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宋子看见我,正要通报,我朝他做了个禁声的手势,蹑手蹑脚的走到慕容怡身后,迅速蒙住他眼睛。
他身体一晃,手覆上我的手,指尖微凉如海风。我紧蒙住他的眼睛,就是不让他掰开。
他无奈,垂手,“许久未见,晚枫可是变调皮了。”
我跳到他面前蹲下,嬉笑道:“你真聪明,一下子就猜到是我。”
目光与我平视了片刻,继而越过头顶看着前面荷塘,他淡淡道:“荷花快要开败了呢。”
眸中清浅,眼角藏不住哀伤,身影单薄孑然,此时的他比哀哀孤鸣的杜鹃还要忧郁。我心里被风吹过般荡起一圈波纹,哽咽了喉头,**了眼眶。
如果我走了,就剩下他一个人了,在这皇宫里我还有一个很不舍的人。
该怎么告诉他我要离开呢,转身走到池塘边坐下,不想他看到我此刻的表情。
我努力平复心情,良久才道:“好快啊,又一个七月过了。”
“是啊,又有人要离开了。”
粉红的花瓣上,立着一只蜻蜓,忽而又飞走了。
我心中一痛,他知道了,这么大的事他怎么可能不知道呢。
转身,我看着他,“少卿,离开这里,去你想去的地方。”
“去我想去的地方……”他口中一直喃喃这一句,眸中黯然。
他语气坚定道:“我不能丢下母妃,我要留下。”
每个人都有自己想守护的人,他是个重情的人,怎会为了一己之私抛下亲人。
按照晋国礼法,皇帝死后,嫔位以下者皆是殉葬,妃嫔都要在相国寺出家为尼。
慕容怡母妃在相国寺出家,他身为皇子可以去探视,能保护他母妃不被他人欺辱。
此一别,不知相逢何日,纵是再怎么不喜欢这皇宫,还是舍不得离开,是不想分别。经过了这么多事,身边的亲人朋友一个个离去,如今我很害怕这场面,怕一去就再无相见之日。
“晚枫,我们来个约定吧?”
我转头问,“约定什么?”
他眸中清亮,神情无比认真,“约定两年之后,来我这里赏梅品茶啊。”
我莞尔一笑,“好,就这么定了。”
我想两年一定可以回来看看他。
少卿他是担心这些,才与我约定的吧,他的父皇兄弟都相继离开,如今就剩一个母妃,他心里比我更难过。
起码我的心已经破碎到无法再碎,而他刚经历这样的事情,比我要痛上很多倍。看似云淡风轻的脸上,他心里已是千疮百孔,埋了多少痛苦。
为何要装作云淡风轻,为何就不能哭出来,是不想让人看到你脆弱的一面么。
风乍起吹皱一池碧水,荷花摇曳,似翩翩起舞的仙子。池中鲤鱼嬉戏,悠然自得。我们就这样安静的坐着,享受仅剩的美好时光,彼此不用说都明白。直到金黄的夕阳,被最后一抹晚霞盖住,消失在池塘边,我才起身回去。
临走时,少卿只说了一句,“多为自己想想,别活得太累。”
我何尝没有想过呢,可是……
在回吴国的前一天晚上,我听到一个惊人的消息,慕容怔撞墙死了。
当我赶到天牢时,摆在我面前的只有一具冰冷的尸体,满脸的鲜血模糊不清,轻闭着眼睛似乎没有痛苦。
我疯了一般抓起他的衣领摇晃,喊着他的名字,只是一切徒然,他再也不会醒来了。
在天牢和他说话,感觉到会有这样的事发生,所以我叮嘱了狱卒要多加留意,没想到还是发生了而且这么快。
或许这样死去,对这个高傲的人来说,倒是保留了最后一点尊严,是种解脱,总比死在慕容恺的刀下强。我这样安慰自己,却无法说服心里,为什么要眼睁睁看着他死去,我什么也帮不了。心里的愧疚,永远无法弥补。
以晋国的律法,在天牢自杀的人要鞭尸,挂在城门上暴晒。我乞求慕容恺,放过慕容怔,让他安心下葬。慕容恺答应了,毕竟还是他亲兄弟人都已经死了,不可能残忍到鞭尸。
我买通狱卒,让他好生将慕容怔尸体运出,又给余风飞鸽传书,要他把慕容怔葬在城外东南的清河边,那里风景很好,他一定会喜欢的;而且还有慕容悯陪伴,这一世他们兄弟仇深,希望下一世他们不再有仇恨。
谈判内容是两国双方秘密协定,所以我的身份还是很保密的,只有皇帝和他身边的几人知道。至于少卿,他那么聪明应该早就猜到了,更不需要我解释。
清晨一早,皇帝就派高全来接我。我不忍心说要回吴国,彩云她们似乎感觉我要离开,拉着我袖子一个劲儿的叮嘱要早点回来吃饭,个个脸上都很酸楚。
我实在不想骗他们,最后只说我要去吴国一段时间,以后会回来看你们。
走到门口回头,见她们三人都在抹眼泪,我道了句保重,飞快的出了披香宫。
吴国使者已经等候在宫门口,几名武将身后是百名士兵。
走到宫门口,我回身望着里面飞琼玉宇,黄瓦红墙的宫殿一层层掩没,我终于离开了晋阳宫,以晋国进献给吴国战利品的身份,被押送着离开,很不喜欢这种方式。
提起浅蓝碎花的裙摆,抬脚踩凳准备上马车,身后喊了一声等等。我回头,一身明黄龙袍的慕容恺,脚步匆忙地朝这边走来。
冕上旒珠垂在眼前左右摇晃叮铛作响,宽大的袖口带起一阵风,一下朝他就往宫外跑,就不怕引起大臣猜疑。
所有侍卫都跪地低头,我屈膝刚要下跪,他一把抓住我的胳膊将我扶起,“都起来罢。”声音威严,距离这么近能听到他微微喘气声。
“皇上,晚枫该走了。”我后退了一步。
“你真不愿留在晋国?”他垂下手。
留不留这不是我能做得了主的,何况已经没有我要留下的理由了。
我摇头,转身踩上凳子。
“晚枫,朕是真心想娶你,才求父皇赐婚的。”
我淡然一笑,是真心的又能怎样。很利索的踩上车辕,扶住门框弯腰进了车里。里面布置豪华,坐在厚厚的垫子上甚是舒服。
靠在车壁上开始犯困,里面这么宽敞,索性躺平了睡觉。
出了晋国边界,与城外大军汇合,行了将近一个多月终于到了吴国京城。
京城街上繁华如初,街边卖泥人的大叔,还有卖胭脂的大娘,感觉面孔都很熟悉,让我有种从未离开过的错觉。
直至经过定西王府邸,看到斜挂的牌匾,倒地的两扇门,这破败的景象,让我恍然忆起,这里发生的种种事情。
马车直穿过繁华的街道,停在午门。一名内侍拉开车帘,扶我下车。
望着高高的城楼,我感慨万千。
宫门前停着御撵,前面一个白衣男子卓然而立,广袖翩翩,随风摇摆。
头戴玉冠,面容清秀,书卷味道,依旧是我认识的那个儒雅的子轩。
我一步步向他走去,嘴角不自觉的勾起笑意,“许久不见,子轩别来无恙。”
还未走到他身边,他已经冲上前一把将我拥住。不顾周围人的眼光,我轻轻地回抱他。
经过了这么多事,唯一一件让我高兴的事,就是子轩还活着。
肩上湿湿的,有温热的液体滴在我颈上,灼伤了我的心,我知道他哭了。
他静静的抱着我没有说话,直到很久才放开我,拉着我的手进了宫。
一路沉默,到了昭阳宫,他遣退了所有内侍,寂静的宫殿里只剩下我们两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