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的阳光温暖和煦,一行人走走看看,似是真的在游园赏景。此次有幸来御花园,很多大臣,尤其是新提拔上任的青年官员,更是由起初的拘谨变得兴奋自豪,在感慨御花园之精美的同时,亦是忍不住诗性大发,借景喻人来感念太子的此番恩宠。只因,今日的太子,一改朝堂之上的冷厉果决,本就俊美绝伦的脸上总是浅笑盈盈,甚至比这满园似景繁花还要明媚三分。
有细心的大臣发现,太子的温柔与笑容只是在对他身边的女子展露。然而,女子清丽如莲的脸却总是冷漠如冰,丝毫不为这里的绝美景致所吸引,更没有被男人的殷勤宠溺而羞赧,甚至连敷衍的微笑都不曾有过,每每应答的话都是极为简单的“嗯”、“好”、“随便”、“不想”,让他们倍觉诧异。
全园最高处莫过于叠石独特,磴道盘曲的堆秀山,据说是宫中重阳节登高的地方,上面修建有御景亭,下有石雕蟠龙喷水。流水若潺,姿态贵气盎然,喷水蟠龙的造型无不彰显着皇家独有的至尊奢贵。
立于御景亭眺望四周,可将园内美景尽收于眼,然而太子郑睿轩却似乎怕身边的女子走山路会累着,经过堆秀山最近的浮碧亭时,并没有领群臣登高前往山上的御景亭。
浮碧亭正北是倚园而建的摛藻堂,正南是万春亭和绛雪轩。浮碧亭不算太大,根本不足以容纳下浩荡的文武群臣,然而太子却再次“体贴”身怀有孕的女子,遂提议在亭内暂作小憩。
亭子和抱厦顶均为绿琉璃瓦黄剪边,攒尖顶上安琉璃宝顶。亭内天花正中有双龙戏珠的八方藻井,周围为百花图案天花,彩绘精湛又富贵。
走过在通往亭内的石阶桥上,可以看到水池内或红或白的锦鲤,然而令众人都始料不及的是,亭内竟早已被人捷足先“占”了。
只见,一身明黄绫罗锦袍的男人正倚坐在亭内的石廊椅上,周围有宫女、太监以及几名身着飞鱼服,腰挟绣春刀的锦衣卫。
男人身上的正黄色在红绿的景亭内格外显眼,而他身上的绣龙、翟纹及十二章纹更是彰显着其“至高无上”的地位和身份。不是中风痴傻的皇帝又是哪个?
虽是一身尊贵的皇帝装扮,但他口角歪斜,眼神木愣,嘴角上还挂着几缕晶莹的涎水,直接牵拉到了他胸前的衣襟上,将威严的五爪绣金龙浸染得一片**。哪里还有一国帝王该有的威仪体面?
文武百官起初都是一愣,反应过来正欲下跪参拜,亭内的几人反而先行撩袍拱手,对拾阶而下,缓步而来的太子恭敬地行礼道“参见太子殿下,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场面顿时微妙且尴尬得令人窒息,皇帝毕竟还未退位,太子也没有正式登基称帝,如何能颠倒身份先下后上,对太子先行礼?
就见太子郑睿轩丝毫不以为然地背着手,继续款步朝亭内走去,冷峻的面容此时挂着一抹诡异至极的微笑,没有对椅上的皇帝行礼请安,磁性的嗓音反而略显轻慢地笑道“哟,竟没想···父皇也在这里啊!儿臣今日偕同大臣们游园赏景,父皇久卧病榻,不见热闹,现下见着这么多人,应该···很高兴吧?嗯?呵呵呵···橘子,好吃吗?”
百官闻言纷纷面面相觑,看着昔日冷厉威严的皇帝,正表情痴傻地掰着半块橘子往嘴里塞,橙黄色的橘汁不住地从他歪斜的嘴角淌出,脸上手上,甚至是象征帝王至尊身份的龙袍上,愈发脏污不堪。
他们皱紧眉头,在心中都不由一阵感叹唏嘘,有的老大臣顿时红了眼眶,直摇头叹息!
然而,就是这几声叹息后,就见太子郑睿轩蓦地转过身,一双葳蕤凤眸虽是不带一丝情绪却冷冽至极,他薄唇一勾,道“杜大人,方大人,李大人,尔等这般惋叹是认为父皇染此重病甚为可怜?”
三位大臣闻言一颤,连忙袖袍一拂,颤巍巍地撩袍跪下了来,怯声道“臣等不敢,臣等不敢!”
郑睿轩却眸色一转,反而温润笑道“呵,生老病死原本就是自然规律、人之常情!谁又能逃避得了?父皇···也是人,天意如此,与尔等何干?本宫反倒觉得,能痴痴傻傻,歇下社稷重担比起受其他病痛的‘折磨’,未尝不是上天的一种‘厚待’。三弟,众大臣,你们以为呢?”
摄政王郑宇轩顿时拧紧了两峰剑眉,修长的大手在宽大的袖袍内紧握成拳,似是隐忍着滔天的怒意和愤恨却又发泄不得。眸光泛痛,一双厚薄适中的唇瓣紧紧地抿着,没有回答。
百官一怔,都是一阵恶寒语塞!这时便有善于趋炎附势的大臣,上前一步拱手道“太子殿下宅心仁厚,真真孝感动天。老臣惶恐,斗胆再行谏言,既是皇上的病已无回天之力,国,终究不可一日无君,还望太子殿下早日登基,顺民意,安民心才是!”
他话音刚落,众臣反应过来,纷纷撩袍在原地跪了下来,直呼“请太子殿下早日登基!请太子殿下早日登基!”
数百人的喊声震耳欲聋,直惊得池内的锦鲤们一阵逃窜疾游,将一池原本静怡幽人的水面激起层层波纹涟漪,沸成一片。就连一同游园的范家几位将军亦是在愣了几秒后也跪了下来,随声附和。
而这样的喊声似是也惊动了亭内的龙袍皇帝。他歪着头,转过身,看着被人群挤得满满当当的浮碧亭,竟咧着嘴拍起手,咯咯直乐。还捏在手里的半块橘瓣在鼓掌间橘汁溅洒,溅在了他苍老却也修挺的眉峰眼睑上,似是有橘汁溅到了他的眼睛里,年仅六旬的老人顿时将橘瓣撒气般扔在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