人群中寻得赵高,嗔眉眦目,咬牙切齿,暗自恨道:“赵高匹夫,难怪吾弟蒙恬前往你处求亲不允,原来你早想把玉漱献给大王,此仇不报,我蒙毅誓不为人!”
中车府令,即是秦王嬴政的车马队长,位不在三公九卿之列。因此朝廷赐与赵高的府邸自然比不上那些将相。这里远离秦国王宫,处在一条狭长小巷深处。一道黄色土墙将中车府令住宅与外界寻常百姓隔开,院内有青砖房四间,茅草房五间,院中有一口老井,井边有一棵香椿树,枝干七扭八歪,说不出是先有的这棵树,还是先有的这所住宅。四间砖屋在中间开门,门两侧各有一片篱笆扎成的花园,园内开着几朵蔫啦叭叽的牡丹,根本没有国色天香的娇艳。进得室中,屋里摆放的也是一些粗木家具,桌椅板凳,糙不可言。
另外五间茅草屋,是中车府令僮仆的居所。因李斯嫉妒赵高的书法才华,担心有朝一日会夺走他大秦国第一才子的名号,所以他处处给赵高设绊,在朝庭分配给赵高僮仆时,故意把几个又聋又哑的老人派给赵高,让他处处矮同僚三分,以打压他的士气。
赵高自入住中车令府邸,倍感孤独,那几个又聋又哑的僮仆,每日除了给赵高做一些粗茶淡饭,其余的什么也干不了,就连陪赵高说说话,也是勉为其难。赵高于是倍加思念玉漱,想起当初父女二人居于宫禁之中,虽房屋狭小,但天天欢声笑语不断,让赵高常常忘记思国怀乡之愁。如今玉漱入宫为妃,已是月余,真不知她过得怎么样?
赵高每日晚饭过后,就来到院中,站在老井边,看着井里倒映出来的自己的影子。水中的自己早已不再青春年少,两只眼角已隐约出现皱纹,昔日桀骜不驯上翘的嘴角也耷下来,像一条呲着牙齿的狼。偶尔的,赵高也坐在香椿树下,看树干上的蚂蚁爬来爬去,不断地争斗,看树梢上天空,被树枝树叶分割得一片一片,光怪陆离。有时树枝上会光顾一只鸟,它用一双玲珑的眼神“格巴、格巴”地瞄着赵高,赵高就用他的大眼睛与鸟儿对视,直到鸟儿飞走。每当这时,赵高还会想起他远在赵国的妻子楚娥、小弟赵成,还有那横着可过八匹马的邯郸城墙。望着鸟儿飞走时扑愣的翅膀,他真希望自己也生出那样的一对翅膀出来,哪怕飞回邯郸,只那么轻轻的一瞥。
郁闷得极了,赵高想吼、想唱,吼一声河北梆子,唱一曲“水有源,树有根”,可是他不敢唱。他不知道朝廷派给他的那几名僮仆是真聋假聋、真哑假哑?万一他们是朝廷派来监视自己的怎么办?还有那低矮的围墙,如何也拢不住他满腔愤懑的声音,那墙的外面,可都是秦国人,他们听到赵国人的声音,十有八九会扑过来,打他个人仰马翻,红白遍地。他只能把歌声压在心底,唱他个振聋发聩,酣畅淋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