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晚三更的更鼓刚刚敲过,万籁俱静,整个太师府沉浸在静谧如墨的氛围中。初春的晚风轻瘙木槿苑内木槿树的枝干,木槿树被搔弄得纷纷轻颤不已,舞动着刚发出嫩芽的枝丫沙沙作响。屋内,郎老夫人一夜辗转反侧难以入睡,听到更鼓声,她干脆起身披了件棉袍,来到外厅。皎洁的月光透过窗纱丝丝缕缕地映入屋内,老夫人点着纱灯,举灯来到放置乐器的陈列架前。将灯放在架子上,她伸手在那面大红色长鼓粗端的鼓面上,沿着鼓面与鼓身交合的边缘一阵摸索后,取下几个鼓钉放在一边,将手从合口的缝隙中伸入鼓腹中。片刻后,等到老夫人的手再从鼓身中抽出来时,她的手上多了一封书信。
郎老夫人将灯放在架子旁的小几上,坐在椅子上,就着微黄的烛火,展信观看。这封信不是很长,只有三页,但她却看的是泪流满面不能自已。待到看完全部书信内容,她竟俯桌饮泣,嘴里不住喃喃道:“真姬、真姬,是我对不起你啊!”郎老夫人全副身心都沉浸在悲痛中,浑然不觉此时正有一双阴毒的眼睛从虚掩的窗户外就着缝隙盯着她。
忽觉,手中的信件被突然抽走,郎老夫人忙坐直身子抬头观看,却看到一个人手里拿着她的书信,正站在小几边她身后,满脸阴沉地看着她。她惊呼出声:“是你!你怎么会在这里?你在这里想做什么?!”
那人扬扬手中的书信,低声道:“老夫人让我找的好苦啊,没想到你竟将这个东西藏在了鼓中。”
老夫人急急起身,伸手欲从那人手中抢走书信,谁知那人原本空着的右手从衣袖中弹出一把锋利的匕首,反手抵着老夫人的喉咙,狠声道:“再动,小心我宰了你!”
老夫人被迫坐回椅子上,稍稍平复一下心情,眼角瞄到那人正左手拿着书信仔细观看。趁着那人分神的当,老夫人悄悄将手伸向纱灯旁放着的一把剪灯芯用的剪刀,就在她手快要碰着剪刀的时候,那人却冷不丁地将拿着匕首的右手一使力,使锋利的刀刃更贴着她的脖子,冷声道:“我劝老夫人还是别做徒劳的挣扎了!”说完,那人看着信的最后一页问道:“你和她之间就只有这一封书信吗?”
老夫人冷静道:“是的。”
那人眯眼厉声道:“这信是四十年前写的,你们不可能从此后再无任何联系!”
老夫人嘲讽道:“信不信由你!再说银翘不是已经将老身的所有东西都翻遍了吗,如果还有别的,你们应该早就发现了不是吗!”
那人冷哼一声道:“老夫人是自信银翘什么也没有找到吧?不过没关系,多谢老夫人今日亲自将这信交到我的手上。”
老夫人恼怒道:“你们究竟是什么人?你们究竟想要什么?香蒲她们几个都是被你们害死的吧?”
那人淡淡道:“将死之人无需知道这么多。”说着,那人将信放在怀中,并从怀中拿出一个封着口的乳白色小瓷瓶放在老夫人面前,寒着声音道:“看在老夫人年纪都已经这么一大把的份儿上,今日就给你来个痛快的。”
老夫人盯着小几上的瓷瓶,紧咬下唇。
正在此时,房门外响起香草关切的声音:“老夫人,这么晚了您还没歇息啊?需要香草服侍吗?”
那人将冰冷的薄唇贴着老夫人的耳朵,低声道:“如果不想多一个无辜的冤魂,你知道该怎么做。”
抬眼怒瞪那人一眼,老夫人咬咬牙,沉声冲着房门道:“老身就要睡了,你不用过来,回房歇息吧。”
“是。”香草应承道,紧接着便从门外传来她由近及远的脚步声和开门、关门的声音。又等了一会儿,直到确信香草已经回房休息,那人对着老夫人冷冷道:“老夫人不用再做无谓的挣扎了,今日没有人能救得了你。如果不想再多几条人命陪葬,你还是乖乖地喝了这毒药,说不定我一高兴,就能饶了老太师的命。”
老夫人心下一惊,惊呼道:“不许你们对他动手,此事与他无关,他什么也不知道!”
“现在我的人正在监视着老太师,如果老夫人不肯配合的话,他便会人头落地!老太师的命可是掌握在你的手里,该怎么做,相信老夫人会慎重选择!”
虽然心知那人的话有可能只是在吓唬她,但老夫人宁可选择相信,也不愿拿郎老太师的生命冒险。她银牙一咬,猛然抓起瓷瓶,拔出瓶塞,就着瓶口仰脖一饮而尽!饮毕,她整个身子瘫软到底,一股鲜血顺着她的七窍缓缓流出,她低声凄然笑道:“也罢,这样我也就不用再受煎熬了!”说完,闭上眼睛,死去。
次日清晨辰时刚到,郎老夫人的贴身丫鬟香草像往常一样端着洗漱用的热水推门进入老夫人的房间,但见老夫人还躺在床上,没有像往常一样已经起身,心想可能是老夫人昨晚歇息的晚了,故而今早一时起不了床,便轻手轻脚地将热水放在外厅内的盆架上,转身离开房间,并从外面关上房门,好让老夫人多睡一会儿。
但一直等到巳时都快过了,眼看着就要吃中饭了,还不见老夫人起床,香草有些急了,她便再次来到老夫人房中,撩开纱幔进入卧室,走到老夫人床前,隔着床幔,对着老夫人依然平躺在床榻上的身影轻声唤道:“老夫人,该起身了,现在已经快过巳时了。”但唤了三遍老夫人却仿佛没有听到似的,纹丝不动。香草担心老夫人生病,连忙掀开床幔,拿眼细看躺在床上的老夫人。只见老夫人身盖暖被面朝上平躺在床榻之上,双眼紧闭,面色惨白毫无血色。心中甚觉惊异,香草忙伸手摇着老夫人的身子,叫道:“老夫人,快醒醒,老夫人,快醒醒!”谁知她这一摇晃,老夫人的头也随着晃动,突然有股鲜红色的鲜血顺着老夫人的耳朵、眼角、鼻孔和嘴角汩汩流出!香草大惊,吓得一下子跌坐在地,浑身抖如筛糠,她扯着紧绷的喉咙大声疾呼道:“来、来人啊!来人啊!老夫人、老夫人出事了!快来人啊!”
院子中其他的丫鬟与仆人听到香草充满惊恐的声音,都跑到老夫人房中,见了房中的光景,也都个个吓得是腿脚瘫软。有个别稍微胆大一些的连忙跑着去禀报郎老太师。
郎老太师此时正同周天济和贺子轩在书房内谈心,一听到禀告,顾不得穿上外衣,便慌忙跑到老夫人房中,几步便跨到老夫人床前,见到老夫人布满血痕的脸,他颤抖着将手指探到老夫人鼻下,一下子便失去了冷静,大叫一声“夫人!”便伸手要抱住老夫人的尸体。
紧跟在郎老太师身后来到房内的贺子轩,眼疾手快地上前拦住他,沉声道:“老太师,万万不可,先让子轩看看再说。”
郎老太师闻言稍作镇静,起身给贺子轩让位,周天济搬来一张椅子放在床榻边,并将老太师扶坐在椅子上。
贺子轩来到床前,将床幔收拢挂在床柱两边的挂钩上,站在老夫人身前,低头将老夫人全身上下细细验看一遍后,他又伸手探了探老夫人的体温。然后,他伸手在床榻上查找一番,在床榻内侧找到了一个乳白色的小瓷瓶和已经拔出的瓷瓶封盖。贺子轩将瓶口放在自己鼻下轻嗅了一下,便转身垂目对着老太师道:“老太师,老夫人大概殁于昨夜三更前后,经子轩初步判断,老夫人身上未见打斗的痕迹,死因是因为喝了一种叫做‘嫣红’的毒药。”并将瓷瓶递给老太师。
“嫣红?”郎老太师接过瓷瓶,口中喃喃重复着。仔细验看过瓷瓶后,他抬头问贺子轩道:“你所说的嫣红,可是那种产自朝鲜的毒药?”
贺子轩点点头:“是的,此毒无色无味,毒性极强,只需一点就能将人致死,毒性甚至堪比鹤顶红。它的最大特点就是能使中毒之人即使在死后浑身僵硬、血液凝固的情况下,还能持续从七窍中流出鲜血,时间长达十二个时辰,其色更是鲜艳异常,故而被命名为‘嫣红’。相传,这种毒药是高丽国时期,高丽宫廷的制药师研制的,因此一般市面上极少见到,只有朝鲜国的皇族才能弄到。”
郎老太师只觉心中犹如万箭穿心,他抚着胸口道:“这个老夫曾有听说。”他顿了顿,咬牙问贺子轩道:“老夫人是被歹人所害吗?”
“老夫人面容安详、衣服发髻均很平整,身上从外表来看也没有什么瘀伤,”贺子轩说着环视了一下老夫人的卧房,刚才闻风赶来的大管家郎忠已经遣散了聚集在房内的仆佣,卧房中只有他和老太师、周天济三人,房中触目所及一如往常的干净整洁,贺子轩继续道:“而且房内也没有打斗的痕迹,依这些迹象所看,老夫人应是自杀。但老夫人刚过完寿辰真是高兴的时候,又无任心焦、忧虑的迹象,而现场只发现了毒药,并未发现老夫人的遗书,所以也不能排除他杀的可能。确凿的结论还需等到在下再次仔细调查过后才能下结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