干杯!今朝有酒今朝醉。为十五年——离别——重逢,为友情干杯。张开没了往时的拘谨,也没了见面之初的拘泥,被酒精激荡出的脸红红的,舌头开始不听使唤,吐出的字没了往日的顺畅。同学们已从他眼中渗出的泪水看出他内心的痛苦,以及他惨白的无助。
这是一次同学的聚会,毕业十五年第一次有这么同学聚首,天南海北的可不容易啊!作为东道主,他感觉到自己的存在,在同学的心目中,他还是班里的班长,久违了的班首长呢。可桌上坐的不再是他的部下,论级别,论职称、论金钱,他都不敢吱声。赵副市长、钱厅长、孙教授、李总——,都是佼佼者,时代精英,只有他还是一个上不得台面的秘书处长、正科级。
张开曾有过自己的辉煌。自从十年前倚仗自己的才华,更重要的是他悟出的写机关公文的道道,五年不到的时间,他连升二级,很快就到了秘书处处长的位置,被机关封为掌管公文生杀大权的“樟树”(本地有“药不过樟树不灵”的俗称)。但干部升迁是没有可循的轨迹,他当时的踌躇满志,拟定的锦绣前程,随着时间的推移变得渺茫了。近十年,换了几任领导,他“樟树”的地位没变,“一支笔”的称号非他莫属,领导对他的文才也大加赞赏,但离任之前对他的没有提拔都只能是表示惋惜。十年了,磨的仍是那把“剑”,“秘书处长”的位置不动不摇,可是“年轮”却是一匝一匝的圈着。
“老班长,”看他急得大家又不知说什么好,赵副市长开腔了:“对于机关文字你确实是行家能手,把你的浓厚的文学功底与机关规范化的官样文章结合起来,发挥的淋漓尽致,可以说高人一筹。但你想过吗,你坏就坏在‘高’的上面。”
怎么呢?大家正为老班长担忧的时候,老赵的话题自然引起大家的关注。
“第一点,你的‘高’是自己打拼出来的,没错。十几年来,你的公文水平在单位里登峰造极,达到了领导想什么,你就能揣摩什么,也就能写出什么的程度。你的官样文章管用,是领导幕前主席台上用,突出的是领导的水平。换其它人肯定达不到这效果,那么谁还会愿换人?所以你只能是‘御’用工具,供领导者使用。”
哦,老赵不愧是当市长的,说的是头头是道。
“那第二呢?”侧目而视的孙教授忍不住催促着,他是教社会学的。
“第二,”老赵看大家感兴趣,呷了一口茶,眉飞色舞地说,“机关里谁写的愈多,错误愈多,得罪人也愈多。”
钱副厅脸上泛出了认同的笑。
“你想啊!机关层次分明,抬头看去都是官,哪个都有权删改你的文章。而且领导普遍都有修改文章的癖好,不改不能显示领导的高明嘛。而你又怕改成狗屁不通有损你的声誉,要据理力争。你争得了吧?!斗胆修正了一些,说你目无领导。最后还有人说你恃才自重,骄傲呀!所以很多干部不写文章,反正他只有一个缺点——写作能力不行,你的缺点可多,指出你缺点的人也多啊,是不是?组织部门考察你能重用吧!”
李老板这时憋不住了,“TMD,想不到机关有这么啰嗦,老张,不如辞了与我合作去,保证你潇洒自如,衣食不愁。”
“且慢,我这第三条还没出笼呢。”
“啊!还有一条。你别折杀老张了吧!”老钱发话制止。
老张期待着:“说出来舒服些,也让我长长见识。”
老赵说:“这第三条是深层次的,你们都读过《三国》,知道我最感兴趣的人物是谁?”
“曹操——、关公——、诸葛亮——”大家七嘴八舌吐出一大溜名字。
“杨修!杨大人聪颖过人,心理学特别好。曹操吃鸡肋,他就知道要开拔了。鸡肋、鸡肋,食之无味,弃之可惜。曹操在门上写个活字,他敢把此门改窄。曹操在酥盒上写一‘合’字,他竟然把酥糖给分了,一人一口。他聪明伶俐,可是聪明反被聪明误,最后聪明的结果是被处死。因为他的聪明超越了主公能够容忍的界限。”
老张故弄玄虚地又呷了一口茶,李老板也赶紧递上一支烟。
“老班长!现在我虽然是一市之长,但几斤几两我们彼此都明白。论才能,在座的各位有几个比得上你。但你少年得志,又在机关过早成熟,酿就了你的德性,你能不恃才自重?你就没在辉煌时骄傲自满过?回答是肯定的。结论是你不会夹着尾巴做人,这是机关之大忌。加上你才能过人,领导想不到的你先想到,领导做不了的你会做,又不懂把你的可圈可点移花接木地奉送给领导,无形中你就贬低了领导。领导重用你,不是明显造成对自己的威胁?”
几杯酒下肚,一席话扑腾,张开心存的顾忌荡然无存,但心里的石头却放不下去:“哪咋办呢?”
“忍、忍、忍!这是我送给你的三字箴言。你想啊你就是孙悟空,徒有混身解数,也翻不过如来佛的巴掌心,那只有忍啰!把你的锋芒藏匿起来,把你的文才扼杀掉,学会做人,特别是学会夹着尾巴做人。这样或许你还有个大器晚成的机会。”
“啪啪啪——”酒桌上响起了赞许的掌声。
张开如释重负地,索性叫小妹斟上一杯满满的酒,举起杯来说:“听君一席话,胜造十年书。今天当着诸多同学的面,拜你为师啦!”说完一饮而尽,脸上泛出若有所思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