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做梦。很久很久没有梦到她了。她给她换了白色的蓬蓬裙,白色的小皮鞋,在她的头发上别了一只蝴蝶样子的夹子。她说要带她去游乐园玩。她买了她最爱的奶油冰淇淋,但是她还没来得及吃完一整只,甜甜的味道还没有流到心里,她就从游乐场最高的那栋建筑上跳了下去。
她对她笑。
“天蓝,你看,你父亲又寄信回来了。”
“天蓝,你父亲说我们很快可以过去和他一起生活。”
“天蓝,以后我们要好好地一起活下去。”
“天蓝,你一个人要好好的……”
从梦中惊醒,她满脸是冰凉的汗水。轻轻闭上眼,凉凉的夜风惊散了她所有的睡意。她倒了一杯威士忌,坐到了露台上。
“这么晚你还不睡吗?”
她转头,见他穿一身睡衣。
“醒了,起来坐坐。”
“你常喝酒吗?对胃不好。”
她看着他。他的眼睛清亮澄净。她咯咯的笑起来。
“我是一个生命里有阴影的人。”
她继续做一只穴居动物,昼伏夜出。他是写字楼里的白领,朝九晚五。他们从来没有生活在同一个时区。
天气渐渐入冬,她愈发懒得动弹,连晚饭也不想出去吃,直接叫了外卖送到家里。她的睡眠时间逐渐减少,有时候白天也是醒着。工作已经结束,她尚没有新接工作的打算,于是她索性在阳台支了画架,慢慢画起了水彩。真的很慢,三五天才完成一小块。
他不知道什么原因,这段日子也都是窝在家里。有时两个人一起在客厅的沙发上坐着,一个霹雳拍啦打着电脑键盘,一个捧着水杯发呆。
当外卖小哥在第十次在晚餐时间敲响他们家的门的时候,他先于她起身。她跟在他身后,被高大的身影堵着,只听到他对外卖小哥客气地说谢谢。
他转身,清澈的双眼对上她懒散的目光。
“以后不许吃外卖了。”
然后径直从她身边走过,甚至带起了一阵风。她耸耸肩,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几分钟之后他又走过她的身边,出了门。她回到客厅,看到她的外卖晚餐安静地躺在垃圾桶里。
她又捧着水杯坐到沙发上发呆了。他的电脑还在茶几上,于是她稍微探了身子过去,整个屏幕都是一堆看不懂的英文和字符,好像是程序吧。
大约二十分钟后他拎着一些塑料袋回来,隐隐露出一些青翠的菜叶。他走进厨房,不久之后开始飘出饭菜的香味。她有一瞬间恍惚,好像回到了家里。母亲在厨房里忙碌,她在客厅看电视,闻到温热的饭菜香味就嬉笑着跑到厨房里问妈妈今天吃什么。那时她依偎在妈妈身边,以为幸福就是这样天长地久。
两个人面对面坐在吧台吃饭,安静得只有餐具互相碰撞发出的声音。他微微抬头看着对面一直默默吃饭的人。脸色有些许苍白,眼下的乌青很重,因为很瘦,颧骨很突出。一大把黑发垂在胸前,刘海遮住了眼睛。
这个女人,五官和她的性子一样清冷。但他却想靠近她,照顾她。
“以后不许吃外卖了,我做饭给你吃。”
她抬头惊讶的看着他,却只见他一本正经,一脸严肃。对他的决定她未可否置,反正是有人要做饭给她吃,何乐而不为呢。
从那以后,他真的每天下班回来给她做晚饭。而她享受得心安理得,似乎从没有说过谢谢。一天晚饭后,他在厨房收拾餐具,她吃饱喝足还捧着一杯酸奶站在一旁看他劳动。
“喂,我好像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她低着头用勺子搅动着酸奶,轻声呢喃。
水声戛然而止,高大的影子立在她面前遮住了所有的光线。她抬头便撞进他清澈的眼眸里,那里面清晰倒映着她的样子。
“你终于想要知道我的名字了。”他的声音闷闷的,但是很好听,像钢琴键敲出来最厚重的那个音符。
“呃……我只是觉得我应该知道替我做了这么久晚饭的人是谁,以后要是食物中毒了,总该知道找谁负责吧。”她拧过头,有些心虚,不敢与他对视。
“你放心,我一定会对你负责的。”他的唇角浮着明显的笑意,这笑意晃得她头晕,竟有一瞬间恍惚,觉得他这话别有深意。
他揉揉她的发,轻轻的说:“我叫徐瑾轩。你要记住啦。”
她以为那是她的错觉,总觉得他看她的时候眼里深藏着一份炙热。他们依旧坐在同一张沙发上,他还是打电脑,她还是发呆。画架被搭上了白布,他曾经好多次想一窥究竟都被她阻拦,还与她订下君子协定——在画作完成之前,他都不可以擅自偷看。
当天空飘下第一场缠缠绵绵的小雪,新年的脚步就又近了一步。她在这个城市没有牵挂,她所有的羁绊和牵挂都在另一个世界。而他却有很深的牵挂,在另一个城市。每天都有很多电话打来催他回家,而他总是将回家的时间一推再推。农历腊月二十九,他再不能推诿,终于订了机票,收拾了行李回家。临走的时候,他站在门口,还是用手轻轻揉乱她的头发。
“要好好吃饭,好好睡觉。”
“嗯。”她的声音从鼻子里发出来轻得像蚊子。
关灯。落锁。她抱着抱枕蜷缩在沙发里。没有他的房间似乎有点冷清。她将脸埋进沙发的阴影里。月华如霜,洒落一地,终究只有一个影子。
他们没有留互相的电话,因为她没有手机,她所有的工作通过电子邮件联系,而他也没有她的邮件地址。但在大年三十的晚上,她收到一束花,99朵栀子。她将花束插瓶摆放在客厅,整个房间都是浓烈的香味。她知道送花的人是谁,却不知道属于夏季的栀子怎么会在冬天开得这么热烈而灿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