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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鬼徒弟薄纸杀人

山东崂山有个叫匡周博的,他生下来就很有一些异相:一只小手紧握着,没人能让他伸开手指,后来,一位道人路过,往他小拳头上抹了点大蒜水儿,才让他张开,原来掌心里面握着个朱砂笔写就的“权”字,附近有位神算,说是他将来可能位至相国,是安邦定国之材。为此家里人对他寄予了很高的希望,可以说,倾其所有供他读书。渐渐地长大,匡周博也就胸怀大志起来,他确实聪明过人,十几岁,考取秀才,二十岁,考上了举人,这次,逢龙虎之年,匡周博带上书僮一名,赶赴京城参加考试,希望能应验神卦荣登皇榜做官封侯的预言。哪知道走至沧州一带,正赶上这里瘟疫流行,匡周博的书僮很快染上瘟疫死了,他也病倒在一家小客店里不能起身。小店的人也都死光了。匡周博昏睡多日,只觉得口渴难忍,挣扎着爬出门外想求人给碗水喝,可眼见得这一带死尸遍地,晚风吹过,尸臭难闻,哪里有个人影!匡周博长叹一声:“可怜我匡某人一腔抱负,未登龙虎榜,先做夜游魂,就这么客死他乡了!”

话音刚落,就从旁边跑过来一个小男孩儿,不过十岁左右光景,长得肤白如玉,双眸似星,弯腰问匡周博道:“官人是进京赶考的?”匡周博见了活人,如遇救星,趴在地上作揖:“小哥儿,你先给我一碗水活命吧。”

男孩儿不大工夫,给端来一碗水,匡周博喝下,顿时觉得胸口好受了许多。男孩又扶他回到小店里,点上油灯,把炕上的灰尘擦拭干净,又不知从什么地方搞来一些米,生火熬上米粥,让匡周博吃了个饱。

见男孩儿十分伶俐能干,匡周博心里不由有些喜欢。问他,说是叫喜娃,今年十二岁,他爹妈去年就病死了,之后,这小镇上的人死的死,逃的逃,如今只剩下三个会喘气的啦,喜娃,喜娃姐姐,还有匡周博。喜娃说,你病成这样,怎么能动弹?幸喜我学会了医治这种病,咱这儿又不缺吃的,我就服侍你养病,读书,等你当上了大官,我和姐姐都能沾光是不是。匡举人说,那就请你姐姐过来相见吧。喜娃正色道,那怎么成?我姐姐年已二八,不能跟你个大男人相见的!匡举人虽然有些失落感,心里却还是佩服,别看庄户人家,却很懂得礼节的。

就这样,喜娃天天夜里来给匡周博煎药,又替他做好一天的饭菜,天亮就走了。留他,他说,要跟姐姐掩埋那些死难的乡亲们哩,你读书,我们干活,相互别干扰啦。匡周博也只好依他。

半年后,匡周博没有被瘟疫夺去性命,身体却在喜娃的调治下,一天天好起来。喜娃说,你这样子,走不了远路,再说,京城里三年才开考一次,你慌什么。这里不缺吃的用的,人都死光了,银子却留下没用处,我跟姐姐捡了不少,你考十次百次都用不完,你就安心在这里读书怎么样?匡举人想想,也是,自己还没见到喜娃姐姐长什么模样呢,就这样离开了,岂不是件心事。见喜娃研墨铺纸做得很利索,就说:“我教你读书识字,你想不想学呀?”这一说,喜娃赶紧跪下叫师傅。

当了匡周博的徒弟,喜娃还是不改暮来晨辞的习惯,反正这里再没活人,又不愁灯油没处弄,匡周博索性就改为白天睡觉,夜里跟喜娃一起做饭,教喜娃读书。这喜娃特别聪明,什么诗词歌赋,一教就会,一点就通,把个匡举人欢喜得不得了:“你真是个喜娃!你给我当书僮算了,将来我考上个官职,你也跟着享受荣华富贵。”喜娃说,他姐姐也这么讲的,说是先生若是有了出息,她可能把终身托付给匡举人呢。

哎哟,那敢情好啦。可是,喜娃的姐姐到底是什么样儿呢,这念头把匡举人的心搞得痒痒的,却又无可奈何!匡周博把对喜娃姐姐的思恋、爱慕之情转化到了喜娃身上,除了识字读书,还给他讲了不少忠君爱国的道理,希望他有朝一日,能成为不可多得的人材。一转眼,三年期限将至,期间,匡周博自己把功课熟练了不少,尤其值得惊喜的是,喜娃在不到三年的时间内,竟然学得满腹经纶,关于八股文章的破、承、起、入等,可以说是落笔可得,有些地方,匡周博也觉得自愧不如。

这天夜里,喜娃提来一只篮子,里面的菜蔬摆了一桌子,还有一壶酒,说是他姐姐给办置的:“这是姐姐的饯行酒。师傅,秋考马上就到了,我陪你明天动身,咱们夺他状元去。”师徒俩对酌。匡周博觉得好笑,岁月更迭,他自己的胡须都长出来了,而小喜娃算来已经十五岁啦,可看上去还是跟他初见面时那么小,不过十岁上下的样子。

“喜娃呀,瞅你,哪天能长大呀?”匡周博笑着逗他。

“老师为什么要盼我长大呢,要是我长大了,那不就有人跟老师抢状元当了嘛。说实话,我这人提起当官就头疼,长不大,正好。”

喜娃一句话,勾起了匡周博的心事,他睁着眼一直熬到天明。

师徒俩人上路了,除了盘缠,还有衣服、用具,都是喜娃的姐姐给收拾的,真可以说是无比周到,然而,这一切,都无法按捺匡周博陡然而起的杀心!

匡周博认为,这世界上最聪明最优秀的人理应当是他,别人哪个能手握朱砂写就的“权”字来到这个世上呢?而眼前这个喜娃,自己不过打发寂寞教他几年书,也没见他刻苦攻读过,他竟然长进得如此快,若是遇上名人高手指点,他还了得啦!那么,将来称雄文坛的,怕不是匡某而是喜娃!怎么办?想法在途中杀掉他!

喜娃自称身怀两种绝技,一是会治瘟疫,二是有障眼法,大白天拥挤于行人中,没人能看到,所以,他根本不用盘缠,雇马乘车,他蹭上就是,常常师傅住进了店里,徒弟才悄悄溜进来。这样,走了些日子,已到玉田县地界,一片大森林拦住去路,匡周博认为时机再好不过,他趁喜娃不在身边时,买了一包砒霜,带在身上,等半路进入树林歇息时,他悄悄将毒药放入喜娃的吃食中,喜娃吃进去后七窍流血,死于非命!

除掉一块心病,匡周博把他草草掩埋了,再奔前程。至于他那个没见面的姐姐,到时候看,称心,就娶了;不称心,就扔掉,反正喜娃是路上病重,又没法通音讯,那有什么办法?

闲话少说,匡周博履行完一切应考事宜,进入试场,可待试题一发下来,他两眼发直,脑袋里一片模糊,这类似的试题其实他此前不知做过多少遍,这次是怎么啦?匡周博正在抓耳挠腮之际,忽然脚步声轻轻,有人嘻嘻一笑,抬头看,他大吃一惊:被他途中毒死的喜娃,竟然好端端地站在他面前!

喜娃说:“师傅别害怕,我不是鬼。是鬼他怎么能进得了天子设的考场?那天我误中毒饵,幸亏师傅把我掩埋,让我沾上了土气,土可解毒,所以我得以生还。感念师傅对我的一片怜悯之心,又有三年教育之恩未报,所以赶来投奔您,我是来帮您的。”

匡周博这才平静下心态,想,原来他并不知道是我投的毒啊,那就好办多了,再说,这小子心眼也不少,帮我高中皇榜,他跟他姐姐都打算跟着沾光嘛。就说:“喜娃,你看看我心里一发急,怎么就下不了笔了。”喜娃一看题,说好办。如此这般说了一通。这一启发,匡周博茅塞顿开,于是,喜娃说一句,他写一句,很快将试题答完,抄清,交了卷。

匡周博回到宿处,却不见喜娃在那里等候,心里暗暗奇怪,这小子哪去了呢?回忆一下自己写的文章,简直是空前绝后!他天生是个当状元的命,这不,毒不死的徒弟在关键时帮了他,他决定高中之日,一定给那神算卦师赠一块匾,以志其神……正当他住在旅馆里自鸣得意之时,突然有钦差持圣旨到,说是举子匡周博大逆不道,公然在试卷上触犯圣讳,着拿归有司治罪。匡周博直到镣铐加身,才想起来,可不,文章中有好几句犯了忌讳,而且犯得不轻,他被喜娃耍了!

匡周博被判死刑,斩立决。八月十六,押赴刑场,看着黑压压看热闹的人群,他仍然想不通,喜娃害他事出有因,那神算卦师的话,怎么不应验了呢?此时,他眼前一亮,就见人群中挤过来一个小孩子,双手展着一张薄纸,是喜娃!

喜娃怒视着庄周博:“你这该杀的负心汉!实话告诉你,我是鬼,让瘟疫夺去性命,因为可怜你满腹才华和抱负,才冒着受天谴之险,救你性命,可你怎么可以妒才害我?我今天特意来取你首级。刑场四周有神灵把守,我拿着这张纸,高呼:“奉纸杀人!”他们误听成“奉旨”就放我过来,你等不到刽子手行刑就没了脑袋!”

喜娃松开一只手,用那薄纸往匡周博脖子上一划,那感觉就像被利刃割断喉咙一般,疼得他杀猪般号叫,只求快死却不能。好不容易熬到三声追魂炮响过,刽子手举刀欲砍,却见死囚脖子上有一道红印,渐渐深入,那脑袋没等到刀锋,自己竟然齐刷刷断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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