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好,妈也舍不得你,咱们啊,就一直一起过,对了,黛西,你工作的事怎么样了?下个月就是上海市公务员考试了,你报名了吗?”
“我接到之前面试的AD公司的录用通知书了,我想就去这家了,不考公务员了。”
“啊,怎么就不考公务员了呢?”黛妈妈把围裙摘下来,挂在水池旁边的挂钩上。
“我前些天跟早几年毕业的学长们聊过天,觉得考公务员也没什么意思,有个进税务局的学长,运气不好分去办公室了,都是打杂的活,就是搞搞党员生活日、党史竞赛、接待省市单位考察交流什么的,怪无聊的,专业都荒废了,领导让你一你不敢二,还得学会喝酒帮领导挡酒,听说他工资也不高,就是上班清闲,年轻人要那么清闲干嘛,公务员这碗水深的很呢,家里没什么背景的,也爬不上去。”
“那至少稳定啊,女孩子嘛,找个稳定的工作就好。”
“这年头哪有什么稳定不稳定的,妈你想啊,你们那时候供销社是个铁饭碗吧,多少人挤破了脑袋也进不去,结果怎么样,没几年改制,全都下岗了。我爸在工厂当工人光荣吧,结果呢?不还是给国家干了大半辈子苦力,落了个工伤残疾,也得亏是工伤,厂子还能给发工资,你看刘叔叔王叔叔他们,厂里就打发了几万块钱给买断了工龄,人到中年又没有文化,上有老下有小的,不都得自谋生路。我还是想去外企,年轻的时候多学点本事,再说工资也高,刚入职就有6000块呢,还有加班费和出差补助,出差一天就200,拿到手的钱才是钱。”
“我女儿怎么就知道钱呢,也都怪我们家穷,从小也没送你去学个钢琴啊舞蹈啊什么的,没给你熏陶出淑女气质。”
“气质管什么用,我们这些出身草根的孩子啊,从小到大就是在男女平等的口号下和男人们一起抢出生机会、抢入学名额、抢食堂、抢公车座位图书馆座位、抢学位抢工作岗位,光顾着跑步前进了,气质又不能当饭吃,看,我这不还给你抢回来个好女婿。”黛西挽着妈妈的胳膊,回了屋子。
“这小伙人我倒是蛮喜欢的,唯一担心的就是他家里以后拖累你们,哎,他爸,你看这小伙子怎么样?”黛妈妈转头问黛爸爸。
“女儿喜欢的,我都喜欢。”黛爸爸靠在床上,笑咪咪的说。
“你倒是会做好人,坏人都给我来做。”黛妈妈打趣道,转回头问黛西“我看你们毕业后,就叫他住过来吧,跟你一个房间,家里地方小是小了点,挤挤还是能住的,这样饭有得吃,衣服有得洗,你们俩的工资就交给我保管吧,我把你们的钱一笔笔都记下来,零用钱也是我来给,都算在家庭开支的帐上,你们抽空把证给领了,这样张诚毕业后就不要挂集体户口了,直接挂到我们家来,房子拆迁的时候也能算一个人头呢。”
“这拆迁都说了几百遍了,什么时候才能拆呢?”黛爸爸问。
“快了吧,我听底楼的王家姆妈说,隔壁的“华安里”已经拆了,要么桃浦新村150平方的大房子选一套,要么一个户口赔25万,房子再按一平米5万块来算赔偿金”
“条件蛮好的嘛。”
“好什么好啊,黛西爸爸你不出门是不知道噢,现在这市里头的房子得多贵啊,听说我们拆了以后这块建起来的房子要卖8万块一个平方呢,旁边的“华安里”是有几家是死活不搬的,说是住惯了市里不想搬家,桃浦新村的房子再隔上两公里都要到南翔了,不要去乡下的,我看他们就是想多要点拆迁款,这两天居委会的人天天陪着动迁组上他们家呢。”黛妈妈拿了把芭蕉扇,给黛爸爸扇着风。
“要是能给这么多赔偿金,拆到我们家我们就搬了。”黛西说“我们公司在陆家嘴,张诚公司在张江,我们就搬到浦东去吧,妈你没事看看房子,我和张诚工资高,还贷款不成问题,我再也不想上个厕所还得走五分钟,每天早上倒痰盂了。”
晚上躺在床上,黛西看了下手机,果然有好几条短消息,都是张诚焦急的询问“怎么样?你爸妈怎么说?”这个傻孩子,想是坐立不安,又不敢打电话,黛西想着他的傻样子,不由得笑出声来,追她的人不少,可是能让她这么安心的只有张诚。他们是在学校勤工俭学中心认识的,张诚把自己干的轻松钱又多的活,比如写书评之类的让给她干,有好的家教也推荐给她。他话很少,不说追她,只是黛西去哪上自习,上哪门选修课,他就跟着去帮着占座位。黛西去做家教的时候,如果是晚上,他总是按时到雇主家楼下等她,跟她一起走回学校。有时候错过学校的饭点了,两人就在学校门口小饭馆的吃饭,他记住黛西喜欢吃的菜,每次都点,学校里的饭菜油水少,每次张诚都是先吃白饭,等黛西吃的差不多了,才开始夹菜。有一年夏天,上海连续下了好几天大暴雨,学校里都淹了,黛西那天正好在图书馆,发愁怎么回宿舍,很多同学们都是把裤脚挽起来,淌水回去,她那两天正好是生理期,也不敢下凉水。张诚说“你不介意的话,我背你吧”话没说完,自己脸倒先红了。黛西把他的书包和自己的包都挎在手里,趴在他宽阔厚实的背上,心里很安稳,图书馆到宿舍的路很长,她问他“你是不是喜欢我?”张诚脚下一个趔趄,黛西大笑,伸手摸了摸他那短短的板寸头,这年头,会脸红的男生,太少了。
婚后的日子,黛西觉得是幸福的,自从她上了高中,爸爸工伤瘫痪以来,家里的大事小事都落到了母女两人肩上,随着妈妈脸上皱纹的加深,头上白发的增多,黛西逐步的把担子往自己这边挪了挪。她过早的尝到了了人情冷暖世态炎凉,学会了讨价还价锱铢必较,她没有时间去享受通常这个年纪女孩子喜欢的美丽衣服、电影爆米花和风花雪月。青春年少的她经常做着一个梦,她吃力的拉着载着瘫痪的父亲和日渐衰老的母亲这架家庭的马车走在一条叫做生活的道路上,路边的标牌标识着遥远的远方是个名叫幸福的地方,路边偶而有些驾着高头大马美衣华服的少年说“美丽的姑娘,上来我的车吧,把你的马车架在我的车上,让我带着你走。”她有些迷茫,不知道这个锦衣玉食的公子的马车是从哪里来的,现在带上她,等到她迷恋坐车而丧失自己行走能力的时候,这多情的公子会不会翻脸无情把她和她的马车赶下去,得到又失去,覆雨又翻云,她能相信的只有自己的双手。直到有一天她在路边看见了一个和她一样,穿着破烂的衣服,脸上脏兮兮的少年,用迷恋的双眼看着她,她打量着他饱经日晒雨淋粗糙的肌肤和粗大的有力的双手,才招呼着他加入她的队伍,和她一起拉着家庭这驾马车,她在这个少年身上,得到了一种归属感,一种内心的安宁和稳定,只是随着路越走越长,她才发现姜还是老的辣,妈妈的顾虑是有道理的,她只关注了自己家庭这架马车,忘记了在张诚背后,其实也有一架马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