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师知道自己等到的人并不是师父，但赵荣琛对他而言仍然是特别的存在，所以他们的师徒名分仅仅是一种名分，他无法对赵荣琛“不敬”，而赵荣琛对他，始终随意。
师父的每一世，生命里都会出现一个劫一样的女人。城主夫人是，当年书生身边的也是，所以当他看到凌巧春的脸时，根本无法抑制自己内心的恐慌。他看着那张年轻的多的面孔，第一个感觉就是，驱离她。
“师父。”一声轻呼将他从思索中拉了出来，国师抬头，看着在丫鬟们的簇拥下正站在不远处朝着他打招呼的凌巧春，点了点头，语言却算不上和善，“你不必跟他一样称呼我，我不大习惯被人这么叫。”
凌巧春在屋里头听着柴胡的禀报，陆陆续续说完事，从窗子里望到国师出来了，赶忙来招呼，却不料碰了一鼻子灰，当下说不出的尴尬。陪着的丫鬟们心中暗自称奇，想着国师一向待人没有架子，就算是他们也不曾给过这种恶脸，今天这是怎么了？
“我知道了。”凌巧春只当他是奇人，有怪脾气也不例外，所以并没有放在心上，只是仍然谦恭的说道，“我准备了一些酒菜，您奔波一趟，不如稍微用些再走吧。”
“不用了。”国师摇摇头，他一辈子开过无数张单子，却只开出过一杯毒酒，面对着这自己曾经毒死过的脸，始终不大自在。所以脸色木然的说道，“我只吃青菜，喝清水，你们这里的东西不合我的胃口，我先走了。”
说完，却是不管其他人反应如何的扬长而去，闹得其他人在原地大眼瞪小眼，说不出的莫名其妙。
“我一直好奇相公那作风是怎么来了，如今见了他的师父，倒是找到渊源了。”凌巧春掩口一笑，却是打破了现场那令人难堪的尴尬，“你们自己去做自己的事情吧，我去问问相公，看他饿不饿。”
“是。”众人听到她这么吩咐，应了一声后便散开了。
凌巧春自己端着托盘到了书楼下，拉了拉铃，没有听到回应，便自己推开门进去了。
赵荣琛这里向来不许别人踏足，不过她是例外。
“相公，相公？”凌巧春端着托盘进了门，一边喊着赵荣琛，一边找人，在一楼转了一圈也没看到人，于是只能端着托盘上了楼。
走到楼梯口，看着赵荣琛一个人坐在窗边发呆，并没有做什么，她松了口气，端着盘子到了他面前坐下，将着东西放在小桌上，然后伸手在他面前晃了晃，“相公？”
“啊，你什么时候来了！”赵荣琛一把抓住她的手，这才发现她的存在。
“我喊了你半天你都没应声。”凌巧春嘟囔了一句，然后顺势摸了摸他的脸，“你今天脸色不大好，是发生了什么事吗？能不能跟我说说？”
“没什么，就是帮人写了一封鸟书，不怎么开心而已。”赵荣琛拿不准要不要将着自己失去占卜能力的这件事告诉凌巧春，于是便先避重就轻的回答了她的问题。
“哦，这件事啊，我听柴胡说了，相公好厉害呢。”凌巧春刚才已经听过柴胡说书般将着他们今天的经历给说了一遍，心中也被赵荣琛冷不丁展现出的才华所震惊，于是语气里不自觉的充满了崇拜。
“你觉得我很厉害？”赵荣琛纠结了半天，早就将着这件事本身给忘到九霄云外去了。如今听着凌巧春这么一说，不由得眉飞色舞起来了。
“是啊。所有人都解决不了的问题，相公却轻轻松松的解决了，你说你厉害不？”凌巧春一边说着，一边将着饭菜推到他面前，“只是再厉害也不能不吃饭啊。你一回来就躲进这里，急死了我，还当你出了什么意外呢。”
见着凌巧春崇拜的看着自己，赵荣琛决定隐瞒自己失去能力的这件事情，当下接过饭菜，一边吃着一边抱怨，“我只是不喜欢那么多人朝我看而已，那些人很讨厌，他们都觉得我合该什么都不会，万一我会了点什么，便做出一副这肯定是骗人的样子。”
“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凌巧春给他夹着菜，耐心的哄到，“只要你真的有所改变，日子久了他们总会察觉到你的内在，便不会拿老眼光看你了。”
“哦。”赵荣琛漫不经心的回答道，有一口没一口的吃着饭。他才不在乎那些人怎么看他，而且他也没有改变的打算，他所在乎的不过是她的目光而已。
两个人吃完饭，凌巧春问着赵荣琛要不要一同下去。赵荣琛想着自己反正留在这里也没有什么意思，便同着她一起下了楼。
“我说，有天我变得一无是处了，你会不会离开我？”吃完饭两人一起在院中散步消食时，看着她的笑颜，赵荣琛有些烦恼的说道。
他现在失去了未卜先知的本事，只剩下一些小法术，感觉就像是被从“仙人”的层次拉低到了“凡人”的层次，充其量就只能算是一个武功特别高强的凡人，于是一下子就惴惴不安了起来，生怕凌巧春嫌弃他。
凌巧春听着这话，却是忍不住给笑了出声，“你这说的好像你现在多么能干似的。”
赵荣琛本来自己是有点嫌弃自己的，但是他却容不得别人看低自己，当下就瞪着凌巧春，一脸的不情愿。
“好好好，你能干，你最能干了。”凌巧春见着他这样子，知道他是小孩儿脾气，只能顺着毛哄，于是赶紧见风使舵的说道，“不管你变成什么样子，在我心目中你都是最厉害的，我永远都不会离开你。”
承诺来的太容易，反而失去了分量。看着她笑着望着自己的样子，赵荣琛知道她并没有懂自己的意思，于是心中的烦躁更甚，忍不住脱口而出，“你会一直爱我吗？”
这话说出口，他自己也愣在了原地。
他原以为自己一辈子都不会问出这句话的。
“会啊。”凌巧春点点头，不明白他今日为何如此反常，却仍然点了点头，伸手按着他的额头，担忧的问道，“相公，你怎么了？”
“没什么，没什么。”赵荣琛看着她的眼，一勾手将她抱在了怀里，揽的紧紧的说道，“我只是怕失去你。”
“傻瓜。”凌巧春看着他这么患得患失，忍不住笑着在他怀里蹭了蹭，“我一直都会在你身边的。”
“你还记得，”赵荣琛看着她的发顶，问出那句话时声音有点涩，“你是怎么爱上我的吗？”
“呃，”凌巧春听着他这个问题觉得怪怪的，想要抬头看他的脸，却被他按死了，最后只能在他怀里，认真的想了想，然后有些哑然的发现，“我，我忘记了。”
赵荣琛身子一颤，将她环的更紧了一些。
“我，我是怎么爱上你的？”凌巧春没有察觉到他的异样，只是闷头在那里想着自己与赵荣琛相识的一幕幕，然后惊讶的发现，自己竟然想不起来了。
她自己自己最初是不喜欢赵荣琛的，可是不知道什么时候起，她忽然就爱上了他，简直没了他就不能活。她隐约记得两人之间好像是发生了什么，那一定是很美好的事情，他一下就打动了她，征服了她，让着本能的对所有男人都深感不安的她，会着了魔的爱上他。
可是现在，她竟然不记得发生什么了。
“相公，我不记得了，怎么办？”凌巧春抓住了赵荣琛的胳膊，声音里有些惶恐，“我发现，我好像忘记了好多事情。”
“别急，”赵荣琛感觉身体里的蛊虫在鼓噪着，忙拍着凌巧春的背安慰道，“别急，忘记就忘记了，没什么大不了的。你为什么爱我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现在在一起，以后还会一直在一起。”
“那些回忆，忘了就忘了，没什么大不了的。”赵荣琛的下巴抵在凌巧春的额头，温柔的安慰她，“我们再一起创造新的回忆就够了。”
他的话就像是催眠，一点一点的，拂平了凌巧春心中的不安，她抓着他的手渐渐松了下来，然后温顺的答应了一声“嗯”。
赵荣琛看着平静下来的凌巧春，感觉到她在自己怀中平稳的心跳，心里头却说不出的苦涩。他想起青檀告诉他的那句话，“你现在就像是在沙滩上建高楼，不管上面如何华丽奇巧，只要一个浪头打过来，就顷刻间变成一堆废墟。”
“别离开我。”他吻了吻凌巧春的头发，第一次对着那不可预知的命运感觉到了恐惧。
以前他可以算出各种人的命运，便觉得世人可笑，贪痴嗔怒是如此的可怜。如今被收回了可以看透前路的眼，才知道未知是多么的惶然。
他一直在借助着自己的预知躲避着那些东西，可如今当他无法在避开那些黑暗中的激流时，他与她又会被冲散到哪里去？
此时，在着皇宫那巨大的檐翼下，身着华服的太后被骤然惊醒，抬头惶然的看着四周，对着跪在地板上的人声嘶力竭的吼道，“那个孩子回来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