兴许是太子终于被我视而不见的轻视态度惹怒,又或者是他一直对我情根深种直到我冷落才方然醒悟。总之从第三年开始,情况逆转,我变成了宫里最红的人物,因为太子心系于我,昭告的天下要娶我当太子妃。
刚开始肯定是害羞欣喜的,毕竟没有哪个女子不期待被人捧在手心呵护。可这欣喜并没持续多久,厄运便接踵而来。起先还只是太监宫女私下里的消遣为难,到后来,平时和蔼相待,默认了我是儿媳妇的皇后娘娘背地里亲自召见,让我在太子和性命两者间选择。
恶俗的桥段,却经久不衰。我惜命,所以,只能放了那可能是我终生的恋慕依托。
依稀还记得他离宫的那日,我们本约好了要一起前去。
南朝太子担当大统前必去边陲磨砺,那边的日子极为清苦,他问我愿不愿和他同去。其实我们都明白,他此去吃苦倒是其次,保住性命才是主要。南朝历届帝王皆是皇后所出,唯独他,是皇后无所生养时从旁的妃子那儿认养的。即是认养,有一便可有二,宫中诸位皇子都对太子之位虎视眈眈,皆想借此次他出宫磨砺之际斩草除根。
此事连刚进宫学规矩的半大小儿都知晓,我又怎可能不知。可我却还是鬼使神差的答应了,尽管我怕死怕得要命。
原本已想好要跟他到天涯海角,生死同赴的。可那日,当我被人压着躲在柱子后看他独自策马离去,却什么都不能做时,我才突然明白了。原来这么久的亲近放任皆是皇后为今日铺的路,她在等,等太子离宫,等我认命妥协,等太子自己对我心灰意冷。
“哎?这个给你,你好歹也收拾收拾!”宝儿舔着脸把镜子递了过来打断了我的愁思,我不好扫她兴的接过,却还是没忍心告诉她,太子不知从哪儿得的消息,说是她给我灌输了和皇家结亲不会善终的言语,含恨扬言回宫要整治死她。原来太子可是对她也极好的……
哎……命运弄人,有时说的就是这么回事吧!你永不会知道你殷殷期盼的会是好事还是坏事,一如宝儿,一如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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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的三天,宝儿过得越发艰难,几乎时刻都蹲守在小铁窗跟前,期盼太子身披霞光的到来。而我,却深觉晨夕飞逝,光过如隙。
我不怕死,却怕在死前再见他。真的很怕。
终究,太子还是没如宝儿期盼的那样,英姿前来。施行的太监已经在门口闲聊多时,白绫也已备好,只等到了时辰就能动手。
宝儿呆呆的坐在窗前,仍不死心的不时朝外张望,间或还回头问我,那些人是不是瞒着太子殿下我们受刑的消息,所以他才不能前来。
我沉默,嘴里揣着想好的谎却说不出口。其实,太子根本不会来。对于我这个曾经的背信者,他恐怕连冷眼都懒得怜惜。
不过……怎么都是将死的人了,就在给宝儿留些念想吧!我撇了撇唇,嗓子里像噎了布,半晌才道:“别急,戏本子里英雄不是都最后才出场么,一会儿行刑时你就闭上眼睡一觉,等你醒了,肯定已经躺在司戏局咱们的小院里了!”
“真的?”
我笑着点了点头,这时才觉出宝儿这天真性子的好处来。只可惜……察觉的晚了些。
阖眼侧身在稻草上躺了下来,我静静的呼气喘气,像经历某种不可亵渎的仪式。恍惚中,好像又回到了很多年前,那时我们都还年少,那时我还相信我一定会有良人相伴,白头终生。而现在,我有我自己,我有宝儿,一切足矣。死无所拒。
白绫勒上脖颈的刹那,宝儿那厮竟真听了我的话睡得香甜,不知怎么就笑出声来,我仰头看着施行的老太监,感慨万千,眼神脉脉,吓得他掌绫子的手不住发抖。
最后朝着窗外望了一眼,没有看笑话的春花,当真是遗憾,我原本还想好了表情唱词,预备死前吼上两嗓子的,就是不把她吓厥过去,好歹也要做上一月噩梦。真是可惜!
还有……他终究是没来。
弄不清心里是失落还是庆幸,我闭上双眼,耳边听着老太监念叨行刑时那送魂的段子,任由脖间的绫子越收越紧。
“咦?”
恩?咦?谁在咦?好歹也是赴死这么严肃的事情!
额头上青筋猛爆,我忽的睁开双眼,看见了此时我最不想看见的那人!
“你!你你……你怎么来了?”
道友皱眉,似有困惑。“我为何不能来?”
我狰狞的扯着脖颈上的白绫,趁着还有两口余气指着他大声控诉:“你还敢来!若不是你,我和宝儿怎么会落到这般下场?”
“唔……这样啊!”他恍然大悟,罔顾被这情景吓傻依然猛收缎子的行刑太监,和我聊天聊得很是仔细、舒缓、欢唱。“为什么是因为我?”
眼看着已经没什么气可出,我翻着白眼,猛打身后的太监,想着能不能先缓缓,等我们聊完缘由再继续。可!可这太监却不知神游去了哪里,怎么掐打都没有反应。
“你!你你……”指着快要把自己勒死的白绫使劲对某人使眼色,可他一副昏昏欲睡爱答不理的模样,明显是没有在意我人之将死的险境。
“继续说。”
“……”我继续翻白眼,心里却不住咒骂!奶奶的!你也得让我有气儿说啊!
“啊……”像是这时才发现我脖子上多了条白绫,他嘴角噙着一丝笑抬了抬手,那太监便乖乖的松了力道,放我大口喘气,而睡着刚醒的宝儿就没这么幸运了,一被放开就直直栽倒在地,轰的好大一声,良久都未起来。
然后他说了一句话,让我铭记终生。他说:“有人求我救你,不惜下跪,却不知你到底值不值得?”
我顿住,没想,却知道,他说的那人是封夜。是封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