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剧如今已成为我们的国粹,不过它的出现并不算很早,至少跟我们五千年的文化传承比起来,要晚上太多。京剧大概于清光绪年间形成于北京,它的前身为徽调,通称皮簧戏,这种戏种在清同治、光绪两朝,最为盛行。
道光年间,汉调进京,被二簧调所吸收,于是形成徽汉二腔合流。在当时,被人们统称为皮簧戏。光绪、宣统年间,上海早已崛起,成为经济繁盛之所,因此北京很多皮簧班接踵去上海演出,虽然北京众多皮簧班源于安徽,但唱腔等跟安徽皮簧班有很大不同,上海观众遂称京皮簧为“京调”,以示二者的区别。
因为京班们起源较晚,还属于新生事物,因此善于博采百家之长,创新与包容性都很强,颇受当时人们的喜爱,于是在众多戏班中逐渐脱颖而出。到了民国以后,上海梨园界差不多全部为京班所掌握,于是人们正式称京皮簧为“京戏”。这便是京剧最初的名字,这种剧种源于北京,但名字却是起于上海的。因为民国时期,有一段时间北京曾改名为北平,因此当时人们也有称京剧为平剧。新中国成立后,北平又改为北京,平剧又复称京剧。
在京剧的发展史上功劳最大的,当属程长庚、张二奎和余三胜等几位了。他们在皮簧戏流传以及慢慢演化成京剧等过程中,起到了极为重要的作用。
之后,便是几位大师的弟子们了。尤其要说一下的是程长庚先生的徒弟——谭鑫培。
谭鑫培艺名小叫天,堪称京剧的集大成者,他师从程长庚,又兼百家之长,并积极创新,后来发展出了谭派,是京剧自始以来传人最多、流传最广、影响最大的老生流派。
谭鑫培的徒弟余叔岩,在老师的基础上精益求精,又创立了余派,当时有一种说法叫做“无声不学谭,无派不学余。”可见这对师徒影响之大。本书的主人公,后来被称为“冬皇”的孟小冬,便是余派的正宗传人,也可以说是得余派精髓的唯一传人。当然这是后话。
与谭鑫培同时的,还有一位著名的京剧艺人,名叫孟七,他是孟鸿群的父亲,孟小冬的爷爷。孟七是老徽班出身,主攻乱弹与昆曲,唱武生兼武净。为了谋生,孟七一直在长江下游一代游荡,专跑码头。
1860年,太平军的陈玉成攻占了江浙的大部分地区,渐渐形成势力。战乱年代,伶人们的生活自然是凄苦的。他们要东奔西跑,因此也更容易碰到歹人,战乱导致民不聊生,看戏的人也就更少了。因此,伶人一般都惧怕战争,因为战争会带给他们更多的不稳定。而孟七为了过上安定的生活,便投奔了陈玉成,在陈玉成帐下的同春班里当了教师。
四年后,太平军战败,孟七带领自己的五个儿子离开江浙,去了上海,在上海天仙茶园里演出,且颇为成功。据说,在当时,天仙茶园的孟家与丹桂茶园的夏家,堪称上海两大梨园世家。
孟七的长子叫孟鸿芳,他从小就跟随父亲学艺,练就了过硬的基本功。孟鸿芳尤其爱好读书,还喜欢钻研各种剧种里的武打动作,在丹桂园茶园里,孟鸿芳是大武行头。早年的时候,武行头都是凭借口头说戏,没有固定的套路,一个师父一个讲法。孟鸿芳出现后,对之做了改变,从他开始,武行头说戏的时候也有了提纲。这样,这一行当更加规整了,也从此迅速走向成熟。孟鸿芳不仅努力,天赋也好,他生就一副好嗓子,不管唱什么都很动听。又由于他喜欢读书,爱钻研,所以会的剧目很多。不过,他本人却偏爱唱小丑,最终也由演武生转为演丑角。
孟七的二儿子叫孟鸿寿。他有个绰号,叫做“第一怪”。在当时的梨园,还有两怪,一个是著名的须生双阔亭,他双目失明,但一样能够上台演戏,而且举手投足颇为标准,舞台走位也是丝毫不差。另一个是王益芳,天生哑巴,专攻武戏,开打时,翻转腾挪,勇猛异常,而且动作潇洒,非常漂亮。他们三人并称“梨园三怪”,他们身体都有些残疾,而这不仅没有影响他们从事京剧事业,还让他们都成为了各自领域中的佼佼者。孟鸿寿有些跛脚,他很小的时候,有一次高烧,多天不退,到处寻医问药都没能医治。就在家人想要放弃的时候,遇到了一位老中医,后经那老中医的调理,孟鸿寿的高烧总算退了。不过命虽保住了,却留下了后遗症,两条腿软如棉花,已经成了一个彻底的跛脚人。
因为跛脚,孟鸿寿无法登台,孟七则想了个办法,不教他唱戏,只教他场面。结果孟鸿寿学有所成,不管是武场的打鼓,还是文场的京胡、梆胡等,他都极为擅长。而且,他还懂得很多梆子戏,当时甚至有一些上海的科班都找他当教师。
可是,孟鸿寿却并不满足于此,也许是出于对京剧的热爱,也许是想要跟命运抗争。民国初年的时候,孟鸿寿竟然不顾自己行动不便,毅然登台饰演跛脚的小丑,并获得了空前的成功。
孟七的三儿子叫孟鸿荣。孟鸿荣虽然也是自小就跟父亲学戏,不过跟两个哥哥不同,他不是由孟七全职教授,而是有自己的师父,即王庆云。孟鸿寿跟王庆云学的是武旦,后来去了小金台的科班坐科。小金台教学质量很好,当时天仙茶园的老艺人,如孟七、任七、陈桂寿等著名演员都被聘为小金台的兼职教师,在空闲的时候去教授学生。在坐科期间,孟鸿寿主要跟父亲孟七学武净,同时还跟自己的大哥,也就是孟鸿芳学习老生。
在孟七的几个儿子中,虽然孟鸿荣曾经在外拜师学艺,却是最得孟七真传的一个人,也是最能继承孟七衣钵的。出科后,他改名叫“小孟七”,在各路茶园演出。孟鸿荣不仅在上海演,也常去外地。苏州、杭州等地的剧场,常会聘请他去演戏。而且,每到一地,孟鸿荣都极受欢迎,可以说他是走到哪里都能吃得开的“角儿”。
1902年的时候,孟鸿荣曾经去杭州演出,在演《铁莲花》时,跟他合作的娃娃生就是刚刚以“七龄童”为艺名登台不久的周信芳。小周信芳在戏中做滑雪动作的时候,竟然加了一个“吊毛”的身段,让孟鸿荣很是惊讶,他觉得这个孩子会演戏。后来,周信芳成名之后,在上海新新舞台做主演,他常常会找孟鸿荣合作。二人早已经成了要好的朋友,而且在艺术上相互欣赏。孟鸿荣觉得周信芳会演戏,很佩服他。而周信芳也很欣赏孟鸿荣的演戏方式,尤其是对孟鸿荣的红生戏,更是赞赏有加。
此外孟鸿荣的老生戏,也有一定的水准,像《乌龙院》《徐策跑城》等,都是他的拿手剧目,既叫好又叫座。而且,他不仅演戏好,还能编剧,且有不少佳作传世,像比较有名的《鹿台恨》等,都是出自孟鸿荣之手。
在整个孟氏家族中,孟鸿荣红得最早,名气也最大。李浮生是当时的老戏迷,也是著名的剧评家,他曾评价孟鸿荣说:“小孟七(孟鸿荣)乃属实至名归,他的盛名早于麒麟童(周信芳),如若他能多活几年,那么坐南方文武老生第一把交椅的,很可能是小孟七,而非麒麟童了。”由这一段评价,可见孟鸿荣的艺术造诣以及在观众当中的威望和号召力。
孟七的第五子便是孟鸿群了,就是孟小冬的父亲。孟鸿群秉承父业,攻武净兼文武老生,在艺术方面,得到了孟七的真传。尤其是《铁笼山》《艳阳楼》等剧目,演起来颇具其父孟七之风。
1912年左右,孟鸿群长期驻扎上海,与麒麟童周信芳合作。在《花蝴蝶》《要离断臂》等剧目中担任重要角色。最让孟鸿群骄傲的是,他曾为“伶界大王”谭鑫培配戏。那是1912年底的事情,那时候谭鑫培早已名贯梨园,全国上下已经“无腔不学谭”了。此时的谭鑫培也已经到了晚年,年近古稀的他受邀第五次到上海演出,场所是新新舞台。
谭鑫培演出的剧目是全本的《连营寨》,在去之前,他指名要孟鸿群为他配赵云一角。原来,许多年前,谭老先生在北京就跟孟七合作过,并结为至交,对于孟氏父子的戏路以及戏曲造诣了然于胸,亦是非常欣赏。这次到上海来,自然要找老朋友之后为自己配戏。当时,孟鸿群三十五六岁,正是英气勃发、身强体壮的时候。又受邀于这样一位受人尊重的老艺术家,自然兢兢业业,不敢有丝毫怠慢。而戏出来之后,也确实没有让众人失望,孟鸿群演活了赵云,不仅得到了观众的首肯,更是受到谭老的称赞。
孟七最小的儿子叫孟鸿茂,是孟七续弦所生之子,与鸿寿、鸿群等为同父异母的兄弟。孟鸿茂也是小金台的科班出身,攻铜锤,倒嗓之后,跟随大哥二哥学习文丑。他曾经和白牡丹(荀慧生)合演《小放牛》,与前四大须生之一的高庆奎同演《戏迷传》等。
孟鸿茂在南方名气很大,尤其是他演的《丑表功》《拾黄金》等,更是无人不晓。孟鸿茂嗓音清亮,字正腔圆,比他那名为“天下第一怪”的二哥更为叫座。
孟小冬正是生于这样一个父祖叔伯都是名角的梨园世家。在这样的环境中长大,自然受到熏陶,日后从事京剧行当也就不意外了。
事实也确实如此,孟小冬从小就跟在父亲身边,5岁的时候,每天天一亮父亲就会叫孟小冬起床,跟随自己去上海老城乡的古城墙上练功。那时候,父亲教孟小冬的主要是老生唱段。6岁的时候,孟小冬就跟随父亲一起跑码头了,她自然是没有演出机会的,不过每天都在接触演出,而孟鸿群在闲暇无事的时候,也会教给她很多东西。
一个人的成才,不仅得益于良师的教导,更在于自己有学习的欲望和天赋。孟小冬就是有欲望和天赋的,她天资聪颖,容貌秀丽,而且颇具男孩气质。孟小冬很喜欢京剧,那是一种发自内心的爱,所以虽然小小年纪就开始勤学苦练,她却并不觉得枯燥和劳累。
正是由于这份天分和努力,孟小冬越发沉迷于京剧之中。也正是因为从小的耳濡目染和不断的学习,才让孟小冬在7岁的时候站出来帮父亲处理突发状况。
话说,那天孟小冬的登台,不仅稳定了观众的情绪,为观众带来了一段精彩的唱腔,也为孟鸿群赢得了休息的时间。孟小冬唱完下台后,孟鸿群接着登台,演完了早已准备好的剧目。
当孟鸿群强撑着完成了整场演出,下台卸妆时,孟小冬看到父亲早已经大汗淋漓了。他的衬衣都已经完全湿透,脸色也很难看,呈紫红色。孟小冬以为父亲是过于劳累了。她不知道,父亲是硬撑着,用生命在恪守着一个艺人的职业道德。第二天,孟鸿群中风发作,因为抢救及时,并无大碍,自此他的身体状况大不如从前了。这一次大病导致孟鸿群无法再唱自己拿手的武戏了。原本的红角,如今却只能在戏班里做一个打杂,给人说说戏,偶尔跑跑龙套,演一些无足轻重的角色等。
工作的减少,伴随的一定是收入的降低。尽管家里也有些积蓄,可这点积蓄的作用主要在于应急,在没有了主要收入进账的情况下,仅靠积蓄维持不了多久的生活。
而这时,作为长女的孟小冬,肩上的担子自然重了起来。父亲的变故,让她提前走进了梨园行当。她接起了家族的衣钵,正式入门学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