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光绪年间,直隶北部山区刘家堡有个叫陈大柱的人,四十五六岁年纪,为人忠厚老实,常年给本村王财主家赶车。王财主家在东营镇有一座商铺,陈大柱经常往返城里给王财主家办事。这年初冬,陈大柱又赶车去东营镇办事,第二天办完事便赶紧往回返。从刘家堡到东营镇不过四十多里,那时候的马拉车都是木轮铁钉车瓦,咕咚咕咚走路很慢,初冬天又短,到离家四、五里路的盘山岭根儿时天色已近黄昏。陈大柱赶着车刚上盘山道,瞧见路边上坐着一个老头。老头见了马车像见了救星似地又是摆手又是喊叫:“师傅行行好把我拉上吧,我实在走不动了……”陈大柱停下车,见老头六十多岁年纪,又咳嗽又上气不接下气的,看样子确实走不动了。陈大柱问老头说:“老人家,到哪儿去?”老头气喘嘘嘘的说:“去岭西王庄闺女家,你看我这老痰喘,还有几里路,又要过岭,后半夜我也走不到,师傅就行行方便吧……”陈大柱觉得老人可怜巴巴的,天也要黑了,车载又不重,拉上就拉上吧,反正也是顺道。就对老头说:“上车吧。山路不平又是弯弯道,颠颠簸簸的,你老可要坐稳了……”老头说声谢谢就坐在了车上。
车过了盘山岭,天已经完全黑下来,下岭时陈大柱就把车放得快些,车轮咕咚咕咚,不知不觉的就到了刘家堡村头。陈大柱停住车就去喊搭车的老头:“大叔,下车吧,到刘家堡了,从刘家堡到王庄就二里路,你老自己慢慢走吧……”喊了几声老头也没应声,陈大柱想老头可能睡着了,于是伸手在老头的身上拍了几下,但老头还是没动。陈大柱借着朦胧月光一看,立刻把他吓傻了——老头两眼直直地瞪着,已经断了气息!搭车人死在车上了,你说倒霉不倒霉!弄不好还要摊上人命官司……陈大柱又想这事也不能瞒,反正人不是自己害死的,还是如实的向地保报告。陈大柱把马车放在了村头,慌慌张张地跑到地保家,将事情的原委报告给了地保刘庆。地保刘庆听说在本地岀了人命,便急忙带领两名乡丁来到村头,提着灯笼把死者相貌和头上、身上看了一遍。然后找来一片破苇席将死尸盖上,命两名乡丁看守。又把陈大柱锁进一处闲房里,另派乡丁看管,他自己骑上一头大黑叫驴连夜赶奔县衙报案。
建安县知县赵成明闻报后,第二天一大早便带领仵作和几名衙役骑上马匹赶奔刘家堡。未到中午赵知县等就赶到了刘家堡。赵知县来到村头停放尸体的地方,先命刘庆揭去盖尸体的破苇席让仵作验尸。刘庆伸手将破苇席掀开,顿时惊得一愣,急忙回禀知县道:“老爷,这,这死尸变了……”赵知县说:“你说什么?死尸还能变?”刘庆说:“大老爷,是真的,小人不敢说谎。这个死者小人认识,叫王太,家住北里庄。这王太老汉是个的匠人,常年串村走户修理竹耙、簸箕,附近村庄的人都认识他。可是,昨天夜里死在陈大柱车上的老头不是他,如果是他既使是黑夜在灯笼下我也会认得岀来的。再说,赶车的陈大柱对王太也很熟,可是,当时陈大柱也说自已车上死的是一位不知名姓的搭车老人……”
赵知县想了想说:“还是先验尸吧,然后再详查死者身份。”
仵作对死者尸体进行了仔细检验,检验结果发现死者头部有钝器击伤,确定是他杀无疑……
地保刘庆又回禀知县道:“大老爷,小人昨夜用马灯查看死者,并未发现死者头部有一丝伤痕啊……”赵知县也感到莫名其妙了,莫非这死尸是真的变了?不过,要变也是死尸后面有‘活鬼’,大有可能又添了一桩“换尸案”。可是,地保已命乡丁夜间看守尸体,这个凶手又是怎样匿尸换尸的呢?看来这个案子很麻烦!
就在这时候,一个老头匆匆来到村头要求见赵知县。赵知县想,此时来人求见必定与此案有关,便命人将老人带至面前。赵知县问老人道:“老人家求见本县,有事请如实讲来。”
老头跪倒在赵知县面前喘着粗气道:“大老爷,小人名叫张成,我、我就是陈大柱马车上拉的那个‘死人’,可是,我又活过来了。大老爷,千万不要冤枉陈大柱呀……”
赵知县心想,这又怪了,死了怎么又活了?
张老汉接着便讲述了他搭乘陈大柱马车的前后经过。张老汉家住盘山岭东的松树坪,昨天要到岭西闺女家,黄昏时搭乘了陈大柱的马车。车过盘山岭时,马车颠颠簸簸,老汉一口黏痰堵在嗓子眼儿里没上来,当时就憋得昏死过去了。到了半夜时分,堵在嗓子眼儿里的黏痰又慢慢地下去了,老汉渐渐地缓过气儿来,睁开眼睛一看,怎么自己一个人躺在路边上?老汉定了定神前后左右看了看,这不是刘家堡的村头吗?这里离王庄闺女家不过二里多路,老汉便摸着黑走到闺女家。今天,张老汉听闺女说刘家堡昨天夜里出了杀人命案,说是一个叫陈大柱的赶车汉子把一个搭车的老头杀害了,知县老爷已经来到刘家堡,正准备审讯陈大柱呢……张老汉听了这个消息心里就犯了嘀咕:陈大柱会不会就是昨晚自己搭车的那个车把式?如果真的是他,昨晚搭车的除自己没有第二个人。张老汉越想越不放心,生怕冤枉了陈大柱,便急急忙忙地来到了刘家堡,要亲见知县大人为陈大柱作证……
黏痰憋死人又复活的事世有所闻,书有所记,并不新鲜。有张老汉这位“死者”亲证,陈大柱杀人害命已彻底排除。眼前这具死尸——王太更与陈大柱毫不相关,赵知县遂将陈大柱当场释放。
送走了张老汉后,赵知县又命地保刘庆唤来昨夜看守“死尸”的两名乡丁。
夜间看尸的乡丁一个叫王拴,另一个叫李才。赵知县问二人道:“你们昨夜奉命看守尸体可曾离开现场?”
知县老爷这一问可把王拴和李才吓坏了,两个人连连叩头战战兢兢地讲了实情——昨天晚上地保刘庆命他俩在村头看守死尸,两个人当时心里就有些不高兴,谁愿意给死尸“站岗”?初冬的夜天气很冷,两个人冻得身上直打哆嗦,李才对王拴说:“王拴哥,咱俩咋这么死心眼儿?干脆先回家睡一觉,等到天亮之前再来。反正一个死尸也跑不了,更没人偷,何必受这份罪?”王拴一想也是,回家睡一觉也没人知道。于是两个人就一起去了王拴家,谁想这一觉却睡过了头,起来后便匆匆赶到村头停尸处,见老头的尸体还在地上放着,也就放心了。至于这死尸变与不变他们当然无从知晓。赵知县经过反复琢磨后认为,很有可能在两名乡丁偷偷地回家睡觉,恰好这时间里张成老汉复活自己走了。就在这个空当时间里,有人把王太老人的尸体悄悄地送到停放张成老汉“尸体”的现场……在时间推算上是完全可能的。但是,杀害王太老汉的凶手怎么会知道两名乡丁回家睡觉、而张成老汉又恰好在这时候死而复活离开呢?这实在让人感到不可思议!好在这后来的死尸毕竟有名有姓,要破解这个谜只有审问王太老汉的家人了……
赵知县便命地保刘庆传死者王太的亲属立即赶到现场。地保刘庆带领两名衙役来到北里庄时,北里庄人正乱哄哄地议论一件骇人的奇事——村里死了一个老汉,儿子、儿媳夜间守尸床,到半夜时两口儿打了个盹儿,醒来时见躺在尸床老爹的尸体却不翼而飞!据说,人死后在尸床上突然坐起来,或突然说话,然后又倒下死去,这种事是有的。老辈人把这种现象叫“诈尸”。可是,死尸“逃走”的现象却闻所未闻。村人又告诉刘庆说,这“逃尸”的死者正是王太老汉,这会儿,北里庄的十几名壮小伙子正帮死者家属在村里村外到处寻找“逃尸”呢……刘庆和两名衙役听了都大吃一惊,三个人马上来到王家,对王太的儿子和儿媳说:“你们不用找了,你老爹的尸体在刘家堡,走,跟我去认吧……”
地保刘庆将王太老汉的儿子王永祥和儿媳姜桂兰带到刘家堡,并将死者王太半夜“逃尸”的事向赵知县一一禀明。
赵知县沉思一阵后,问王永祥道:“你父亲何种病症而亡?”
王永祥说,他在二十里外一户财主家当长工,十天半月不回家一次,家中只有老爹和妻子姜桂兰。前天早上,家里去人报信,说老爹暴病而亡。他急急忙忙赶回家后,妻子说老爹白天还干活,晚上就死了,老爹到底得的什么病他也不清楚……
赵知县又问姜桂兰说:“你公爹果真死于暴病吗?”
姜桂兰回答说是暴病而死。
赵知县道:“可是,你公爹尸体头部有重伤,你可知晓?”
姜桂兰低下头说:“这……民妇实、实在不知……”
赵知县见姜桂兰语言支吾脸上变颜变色,心中便明白了八九分。于是便厉声喝道:“你男人不在家,此事只有你清楚,你要如实讲来,不然本县就要动刑了!”
赵知县的话音刚落,姜桂兰身子一抖便瘫在了地上……
姜桂兰跪在地上战战兢兢地交待了害死老公爹的事实。姜桂兰的男人王永祥在外做长工,很少回家,家里只有她和老公公。村里有一个叫崔广的混混,见姜桂兰生得俊俏,心里早就在打姜桂兰的主意,有事无事经常往姜桂兰家里跑。年轻的姜桂兰难耐空房寂寞,两个人便勾搭成奸了。明来暗往,时间久了,被王太老人发觉了。崔广来他家时老人不但不给好脸色,还经常指鸡骂狗。崔广不但没有收敛,而且对老人怀恨在心。那天晚上,崔广又悄悄地来到姜桂兰的屋里,早已藏在柴棚里的老人看得一清二楚。崔广和姜桂兰刚脱了衣服钻进被窝里,老人拿起镐头便闯进了姜桂兰的屋门,一边大骂一边举起镐头向崔广打下去!崔广毕竟年轻身子灵活,躲过老人的镐头转身想逃跑,但老人又举起镐头向他打来。情急之下,崔广身子一闪,随手抓起身边的一个女人洗衣用的木槌猛地击打老人的头上!老人当即毙命。崔广和姜桂兰见老人倒地而死,便慌慌张张地将老人的尸体抬到老人的屋里,然后给老人换了身衣服,戴上一顶帽子,又抬到用屋门搭起的停尸床上。崔广走后,直到天亮,姜桂兰才装模做样地哭嚎起来……姜桂兰的丈夫王永祥是个老实人,回到家里后也没问什么,当然他也不会想到老爹被人害死。当天就请木匠做了一副薄棺材,准备第二天早上入殓埋葬,没曾想到半夜时老人的尸体竟没了踪影……
这桩因奸杀人案真相大白,杀人犯崔广、姜桂兰终于伏法。旷古未闻的“逃尸”申冤案在当时曾引起了很大轰动。回想审理此案的前前后后,赵知县大感惊奇又感慨不已:搭车老汉张成“死而复活”、看尸的乡丁偷偷回家睡觉、被害者“逃尸”,一环套一环竟安排得天衣无缝,这真是天理不可违,神鬼不可欺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