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如风醒了,睁开眼,坐在床边的是寂如欢而不是欧阳盈嘉或者萧若轩。他很是奇怪,以前如欢很少能与他把酒言欢,彻夜长谈。为什么他会在京城的家里?为什么他和如欢睡在客房?一大堆的为什么,环绕在他的脑海里,头很痛,昨天一定喝了太多太烈的酒。他想,在天鸿书院多次放肆过,只是没有这么疼。
她是谁?挺着大肚子的妇人,眼圈子都红了,看他的眼神他却并不厌恶。乌黑长发,流若瀑布,如果她不是孕妇,应该也算个绝世美女吧?如风这样想着没有说话,他只是觉得心里有些空,所以一些人和事儿他反应不过来。
“如欢,她是谁?”
浅儿趔趄退了两步,扶住了桌子。不禁泪眼:是谁是谁?是同你洞房花烛,鸳鸯帐暖的妻。是谁是谁?是陪你白头到老,不相离弃的我。前尘尽去,换来你一个忘字,情到深处,怎一个痛字了得?如风,忘了好,忘了好……总比面面相觑无言以对要好太多。
她擦了擦眼泪,怒目而视,一副看着负心郎的样子,让如风有些不知所措。
“她是大嫂啊,是你的妻子,肚子里是你的孩子,大哥,你昨天误喝了忘前尘……”
她是谁?是自己的妻子?!他摇了摇脑袋,恍若昨天已经很遥远,她是谁,什么时候见过,一刻也记不起来了:“蒲苇呢?叫她端点儿水来!”
“大哥,蒲苇已经是我的妻子了。”
“小子……什么时候成的亲?”
不记得爱,不记得恨,不记得阴谋,回去原来那个吸引凤浅儿的寂如风,爱自由,明辨是非对错。可,这个孩子呢?寂家当铺呢?浅儿冷笑,有什么可怪他的?自己不是也放不下寂家的一切,努力在为如风争取吗?
“你不记得我了,我是凤浅儿。”
她走过来轻轻牵起他的大手,让他练武的茧子和自己的脸摩擦。触感没有变,是眼前的人心变了。他惊讶的眼神浅儿不想看,所以闭着眼睛流眼泪。现在说和离吗?他甚至不承认自己是他的妻……
他看着她脸上划过的泪痕,莫名其妙也跟着伤感,她在牵动他的感情,而发自内心有一种抵抗。手指擦掉她的泪,好像每一滴都要将他烧尽。被雷电击中一样,心里焦焦麻麻的。为什么她这么伤心,他问自己,是为了我吗?他疑惑,却想不起来,他们拜堂成亲的任何景象,想不起如何游龙戏凤,她叫凤浅儿?皇族的姓氏,逃婚的公主?一遍遍地侵袭他,这些没来由就发生的事情。
“凤浅儿……”
权利生死,也抵不过这一杯酒的力量。名字都喊的如此生疏,是真的什么也记不起来了。点点滴滴,只能可在浅儿一个人的心里。她停住了哭泣,转身走了。脱开他手的一瞬间仿佛什么都能放弃,心里只重复着那句如风对不起。这次不放手也不行了,不挣扎也不行了,如欢马上就要达到他的目的。
万万不能让他得逞!
离开,看着浅儿走,如风心里像是懂得了疼痛一般。为什么这个女人带走了自己的念想?或许她真的只是他的妻子而已,没有惊心动魄的开始,他没有人和特殊的记忆和感情。
“如欢,这个女人很奇怪啊!见到我为什么会哭呢?”
“她是不想和大哥和离啊!一个贪慕虚荣,妄想用美色来骗取大哥的财产,寂家所剩的当铺。”
失去记忆的人会轻易被蒙骗,因为他不会记得,谁才是值得信任的人。
闹分家,抢财产,果然把这些罪大恶极的事情都放在了凤浅儿的头上。每句话都掷地有声,由不得如风不信。
凤浅儿吗?他咬牙切齿,原来美貌蛇蝎心的女子,并不配做他的妻子。原来在遗忘以前,他是个傻瓜,为一个不值得的人,付出了太多。寂如风的心里起了马上和离的念头,但她肚子里的孩子怎么算?是不是不应该听寂如欢的一面之词?话说回来,要是自己的亲弟弟还不能相信,又有谁能相信呢?
浅儿回到房间,吓坏了柔儿:“少……少……夫人,您……”
乌丝变白发,一瞬间,浅儿鹤发童颜的样子看在柔儿的眼中。眼角还有泪,谁手里有断情的剑,能把青丝白发斩断?她闭目不去看镜中自己的样子,唇齿撕咬,嘴角流了鲜血。怀孕的女子最忌讳见红了,无论是哪里都是不吉利的!
“去,把梁子音请来。”
“奴婢遵命!”
天下妙手,神医在世,回春不是不可,奈何浅儿的身子已经空了,仿若被吸干的尸体。行尸走肉,华佗在世也回天乏术了。
“子音,我不求你救我,我只想你救救我的孩子,救救失忆的如风。我不要生命完结之后还搭上两条无辜的!”
“少夫人放心,行医救人,是医者的本分!”梁子音从怀里掏出一个小药瓶来,倒了一粒药喂给她吃,“少夫人先吃了这个,再按我安胎的方子服到临盆即可。”
子音下去了,刚才那丸药果真是苦。过不了多久便六个月,等到孩子六个月大的时候,如风会不会记得为这个孩子所做的一切?记不得也罢了,只求她还能和他们在一起喝口满月酒。
“如欢啊如欢,你不会得逞的,即便是和离,寂家也由不得轮不到你来做主!”
悠悠白雪,晃晃冰檐,红梅似血,染着浅儿的心。若是阳光能照进她心里,为她融化当下的寒冷,她愿意永远走进黑暗里,不见光明。雪白铺地,只有门口被仆人们铲冰化雪留出一片石灰色。梅儿啊梅儿,要是现在能带回如风的记忆,凤浅儿一定选择将一切都先入为主地告诉如风,彻底决裂他们兄弟的感情。
只是这一丝未断,足已如那未散寒霜,冻人致命。
“少夫人。”
眼见是梁子音来了,华服裹着裘皮大氅,脸却白嫩,不知怎么保养了细腻皮肤,招人生妒啊!他为如风看过脉了,手里面拎着一个方子,欲言又止,进退两难。掸了掸身上的寒气,做到浅儿的对面,一只手撑着桌子,表情里缠上了愁字。宛若神医在世,却束手无策的无奈与悲戚。她瞬间明白了,世无记忆酒,一杯忘前尘的诗句,说的没错,如风记不起来了。甚至在偌大的京城里面他只相信寂如欢这个弟弟的话。无论是非好坏,都再跟浅儿沾不上一点儿边儿了。
“我知道了,谢谢子音。这里除了皇兄也只有你不会害我了。”
冰冷的空气围绕着两个人,浅儿有些发抖,子音赶忙褪下了身上的大氅披在她的身上。一个平生来很少出现的医师都能加以援手,她的夫君此时在干什么呢?
吱呀!门开了,如风大摇大摆走进来。面色却不好,严肃极了,身后还有如欢跟着。瞬间屋里面的空气又冷了一层,没人想先说话,尴尬的气氛,笼罩着他们。连柔儿进来奉茶也一边小心翼翼地不敢喘粗气,此番来势汹汹,必是有大事情说。
“凤浅儿……”他从胸中掏出一张皓白的宣纸,上面凌乱的写着一些话,她看得清楚,两个大字 休书,“有妻凤氏浅儿,情愿立此休书,任从改嫁,永无争执。委是自行情愿,即非相逼。愿娘子相离之后,重梳蝉鬓,美扫娥眉,巧呈窈窕之姿,选聘高官之主。解怨释结,更莫相憎。一别两宽,各生欢喜。”
休书,他放在浅儿面前,深深的眸子里面有一股恨意。窗外琼枝傲雪,仿若六月青花。此时的她倒是心到水穷处,没有眼泪了。现在站在她面前的如风,已经不是她的夫君,而是受寂如欢利用的傀儡人。只是爱情,无法与亲情相提并论。
笑了,子音也笑了。凤浅儿如此镇定,波澜不惊的仿佛一池静水,美而透明。
如风见她不说话,便抢先问道:“休书都放在你面前了,你还不走吗?这些事情以后我会叫如欢接手,不必再麻烦你了。”
凤浅儿也明白了一份恩爱,一对夫妻,抵不过忘情酒,便稳稳当当地反问:“法有订约,若是长辈亲属均不吝者,出。婚后三年内未出一子者,出。还有最重要的一条你们看到!孕者不能休,要好好安胎,贤者不能休,要好好安家。这两不休我凤浅儿都做到了。想要和离不是看你的意思,最快也要我诞下麟儿的那天!”
她坚信,自己的孩子有一双凤凰的翅膀,能飞过这艰难的五个月。她坚信,五个月的时间,足够她挽回寂如风的心。
如风是不知道的,他回头看了一眼如欢,点头要拿回休书。
浅儿却不肯示弱,拿在了手里,当着大家的面儿,纷飞四碎,化作尘泥。爱情里最容不下的是伤害,其次是背叛。对于一个失去记忆的人来说,凤浅儿已经受到了伤害,准备面临背叛。她迎着大家惊诧地目光,宛若清风仙子,坦然与寂如风擦身而过。
要放下,要放心,她对自己呢喃,忍住了不小心积蓄地泪水,等到背影对着大家的时刻,她才选择释放。
星星点点随眼落,风吹化痕入心伤。出了这个门她只能去找寂老夫人,好在苏羽来了,京城的事情安排的差不多便与她一同启程。伴着晴了的苍雪,呼吸着刺心的空气。一对受伤的姐妹,总有很多话说。
“下次我也要尝一尝忘前尘,把悲欢离合都忘了,不是很好?就像岁月里毫发无伤的孩子,撒个娇耍个赖一切还来得及。”
“活着空了一部分,像丢失了一部分属于自己的时间。每天懵懵懂懂追寻的,却是自己最想忘记的。不是更加痛苦吗?”
望着车外雪地里的痕迹,走过的路若是从新再来不是只会让痕迹更加深刻吗?苏羽也是个伤心的人,所以两个人看同样的景色,没有那明媚的阳光,只有忧伤忧虑忧愁。姐妹两个眉宇间还真有些相似。
“一个孩子就可以击垮我们之间的信任。”
“一段感情再深,介入了另一段也会变质。姐姐,当初听你的故事,浅儿已经预料到会发生在自己的身上。所以这孩子我一定会好好保护。”
“恩,除了梁医师,帮你的还有我。你生下他,他就是我的干儿子干女儿,我原将苏家的一切传于他!我信守承诺,绝对不会像那些负心汉子!不会辜负妹妹。”
和离,谁愿意和离!愿意残缺了家庭,重新再嫁,看曾经的夫君再娶?只要有爱,便怕极了分离,只要有爱,懂得心疼对方,吵架都会自动点到为止。太可惜,桑棋也好,如风也罢,他们都不是那样的人。和离,要面对离别,相爱的人又多不舍的?事实如此,她们无法将男女颠倒,只好最大化使用手中的权利。
“就快到寂府了,妹妹到底有何打算?”
“和离……”
苏羽也大概明白了,最苦的不是鱼没有水干涸而死,最苦的不是燕子和风,相识而不相拥。最苦的是太阳和月亮,朝起西落,日出月落,太阳纵尽光芒让月亮发光,却一辈子也没能和月亮在一起厮守!
“是不是留些余地?你们曾经爱的那么热烈,好似不能扑灭的篝火。”
“然,你也会说是曾经,这段感情脏了断了,就得清理感情。浅儿的意思,若非还能从新再来,我连如风也是不要了。”
不是她狠心,不是她无情,不是她不心痛,只是深在骨子里的痛苦要想拔出,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