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慕容凌空爱怜地轻抚住她的头发,“每个人的生活都有他自己的理由,我们不能强制,对不对?勋杰现在已经和你不一样了,他永远不可能再过你这种生活!”
“不,他可以!”慕容依琳倔强地抬起头,“他喜欢的是我们这种生活,离开我们,他会活得很不快乐,我一定要找到他,一定要!”
慕容凌空无奈地摇了摇头:“孩子,你永远也不会找到他了!”
“不,爸爸!没有永远!”慕容依琳坚定地说,“我会在张家门口等,一直等下去!”
以后的日子,常常有两个小小的身影在张家门口徘徊,偶尔,他们会透过门缝向院内张望,但充斥他们眼中的,却永远是一张张紧紧关闭的门。冬天过去了,春天来了,然后夏天又来了,外面的世界在一天天地变化着,院中的景致却是一成不变,可他们的眼神并没有在这“一成不变”的景致中变得黯然起来。反而,他们更加坚信勋杰会回来,他们相信总有一天,勋杰会回来看他们,“尘世三风景”永远不会破碎,永远不会。
终于有一天,慕容凌空向慕容依琳吐露了事情的“真相”。在慕容家大厅里,他注视着慕容依琳,饱经沧桑的脸上挂满哀伤和无奈,“孩子,你不要傻等了,他再也不会回来了!”
“爸爸,为什么?”慕容依琳不解地看着慕容凌空。
慕容凌空凄然地转过身,无力地说:“因为他已经死了!”他颤抖的声音划破空气,如同晴天霹雳一样,震得慕容依琳全身冰冷。
“爸爸!”她呜咽着,“你骗我,你骗我,你骗我--我不相信,不相信!”
“慕容依琳,爸爸没有骗你!”慕容凌空深吸了一口气,回过身来,担忧地看着女儿,“我本来打算瞒你一辈子,可是长痛不如短痛,爸爸看着你这样,实在不忍心--”
“爸爸!”慕容依琳已经呆滞的目光下有两道泪水长流,“告诉我,他是怎么死的?”
慕容凌空开始沉痛地讲述,他沉沉的声音里似乎包含着太多的沧桑,太多的无奈:“那是一个好可怜的孩子,从出生起,他的脑子里都长有一个瘤,半年前的一个晚上,他的瘤突然发生恶化。”
“爸,不要说了!”慕容依琳顿时泪流满面,她捂住脸,冲出门外,心底有一股绝望的风匆匆掠过的声音,是的,一切既然明了,还有什么可等待的呢,难道生命必须得这样吗?难道人生永远无法逃避这样一个历程吗?
慕容凌空望着他的背影,长叹了一声:“孩子,原谅我,爸爸不是故意骗你的!”
街道上,火辣辣的日光炙热地烤着大地,空气中的每一个分子都在哀怨地诉说着这份燎人的酷热,道路两边屋子里的人如同躲避瘟疫一样躲着阳光,匆匆地走出,又匆匆地进入空荡荡的街面上,只有几个捏面人的小贩在使劲吆喝着。他们的身边,围了一群叽叽喳喳的孩子,慕容依琳孤独地在街道上走着。七年前的一个冬天,她也是这样孤独地走过,但没有留下孤独的脚步声,因为一个小男孩闯入了她的生活,那是一个好可爱好可爱的小男孩,拿了小贩的面人却不付钱,当小贩气急败坏地向他要回面人时,他非但不给,嘴里还嘟嘟囔囔地嚷道:“我喜欢小仙女,我喜欢小仙女嘛!”
最后,是她帮他付了钱,她永远忘不了他眨巴着一双大眼睛向她道谢的样子,“小姐姐,谢谢你给了我小仙女”可是她的眼眶不禁有些潮湿,那双清秀的大眼睛在哪里?那个可爱的小男孩又在哪里?她瞟了一眼小贩的地摊,上面依旧有小仙女,长颈鹿,小熊猫,大公鸡。
泪眼朦胧中,她仿佛看到了一个手持仙女的小男孩。她的泪水无声地落了下来,勋杰,你在哪儿?你是否在遥远的天国?在另一世界里,你有没有感觉到一个人的孤单?她裹紧裙子,迎着阳光走去,她不知道自己该走向何方,不知道阳光的尽头是否有一个影子在孤独,在徘徊着。她只是走着,走着,或许,她会一直走下去,直到天的尽头,或许,她会走到云的深处,直至另一个世界的边缘好久好久,她仿佛听到了来自另一个世界的钟声。
她猛然清醒过来,才发觉自己正站在操场上,天哪!这就是她所谓的另一个世界的边缘?最遥远的地方是她的家,而另一个世界的边缘竟是她自己的学校,这一切太富有戏剧性了。人生是不是一场戏,在戏中生,又在戏中亡,她轻轻地走到他们的“剧场”,经历三个季节的更替,这里已是荒草丛生,恍若隔世,自从勋杰“离开”后,她和欧阳一帆再也没有来过这里,它早已被他们遗忘,似乎已经成了世界上最孤独的角落。她叹了一口气,这儿陪同他们的童年而生,又陪同他们的童年而亡去,“尘世三风景”早已消逝了,消逝在了荒草堆里。
他们的童年结束了,在勋杰消失的那个冬天就结束了,她没有等待,它却偏偏来了,并且使他们付出惨重的代价,以勋杰的生命为代价。她宁可不要童年,不要尘世三风景,她只要勋杰,只要勋杰活过来,她凄切地抱住头,靠着一截残垣坐了下来,她的心顷刻也像残垣一样,破败不堪。她该怎样面对,怎样面对?为何生命会像飘落的柳絮一样,惨败零落,为何生命在人们还来不及读懂的情况下就猝然长逝?她突然开始痛恨起父亲了,他为什么要告诉自己真相?
难道他不明白直到了真相就等于给自己以后的岁月判了死刑?她清楚地记得当欧阳一帆说勋杰去了一个遥远的地方时欣喜地表情,那种表情使得她深深地懂得生命的存在比一切都重要,是的,只要他还活着,就有重逢的机会,就有共赴“尘世三风景”的希望,可是现在,他已经死了,他的生命早已飘零在了另一个不知名的国度,还何谈存在?何谈重逢?何谈希望?她的泪水又落了下来,“滴滴答答”地溅落在白色的裙子上,沉重的如同一滴滴惨然的血。
又是一个艳阳高照的星期日,慕容依琳迈着沉重的步子来到了操场上,欧阳一帆紧紧跟在她后面:“慕容依琳,有什么事情吗?”
慕容依琳转过身看着他,她的嘴唇动了动,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
“你有勋杰的消息了?”
慕容依琳摇了摇头,她咬紧嘴唇,面色苍白如纸
欧阳一帆担忧地看着她:“到底发生什么事情了?”
慕容依琳的泪水顺着面颊无声地滑了下来,在阳光的照射下,如同一滴滴晶莹剔透的水珠,她紧盯着欧阳一帆,眼睛中竟有股森然的:“欧阳一帆,你觉得我明天会死吗?”
“慕容依琳--”欧阳一帆生气地说,“如果你再开这样的玩笑,我就不理你了!”
慕容依琳的神色依旧凄然:“为什么我提出关于死的问题你都认为是笑话,难道在你心中世界上所有涉及死亡的问题都是开玩笑的吗?”
“不,我没有那样说过,世上有各种类型的死,不能一概而论!”
“那么猝死呢?”慕容依琳的脸色更加苍白了。
欧阳一帆呆了一下,很快他脸上又浮现出了一种恍然大悟的表情,但紧接着,他的脸色变得惨白,继而又转为灰白:“你听到什么风声了吗?是不是别人又在传播勋杰已死的谣言?”
“如果是我爸爸亲口说的,你相信不相信?”慕容依琳紧盯着他,眼睛中有股无法描述的神情。
“慕容依琳,你怎么也不想想,如果勋杰离开了上海,永远也不回来,你岂不是要在张家门口一直等下去,你爸爸能忍心看着你这样吗?”
“他是有根据的!”慕容依琳几乎是喊出来的,她的脸上,泪痕交错,“勋杰的脑子里,从小就长有一个瘤子,半年前的一个晚上,突然发生了恶化。”她抽抽噎噎得,几乎不能继续说下去。
欧阳一帆的神色也慢慢暗淡下去了,“你完全相信了?”
慕容依琳擦干了眼泪,虚弱地靠在残垣上,“除了这个,能使得张家一夜之间消失的理由,还有什么呢?”
欧阳一帆的眼睛中,顿时涌起了一股无疑言喻的哀伤,他默默地看了慕容依琳一眼,也靠在了残垣上:“如果--”他皱紧眉头,嘴唇不住地抖动着,如果时光能够倒流,回到入学的那天,我们重新来过,也许这样的事情就不会发生!
慕容依琳眉宇间的忧伤加重了,她吐出的声音如同一针针沉重的叹息:“岁月改变了太多的东西,它把我的生命也改变了,如今的我已不是四年前的我,四年前的我已经承担了太多的东西,现在我的负担加重了!”
欧阳一帆仰望着湛蓝天空,无力地说:“慕容依琳,你知不知道,你把我从平淡的幸福带到了绝望的低谷,这么多天来,我一直在做着充满希望的等待,可你把我的希望全部打碎了!”
慕容依琳转过头看着欧阳一帆,双目明亮似星,而又黯淡若夜:“四年了,我们都已经长大了,长大了就要学会面对,毫无意义的等待是没有用的!如果有一天,我们发现自己所谓的希望就是伤害我们最深的失望时,或许,我们的生命里会有另一番更为深重的挣扎!”
“那么说你已经解脱了?解脱了勋杰带给你的痛苦!”欧阳一帆的声音黯淡的足以听到世界粉碎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