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詹仰贤想到了在这件事中给了他重要提示的某个姑娘。
一直以来都是派人去问的消息也是派人去送的消息,那女子要传什么话来也是有人看着。不过要挖些深层次的猛料,最好还是做得机密些,恐怕要亲自出马。
詹仰贤的唇角勾着抹淡淡的微笑。
他眼角本微微带着煞气,却偏偏也不知是怎的,这一个笑容,便显得温文尔雅,八面玲珑。
唔,不知道这件事解决,中秋能不能赶上在京城过呢。
裕和二十三年七月二十。
这一日泰丰帝似乎心情很不好,朝会上下头大臣意见不合掐起来的时候光是阴沉着脸看戏一言不发——虽说他也是才登基没几个月的新君,在朝会时候一般是光听不说的,今日这模样做派也确实十二分反常。徐轩成自持身份,又是一向“循默”,也光是听,偷着眼往上瞧见帝王的脸色,心里落得“咯噔”一下子,给场中正闹的两个官员递过去眼色。
等那两个官员也觉出不对,讪讪地都住了口告罪退了下去,泰丰帝却偏头笑道:“怎么不说了?难为朕听着两位卿家说得不错,很有见识呢……是不是都没事了?没事就退朝。”
“皇上!臣谢云志有本启奏!”
泰丰帝脸色微微一沉。徐轩成心道不好,这个谢云志,人是个有才情有志气的,为官也算清正,只是性子执拗,只要是他上的奏本全是挑剔毛病,却还自觉是大义凛然傲骨铮铮的直臣谏臣,最是麻烦的一个人物。今日明明看着不知皇帝是在何处受了气了,刚刚争辩的那些人是言官,不好招惹,谢云志却又并不是言官,偏在这时候他要撞到枪口上去!
“谢卿家,有什么快请说啊。”泰丰帝言语客气,却分明是着恼了,谢云志却一点不怕,上前走了几步:“臣闻人言,上有意为后宫嫔妃添钗环首饰等,臣以为此举不妥。圣人有言:大丈夫贫贱不能移,富贵不能淫,威武不能屈。虽为天家,然……”
滔滔不绝一大段文下来,泰丰帝青筋直跳,有好几位大臣已经昏昏欲睡,徐轩成心里暗暗发苦。
等谢云志终于以一个无数埋骨地下却会忠魂烈烈青史留名的臣子们通常都会念叨的“陛下三思啊”结束了这一段洋洋洒洒的奏言后,徐轩成只觉得冷汗已然湿透九重衣。
丫的人家是皇帝想给自己老婆买点首饰你都不许还说上那么一大篇废话连桀纣都扯出来了你想当千古名臣想疯了吗?
泰丰帝很镇定,非常镇定。
尽管他的脸色很难看,但在帝王之家二十几年练就的戒急用忍帝王心术,让他能够表现得出奇地镇定。他仅仅是说:“卿家说得很是,朕一定自律,这种事,不会再发生。”
谢云志谢恩退下,表情却很有点小失望。
然后泰丰帝退朝,临走前狠狠瞪了一眼徐轩成。
徐轩成跟泰丰帝不对盘,是从裕和帝建造行宫和詹仰贤被贬事件就开始了的。往常徐轩成都是小心恭敬,没出过什么差错,但是这一眼看得他却是莫名地心惊胆战。
谢云志balabala地说上那么一大通我也很烦啊你瞪我做什么啊?
沈德修近日来全无法子,只是浑浑噩噩地像往常一般处理公务。门上人回禀他说林守谦到了,下了拜帖要前来拜访。
“我这阵子哪有空!你给他回了去。”
门上人小心翼翼地站定了,叫了一声:“老爷,林大人说,有极其重要的事情,耽误不得。”
“再重要也没有我现在手里的事重要!有什么事他自己担待着去!”沈德修发火了,随手便把一盏茶掼在地下。
门上人唬得便跪下来。
“这是闹什么呢?”沈仁听见动静小跑着来看了,瞧见茶杯摔在地上,门子哆哆嗦嗦跪在地上不敢说话,他便先上去给了门子一脚:“糊涂东西!老爷这些日子正是烦心的时候,你还叫那起子没眼色的过来闹人么?”说着自己倒也跪下来:“老爷消消气,没得上火。外头的人我立刻叫人打发了去。”
门子蜷在一边儿:“仁大爷,外头那是潍坊那位林大人,说是有很重要的事央求了我老半天的……”
“什么林大人木小人的,管他是谁来呢!”沈仁又是劈头盖脸一顿喝斥,“央求着你?给你塞钱是正经吧?……慢着你说,潍坊?”
门子点头。
“……老爷,这潍坊那位大人,身份确实有些特殊,您不能不见。”沈仁立刻转了口风。
“不就是那个什么……派的大弟子么?这是朝廷不是江湖!再说我为官他为下属,就算是他师傅掌门人来,我说不见也是不见!”沈德修闹心地很,摆手又推。
“老爷,论起身份来,您自然不必给他面子,”沈仁陪着笑,小心翼翼地又劝,“可是林大人虽说是……那般的身份,可是向来不好管闲事,如今突然巴巴地跑了来说有重要的事情,定是危机万分的,没准正是老爷这阵子烦心的事呢?依小人的那点子浅薄见识,您不如去见一见,就算是无法子说的,日后论起来您也好有理由推了。何苦得罪人呢?”
他这话便是入情入理了。沈德修听着愿意,嘴上却还要赌气:“爷怕得罪他么?爷早就没后路可退了!”
时光磋磨人的心志,也许消沉也许是越发坚毅。
楚风在茶杯底下发现了詹仰贤传话的字条,想着沈德修近来也不管她,于是也不做什么准备直接便往外走。
谁料得走到一半,竟给人拦住了去路。
林守谦看着这女子远远地走过来,面容沉静,身上衣服花色及发饰等都并非丫鬟式样,却又不像高门闺阁里女眷养在深闺里,有些古怪,心里狐疑,脸上只是笑嘻嘻的:“嘿,这位姑娘是什么人,怎么在巡抚衙门里随便乱走呢?”
这人是谁?楚风不认得,却不敢得罪,束手站定:“奴婢风儿,按着这时候出去给老爷取糕点的。”
“没听说丫鬟出门去取东西的规矩,沈大人身边有的是小厮……”林守谦忽地冷了脸,“到底是什么人?混在衙门里头?你要出门去做什么!”
果然不是撒谎这块料。楚风心里深深叹一口气,反而仰起头来盯住了林守谦问:“那你是什么人?奴婢没有撒谎,却是在这衙门里从没见过你这号人,也管起沈大人的家务事么?”
林守谦盯着她怒极反笑:“倒是胆子很大,反客为主这一手用得不错……不过,我现在拉了你去沈仁那里问一问,看有什么话说?”
“你在做什么?”清亮的声音响起来。
林守谦听见这个声音竟是有些尴尬起来,松了手摸了摸自己的头,也不管楚风了,转过身去讨好似的笑:“我没做什么,我迷路了,找她问一问,问一问。”
楚风偷偷从他身后望过去,顿时心里一惊。
陈……陈熙?
一时间楚风怔在那里,竟不知是逃还是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