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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前面是个天(2)

我们都像当年新兵连刚入伍的新兵一样用期待的目光盯着白迟手中的信,然而白迟却迟迟不拆信,像吊我们胃口似的翻过来翻过去的只看信封。我们相处得已经很熟悉了,又不是新兵,部队上相通的一点只要你穿着军装就是战友,所以我们无所顾忌,彼此都喜欢开对方的玩笑和相互取闹。唐克林忍不住了一把就抢过白迟手中的信说,都老夫老妻了还要进行个拆情书仪式什么的?我拆了大家共同学习。

白迟一把没拦住,唐克林就把信拆开了。白迟扑上去抢,被我们几个拦住了。张金峰一边拦着白迟一边喊:“快念,快念。”

唐克林知道大家都注意着自己,就很得意地抽出信纸打开。·

随着信纸的打开,唐克林满脸的得意就在那一刻突然凝住了,他脸上表情的变化使我们莫明其妙,但这种乐趣的气氛促使我上去一把抓住唐克林的手抢过信纸来,一看却是两张从中间齐齐撕断的空白信纸,并且是这所军校的公用信纸。

在我愣神的那一刻,我们发现白迟的脸色已经变得十分难看。一向不服气别人和当了班长满脸荣光的白迟变成另外一副面孔后还真有点吓人,他黑色的脸膛已被岁月打磨下了三十岁的印迹,这些印迹这时候在他脸部舒展开来就有些与他年龄不相符的别扭。但他没有恼羞成怒,他像是早已看过信中内容似的一把从我手中抓过信纸往衣袋里一塞,就往外走。

我追过去问:“老白,怎么啦?”

白迟没有停步,只说了句:“你们太过分了。”

就走了。

我们互相看了看对方,都觉莫明其妙,但谁也没有说话。

我们一整天都看到白迟阴沉个脸不理我们,大家就都不去触这个霉头,但我一直在心里琢磨着他“你们太过分了”的话。我们并不算过分,他们都互相拆开过别人的信,并且把一些夫妻情话都经过加工后挂在了口头上进行喧染,可谁也没生过气,并且都觉得这样是我们自己寻找到的最大乐趣。但白迟却翻脸了,还气成那样,我们就议论白迟翻脸的原因.我说绝对出在那两张空白的信纸上,为什么信纸是撕断的?还是这所军校的公用纸。

大家都说叫我去和白迟谈谈,免得伤了和气,能聚在一起是缘分,大家都不容易走到今天这份上。因为我和白迟是老乡,大家让我去也合乎情理,我不好推托就在吃过晚饭后,在操场边上找到了白迟,他一个人正在闷头抽烟。

我先代表全班同仁向白迟道了个歉,我道歉的话语里多了些生分的语气。白迟就不好意思了,给我递过一根烟,说:“你别在意,我当时气懵了。”

“我有啥在意的,”我说,“大家都觉得莫明其妙,平常相处的都不错,你一变脸,我们就不好意思了。”

白迟说:“都怪我,别在意了。我很苦恼。”

我说:“有啥苦恼的,不妨可以说说,大家帮着出出主意也好些。”

白迟看了我好一阵子,才说:“那两张信纸你看到了吧,我要离婚!”

我吃了一惊,突然才明白那两张纸的涵义了,却又陷入另一种迷茫之中,就问是谁跟谁离?

“当然是我和她r,”白迟说,“就是和我老婆。”我说,过得好好的,儿子都那么大了还离啥呀。部队上最敏感的问题就是离婚了。

白迟丢掉烟头说:“实在过不下去,我们没有一点共同语言不说,她还蛮不讲理,在家常和我老娘吵架,气得我老娘都自杀了四回。”

我说,一日夫妻还百日恩呢,谁家没个磨擦,等你这次学习回去,可以随军了,随一块过算了,人家也不容易。

白迟又点了一支烟,说:“她随军?门都没有!我打算离了算了,我不愁再找不到媳妇,我电可以找上城里的,我比谁差了?”

我一听白迟这么说,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了。两张撕断的公用信纸是白迟寄过去的,他老婆不同意离就把白纸又寄了回来,双方在这件事上还相当默契。

我劝了白迟一阵,回来就把这事给全班同仁们说了,大家明白是这么一回事,就有人埋怨白迟怎么能这样做,刚转成干部就要蹬掉农村的妻子。我替白迟解释说,白迟的婚姻家庭也很苦恼,各人都有一本难念的经。

后来自迟离婚的事不知怎么叫政委知道了,政委派通信员叫去白迟谈了一次话。白迟谈话回来就不理我了,我给他解释不是我告诉政委的,我平时就不和政委说话,政委也不一定认识我。但白迟只说了句“不管谁说的”就不再理我了。

过了两天,区队长来说,政委意见不再让白迟担任班长职务了,叫另外一个名叫康保林的当班长。

白迟丢了班长后就几乎不再和大家说话交谈了,我总觉得有点对不住他,主动和他接近了几次,他都搪塞过去了,弄得我也懒得理他了。后来再也没见他提离婚的事,他却和张金峰关系突然密切起来,经常一副很佩服张金峰的样子,我知道登金峰单、双杠动作标准,但白迟绝对不是佩服他的这个方面,从平时训练时就可以看出来。

学校通知要开校运动会,我们每天的业余时间就都用在锻炼体育项目上。为了能拿上名次或者可以说不想有个太难堪的结局,大队领导亲自督阵,每天骑上自行车跟着我们长跑,我们一点喘息的机会也没有。我们每次长跑下来连气都喘不过来,还有几个人跑得连腿都迈不动了,活像一群打了败仗的散兵游勇。但我们都咬紧牙关,互相搀扶着,给对方鼓劲,千万不能倒下,丢我们的脸。

区队长望着我们狼狈不堪的样子,笑着说,你们自尊心还真强,我以为你们这些老兵油子对荣誉郡不当一回事了。

我们都没吭气,但从当时每个人脸上的表情来看,每个人心里都憋着一口气,非要做出个样子来看看不可。我心里明白,这不单单是为了荣誉,在这套几百人的军校里,这种荣誉微乎其微,但在这群体之中,我们作为一帮比较特殊的学员,不甘落后,不想叫别人看扁。

但事与愿违,我们多少年没有搞过体能训练了,身体素质太差,根本吃不消,一天下来,大家就腰酸腿疼,累得爬不起来。尤其是白迟,可能是年龄偏大的缘故,累得连喘气都喉咙疼,第二天拖着两条沉重的腿,一瘸一拐地跟在大家后面,叫人看了真有点不忍心,但谁也没劝他到一边休息,他的这副样子,倒激起了大家的劲头。

我们在操场上训练时时,政委站在一边,吊着个脸,好像我们都欠着他的钱不还似的,他懒得理谁。但从他严厉得根本不敢看的眼神里,我看到政委满眼的期望,当然也有种恨铁不成钢的戚份。看着政委的样子,使我不由得想起了我们来时吃第一顿饭唱歌时的情景。

我把我的想法给大家一说,大家都有同感,几个人点上烟抽着,都说咱们一定要好好练,为了一口气,也为政委他们争口气。

于是,在报比赛项目时,大家群情激昂,谁也不想拉下,都争着多报项目。连我这个一向不喜欢体育运动的人,也一下子报了跃跑接力赛、铅球,还有三级跳。

看着大家的这种劲头,两个礼拜几乎没说过话的政委,把我们集合起来说,他看大家参与意识这么强,心里很高兴,但他劝我们不要太盲目,根据个人体能挑选一至两个强项就行,并且他说他对我们很有信心。

听政委这么一说,我们更有劲了,便重新选报了项目,大家在一起互相鼓励,一定要别人争取拿上名次,自己心里却没个底。

比赛开始了,只进行了几个项目的比赛,我们就败下阵来,根本比不上年轻的正规学员。大家都很焦急,恨不得自己上去帮一把,但心里明白,自己上去也必败无疑,就一连声喊着,为自己人助威。

区队长坐不住了,到各个班转来转去,不断告诉那些即将上场的人,一定要坚持,坚持到最后。过了一会儿,区队长又来给各班长说,要大家行动起来,凡是能写几下的,全写,“播稿给现场广播站送去,顺口溜,打油诗,捞着什么算什么,一定要多写稿子。”

这是我们的强项,大家一动起手,一会儿就写了一百多篇,交给区队长送到主席台上的广播站去了。从此开始,到运动会结束,我们的广播播稿几乎占领了每天的广播时间。

竞技场上,我们的失败是早已注定了的,但我们不服输的劲头,赢得了大家的阵阵掌声。尤其是张金峰,他报的是一万米长跑项目,只跑了一圈就被别人甩下了,并且第一名早他两圈冲到终点,张金峰已经累得根本不像跑,而像机械地蹦跳了,别人都到终点后,先是那些老学员喊着让张金峰下场算了,张金峰偏不下来,硬拖着两腿一步一步地跑着,看他的样子,随时有栽倒的可能,但他摇摇晃晃地硬是跑到终点,才一头栽倒在操场上。

我们大喊起来:“张金峰,好样的!”

全场掌声雷动。新学员被我们的精神所感动,纷纷为我们叫好。

更叫人难忘的。是主管训练的景副校长当时激动地到广播稿子的麦克风上说,我们这些老兵之所以能把兵当到今天,靠的就是这种韧劲,一种坚强的忍耐精神!

我们当时感动得只知鼓掌,巴掌拍得生疼。景副校长的话简直可以算作名言了,他太知道我们这些“特殊兵”的心理了。

当时,我看到有几个人眼睛里含着泪水,这种场面叫人终生难忘。因为我们这些人在部队的经历,包含着多少酸甜苦辣,这一刻被景副校长一语击中,似有许许多多的委屈全被这句话给化解了,所有的辛酸也都变得像历经了的壮举,在每个人胸间激荡着,变得庄重起来。

更叫我们兴奋的,是运动会结束的颁奖大会。我们虽然没有一个项目拿上前三名,但我们在竞技场上的精神,赢得了校领导的称赞,最后,又统计出广播稿件,播出质量最高,数量最多。最后被评了个“精神文明奖”。

政委脸上有了笑容,面对沮丧的我们,政委说这已经很不错了,大家都尽了心了。

我们一听,一下子有种空空的失落感涌上心头。政委就说大家的集体荣誉感很强,这就够了,能拿上“精神文明奖”已经证明我们还是很有能力赶上去的,还有潜力可挖的。

可我们今后赶上谁超过谁去?在这里这样的活动今后再不会有了!我们反而沉闷了好几天。

校运会后,正规学员们对我们改变了不少看法,再看电影时,我们拉起了歌,就唱我们刚学会的那首《咱当兵的人》,“咱当兵的人,有啥不一样”都扛个红牌牌都算是同学呢。气氛浓厚而热烈,像我们新兵连那样唱得朝气蓬勃。

我们的心情都明显好了起来,连沉闷的白迟也一改往日的面孔,和我们又开始闲聊了,好像从来没发生过什么事似的,他又归于平静的生活流了。

已不再刮风了,天气少有的晴朗。我们在季候的变换中已经体昧到这种生活的必要性,我们不再抱怨,只认为要作为一名军官必须经过这正规结构训练过程,不敢说脱胎换骨,但也改变了不少已养成了习惯的恶习。我们每天昕到号声起床,把被子叠得有棱有角,然后出操,吃饭上课或者训练,把日子过得有条有理并且有滋有味。过去志愿兵的心态已经消逝,一些记忆都被紧张有序的军校生活切割得零零碎碎,有时回想起来,那种时候有些值得回想的东西都似乎像历史一样遥远了,总有一种模糊的网状物体从中间隔离着似的,那面和这面处在两个不同的境地,那面那个境地里的一切像在梦里做过一般,有种不真实感,这面的现在又有种不贴实际感但却实实在在地可以触摸到每天的生活内容。

这种内容和心情保留完整的时问不长,就被实弹射击的枪声打得粉碎。

实弹射击是用“77式”手枪在25米距离处进行的精度射击。我们竟有三分之一的人脱靶,打了光头。

我们都是新兵连扣过枪之后再没摸过枪的老兵,都在新兵连打过好成绩的主儿,却打了光头。我奇怪,在我装上真子弹的那一刻竟全身麻木,举枪的右臂感到了枪里有了子弹的沉重。这种沉重压迫着我的呼吸使我喘气都有些困难,有种能使我彻底忘却自己的可能冲击着我。我感到有种锋利的铁器正逼近我,那种铁器很小没有小拇指粗却很尖锐,它带着一股冷气寒森森地紧逼着我,我必须抗拒,不然我会成为牺牲品。

于是,我晃了晃木木的脑袋,强迫自己镇定,我用一种要压倒一切的曾经熟悉过现在很陌生的意念强烈地摧毁已经僵硬了的手指,我把蓝黑色的枪柄握出了一身的湿意,我用已经近视到非戴四百五十度眼镜的右眼通过缺口把坚硬的准星颤悠悠地往前面的黑色阴影上狠劲地粘,粘得歪斜而无力像风中飘动的树叶一样我没有了控制自我的指挥机构,我失控了我身不由己。

我通过我右手食指的轻微运动看到了一道道微弱的闪电带着一条条光影离我而去,那种尖锐的响声仿佛从很远处传来已经失去了质感,完全没有了那种该有的清脆和悦耳,相反只是嘶哑和受了伤害一般的沉闷。

我被这种声音抛弃,我想匆匆地逃遁,可我双腿无力,就像是梦中一定叫自己逃离却逃不脱的那般无奈。我看见我的左右都是像我一样表情同样沮丧的学员,他们也像我一样制造一种真实却毫无价值的声音……

我脱靶了。

我脸上挂着当了九年兵的羞耻把手中的枪还给发弹员时,我像还一个烧红的烙铁一样急不可待,那种灼烫的疼痛后来刻在了我的心上,还有那种沉闷的也叫枪声的响声,一直在我的耳朵里回旋……

这是我的悲哀!

这也是我们这种兵的悲哀!

射击的失利导致大家普遍情绪低落,几个确实打靶不错的同仁也高兴不起来。各个区队在靶场当即就召集起来做了讲评。我们的区队长讲评得比较尖刻,他说我们是废物,我们就像一群废物一样接受他的训斥。他却没有用骂废物的专业用语训斥,而是牵扯到我们能听懂的语言让我们的心灵那一刻都受着折磨一般惶恐不安。

从靶场回来后,大队长和政委的训话是逃不脱的。政委又恢复了他布满阴云的脸色看着我们而没说一句话。这次却是大队长给我们训了话。大队长的训话很特别直接击中要害,他站在队列前面大声问我们这干部想不想当了?

我们无言以对。偏偏大队长就要听到我们的答复。我们在无奈中只好小声答道:“想当!”大队长就说他耳朵背没有听见,要我们再说一遍。我们就不约而同地运足底气大吼了,一遍,这声音比起那次最好的一次拉歌不知要大多少倍。

回到班里,谁也没心思说一句话,大家就都沉闷地抽着烟。空气就显得凝滞而稀薄。到了这个份上,新任的班长康保林我们称呼的康师傅竟为了打破这种气氛说了句:“这能怪我们吗?”

的确我们谁都想打个好成绩,可我们有八、九年没摸过枪,原来的单位一看到我们是志愿兵就都不让我们浪费子弹了,我们再没有练过射击,出现这样的结果,我们找谁去?

不怪我们自己怪谁去?能怪枪怪子弹吗?枪和子弹都不认识人。只有怪自己!

白迟却说:“谁都不怪,我就不信我不行,25米靶子离那么近就上不了?咱们下次再看,下次实弹考核时我如果再打个光头,我就……”

我们都看着白迟,似乎他有什么办法似的。自迟见我们都望着他,他就想着必须把话说完,就赌气地说:“我就打背包回去了!”

我们一听都很失望,对这句话的可靠程度持怀疑态度我们就根本不能相信他的这句话,我们心里有数。

在私下我们对射击打个光头就能取消我们的干部资格有点怀疑,这有点不符合实际吧,我们都是经过严格政治审查和过了三道关才选送出来的“苗子”,由谁一句话就可能把“苗子”拔掉?我们这样说时心里就不太怯了,但打了光头的人脸上总觉挂不住,一个当兵的射击打个光头怎么也说不过去,心里就都憋着一股劲下次实弹考核一定要稳住神,再不能出这样的丑了,这个丑在这个时候可真出不起。

康保林康师傅出任班长后要比白迟强点,可以说他还是懂一些最起码的队列知识,不像白迟指挥班队列时让我们满操场乱转,那只能给正规学员们提供笑料。康师傅很快就赢得了区队长的信任,并且他很会做人,尤其是处理人际关系方面,他能把握好自己的位置,大家天南海北会到一起,都是一个目的,完了后谁认识谁?能认识到这点就能和大家处在一起。偏偏自迟就不这么认为,班长丢了,他心里不舒服就不理别人,慢慢地就没人理他了,我有时看他一个人被众人置在一边,有些于心不忍,就主动接触他,他就带理不理的好像我欠他人情似的,他这种样子,我也就懒得理他了。

直到不久后的一天,手枪射击考核后,白迟才主动和我搭话了。那时候,他又一次打了光头。当时在靶场,他就给每个人说他心跳很正常,上次打光头主要是太紧张心情又不好,这次不会那么惨了。已打过靶成绩在良好以上的张金峰说这次就是比上次要沉稳些,只要瞄准好抓住时机击发就不会脱靶的,打枪这玩艺还欺手生,有了第一次,第二次就熟悉些了。白迟就充满了信心,在他上场前还给区队长请了假专门蹲到没人的地方抽了一支烟,他说要刺激一下神经。结果,一切都没有用,他依然打了个光头。当时我的内心电悄悄的萌生了一种恐慌和畏怯,只要枪声一响,就没办法补救了,是好是坏就那一槌子买卖。我在打体验弹时迷糊在不知不觉问就扣完了5发子弹,报靶竟中了3发子弹,我大出了一口气时才感觉到头上身上全是汗。那天并不热。

晚上自习课后,白迟上厕所时碰上了我,他一见我就先说这个地方气候真奇怪,都六月份了天还不热。我就说这个夏天在这过不正好,等于避暑来了。他笑了笑,笑声被他的咽喉挤得有些干涩和细长,像抛出来的一口浓痰落地之前的风声,我听着很别扭。他的脸孔一半隐在黑暗中,一半被墙角遗漏了的灯光照亮着,很明显地两个脸色让人觉得刺目。

“你还可以,”白迟对我说,“总算没再丢人。”

“勉勉强强打个及格,可以什么。”我这样说时,心情很好,因为我毕竟争了一点面子。说完,我觉语气不妥,就想了想又说:“其实也没什么,打好打坏都一个样,我们是培训,都是考察过几遍的,你不要担心转干的事。”

白迟说:“我把这事就没有看重过,能来这没这点把握还行。”其实他语气一点也不轻松。

我就说我们这类人活着怎么这么沉重,世界上这么多的人,不如我们的人那么多,怎么就我们这么艰难。

白迟说艰难倒不艰难就是活得没劲,总想活好点就是没有办法活好。

我们都不再说话,自迟给我递上一支烟点上后,换了个话题说:“老弟你也该想个办法了,离家那么远不说,媳妇小孩长期不在一起,也不是个办法。”

我说不是个办法也得是个办法,谁让我们是个志愿兵呢?

停顿了一阵,白迟突然说:“你想不想调动一下?离家近些。”

我说怎么不想呢?可没一点门路。

他说如果你愿意调动,我可以给我帮忙,老乡嘛,这个忙是应该帮的,你又会玩笔杆子也算个人才呢,我会尽力的。

我说那就谢谢你了。我这样说时对他的这种“尽力”就不抱一点点希望,这样的说法我见多了。就像平常熟人见上总要问有没有什么事有事尽管说,可当你说上一件很小的举手之劳的事后他会支支吾吾推脱或者满口答应过后根本不管一样,白迟这时候和我说这些主要是为了解脱自己打了光头的尴尬。

他还在说他认识谁认识某某人办调动谁一句话之类的,我看了看表,说:“快熄灯了,我还没洗漱呢。”

白迟愣了愣。我心里就有些不安,这样当面冷漠他的虚假确实不太好。

熄灯后刚躺下,白迟却大声说,又一天过去了,离“解放”的日子不远了。

张金峰接上说,你不是说射击考核再打光头就背上被子回去吗?

全班人哈哈大笑。

白迟却呼地坐起来,要和张金峰拼个死活的架势。

我大吼了一声:“笑汁么笑?亏你们还笑得出来!”

顿时没了声息。这也算对自迟有了点补偿吧,我想。

学校伙食按当地标准不算太差,但饭菜的味道我们有一大半人吃不惯。学校有明文规定不准在街上饭馆吃饭,上面规定是不让喝洒,可学校就连饭也不叫吃。我们吃不饱肚子时只好到校务处开的服务社去买方便面吃。服务社承包给了校务处长的小姨子,她每天进一三轮车方便面每天可以卖完。学校不让学员出门,大门哨兵更是忠于职守,校务处长小姨子的服务社不光成了我们填饱肚子的地方,也是我们唯一的购物中心和接触女性的地方。

我们的到来,给服务社增加了一大笔收入。我们比起那些正规学员来,校务处长的小姨子要对我们的态度更好些,因为我们是拿工资的就吃最贵最好的方便面,那些正规学员拿津贴费只好买5毛钱的麻辣方便面了。为此,正规学员对我们气恨不过,但又没办法,尤其是同时在服务社买方便面时,校务处长小姨子的两种态度可以把他们气死,这种时候我们就很高兴。我们毕竟胜他们一筹。天气逐渐热起来的时候,服务社里又进了啤酒、饮料,这些东西也只有我们消费得起,校务处长的小姨就对我们面相老些的学员态度更好了,我们每次购买完东西走时,她还笑眯眯地说:“再来呀!”的热情话。这句话让正规学员们听不上,他们对我们气的同时也气校务处长的小姨子,他们中有人说她的那句话很像过去送客的妓女说的。

为此话张金峰还要去找正规学员算账。康保林说她是校务处长的小姨子关我们屁事,张金峰被噎得没话可说了,就说康保林是他妈的“康师傅”方便面,他们那样说她我们就成了什么?

“嫖客。”康保林随口说。

张金峰气得骂康保林连“康师傅”都算不上,只能叫做“方便面”了。

我们大笑之后,就把康保林的“康师傅”直接改叫“方便面”了。康保林并不气恼,他说这也是一种乐趣。

天气真正热起来的时候,我们三个月的培训时期已经接近了尾声。除几门还没上完的理论课正在抓紧赶时间外,别的课都已经进入复习阶段。虽然我们是短期培训,但政委训话时说全部课目考核有两门不及格者不发给结业证书,这就直接影响到转干。所以我们都很认真,都不想白来一趟。

这天我们考队列的时候,一辆红色出租车突然问就冒了出来,停在了操场边上。我们的目光都投向那辆轿车,簇新的红色在阳光的照耀下灼得人眼睛生疼,但我们还是要盯着它,猜想是什么人来了。

考队列的教员生气了,“蹬蹬”地跑过去把还没下车的人堵住要他们把车开到一边去,别影响考核。

车里有人问了什么,教员一指,红色的影子一闪,就开向我们大队那面去r。

我们叉开始队列考试。队列都是老一套,但考试的时候,每个人都做得很认真,根本不敢再想别的事了。

过了一会儿,大队通信员来操场喊唐克林回去。教员说正在考试等考完了再回,通信员说不行,政委让马上回去,说唐克林家里来人了,一男一女。女的并且很漂亮,通信员强调说。

一直在旁边晾着的区队长说,一定是唐克林老婆来了,快让他去吧。

教员才同意了。唐克林脸就红了,打了声报告,走出队列。

唐克林一走,区队长说唐克林老婆多好,离开才两个多月就跑这么远来看他了,叉对我们说你们的老婆就把你们这些人忘了。

“回去后,把你们老婆都休了,再找个大姑娘,反正你们已是干部了,这事不难。”区队长又开玩笑说。

我们都笑了。

教员生气了,说笑什么笑,都严肃点,这里是考场!

空旷的大操场上一下子就静了,重新有了考场的气氛。

我们谁也没想到,唐克林的老婆是来找唐克林在离婚报告上签字的。

唐克林老婆是和她所在的那家公司总经理一起来的,他们从四川乘飞机来找唐克林离婚的。他们公司在这面还要联系一项皮毛方面的业务,那个总经理派头十足,连上厕所手里也拿个大哥大,梳理得很清楚的头发闪着油光,离很远就能闻到一种似狐臭一样的香味,他像参观旅游似的在大队周围转来转去,到处都留下了他的那种难闻的味道。

唐克林不在离婚报告上签字。他老婆就和那个男人不走,他们说就等着,在外面宾馆已经登记好了房间,他们其实早就同居r,离不离婚都一样,可他们公司马上要迁往海南做更大的生意,为谨慎不想让法律抓住他们一点辫子。

唐克林告诉我们这些后,我们都很气愤。就说赶跑这对狗男女,让他们受法律的制裁去吧。

唐克林低下很沉重的头颅,把全部的注意力都集中到了地上,仿佛要从地上找到一丝欣慰似的。

我们理解唐克林现在的心情。

我们经过商议,全班人推举“方便面”康保林和我去会一下唐克林的老婆,到底是什么原因,他们要这样做。我知道这样的问话毫无意义,如果考虑挽回什么的话,这样的做法绝对是徒劳。但看着唐克林的这副样子,还有大家对我和“方便面”的信任,我俩还是去找那对男女了。

我俩来到政委办公室的时候,政委不知到哪里去了,我们巩区队长却在房子正在问那个女人是否认识一个叫包荣的女机要参谋。那个女人说怎么能不认识,包荣在整个四川省都有名气哩,我们又住在部队上,就那么几个女兵谁不知道谁。巩区队长就问包荣的名气是指哪一方面的?女人说还能是哪个方面的,她是挑老公挑出名的,人家老爹官大,好多人她正眼都不看一下,几乎挑遍了整个省的帅哥,最后才和一个比她爸小几岁的大款结婚了。

巩区队长急问,她怎么能这样?我问唐克林时他没给我说过这些。

女人说,他知道个啥?穷当兵的。

“方便面”接过说,你怎么能这样说话?他是你丈夫呀。

“丈夫?”女人瞪了我们一眼说,“他从来役有把我当做老婆,他骗了我!”

这个女人在现实中要比照片上更耐看些,也许是精心打扮了的缘故,她很光彩照人。

我说你不要乱说,你和唐克林结婚几年了,应该讲点情份吧。

女人说你俩是来当说客的?

“方便面”说随你怎么想吧,你这样做影响多不好,到这地方来逼人离婚也好意思?

女人冷笑了两声,说唐克林骗了她,还说可以给我解决城市户口,结婚后,我才知道他没那个能耐,他一个志愿兵根本就不允许随军不说,连个房子也不给住,我们住在地下室里,连白天黑夜也分不清,整天亮着灯,比老鼠强一点就是有灯光。

我说那怎么能算骗?事实就是你没法随军,但唐克林可能会给你想办法弄户口的,像现在他转干了你就可以随军了,问题不就解决了?

女人说没有用了,我早已经办好户口了,用钱买的,我们公司有的是钱,就是买上几百个户口也不成问题。

“方便面”说你是看上钱了,还到这里来找借口胡闹。

女人说我就是胡闹,还用找啥借口?名正言顺就是来离婚的,我有的是钱,谁不为钱呢?

“方便面”还要反驳,这时候政委进来了。政委后面跟着唐克林。

政委说你们吵什么吵,这事要双方协商自愿了断的事,你们掺乎什么?

女人说就是的,两个大男人还来跟我论理,我理亏了还是咋的?我一个女人最宝贵的青春让他白白骗去了我不计较,我现在要解脱了要活自己的人了我有啥错?

女人刚说完,政委身后的唐克林上去就给了女人一巴掌。打毕,唐克林伸手说:“拿来,我签字!”

一直坐着不吭气的那个总经理把大哥大交到另一个手上,勤快地掏出离婚报告递过去。

女人挨了打,也不哭不闹,等唐克林签好字后,叫上总经理俩人和谁也不说一句话,走了。

唐克林沉闷了几天之后,才说他早就知道他老婆和别人胡搞了,但他欠她的,总想还了她的情后再离。折腾几年了,离了也好,没孩子没啥的,也利索。

我们都不知说什么好,都找不出一句切合实际的话语表达我们的意思,只有白迟说离了好,离了各有各的打算。

我们都望了望白迟,才觉得好长时间把他给遗忘了似的,再感觉到他存在的时候,我们即将各奔东西了,忽然回忆起刚来时的情景,就觉得很遥远。

我的想法有些混乱,从此到彼,没有一个完整的概念,没有一条清晰的思路理清这些蓄积在脑子里的想法。

在这种时候,巩区队长突然邀请我们到他家里去吃饭,说是临结业了,让大家聚一聚,最近唐克林的事大家心里都不痛快。我本是坚决不去的,因为区队长对我一直有看法,关系维持到最后就行了,可大家非要拉上我去,如果我不去,唐克林也就不去,那我只好去了。

去巩区队长家吃饭的时问选在离结业还有一个多星期的最后一个星期天。

饭食准备得简单而实惠。我们几个人在区队长那间狭窄的住房里坐下后,我们才觉得区队长的良苦用心。区队长的爱人并不欢迎我们的到来,大概他们俩口子为此争吵过还是怎么着,我们一来,区队长爱人用眼睛很轻易的扫了我们一眼之后,就抱着一本书坐在一边很有味道地看了起来。区队长尴尬地笑了笑对我们说,他妻子最近反应厉害,心绪不太好,请别见怪。我们愣了愣,才明白反应是指肚里有“货”了,就都相互看了看,理解似的点了点头。

区队长把准备好的菜端出来,并且有酒。我们都拒绝喝酒,因为再有一个星期就结束了,谁也不想在这最后关头触犯规定,但区队长说在他家里喝点没事,我们就喝了。酒喝得很沉闷,因为区队长爱人的态度,我们都有种说不出的滋味,虽然我们都是过来人知道女人怀孕后心神不稳定,但我们处在这样的境地,就有了些不同的想法。

我们都很平静地坐着,其实脸孔上都有一丝黯然。虽然区队长用唐克林的事引起话题,劝说般给唐克林说着没用的话,也难打破这种僵局,后来实在忍受不了这种气氛,我提出来我们该走了,区队长死活不让走,我们就只好又坐下。区队长就对我说,是不是看不起他。我说怎么会呢?我从来是把别人看得比自己高明的。

区队长冷笑了一下,说:“你刚才提出来要走,还有以前你一直对我有看法,我心里有数。”我说区队长你想错了,我对你有什么看法?在这里你是我们的领导,你说咋样就咋样,我也不违犯纪律,和大家一起训练、学习,对你能有什么看法呢?区队长说。但愿如此,我看你平时的傲劲,似乎把谁也不放在眼里,我心里就来气,咱当兵的谁和谁呀,可现在看起来并不是那么回事,我也一直想找个机会和你谈谈的。

我就有些激动,把以前的想法和成见回忆一下,确实感到自己的丑陋,并为此感到羞愧。于是我不好再说什么就举杯敬区队长一杯。

气氛有了些缓和,大家便稍微自在一点的时候,酒就喝得快了。酒量有限的白迟脸红脖子粗叙说自己的经历,说到婚姻他竞哭了,弄得我们大家都伤感起来。

一提到婚姻,自迟的举动却引起了区队长爱人的注意,她不但放下了手中的书,而且坐过来和我们淡起话来,她不像别人只是做做样子,而是对我们这些人的婚姻家庭产生了温顺而又直截了当的理解。

感动得白迟连声叫她“嫂子”,虽然白迟年龄要比她大得多。她却没有拒绝也没有解释,揉着发红的眼窝开导着我们。

我强忍着自己被酒精烧热的心脏抽动的疼痛,一口一口地往下灌辛辣的白酒,直至我的全身像一团火烧起来一样的时候,我的肚子里才翻江倒海般折腾起来,我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冲动地站起来冲出门外,一顿猛烈的呕吐,直吐得全身无力瘫软在刚吐出的脏物上,我的眼泪才涌了出来……

那时候,塞外是一个非常凉爽的夏季。

全部考核已经进入尾声,大家在紧张的复习考试的同时,已经开始整理自己的东西了,每天一到晚上,大家都把自己的东西整理一遍,随时都做好准备离开的样子。可还没到离开的那一天。剩下的这几天好像过得特别慢,有人抱怨着时间,有人担心最后几门课的考试内容难不难,虽然大家在一起都说着这只是培训,成绩并不能决定什么,但每个人都想考个好成绩,万一有一两门不及格不给发结业证影响了转干,才不划算呢。

一到最后几门课全部考完后,白迟才告诉我,他的单双杠不行怕考不及格就给负责单双杠考核的教员送了两条烟。白迟给我这样说时有些不太自在,我就猜想到了他的心思,就说我理解你的心情,打靶的事不要太往心里去,受那么多压力干啥。

白迟就说不这样做单双杠再不及格可就不好说了,打靶的事我想不把它当回事,却丢尽了人,我对自己把握得还不够,所以就胡说了。

我说这很正常,人为了维护自尊而活着这样的事是难免的。

难免的事情还真多考完试后我们正搞总结时,区队长告诉我们上面要来检查,对我们素质的增长情况要进行抽查。刚考完试已大舒了一口气的我们又得绷紧神经了。临离开学校的混乱被强行平静下来,我们每天打扫卫生,整理内务等待检查。

其实检查的项目小得不能再小了,在我们看来必须检查的内务卫生和军事动作都免检了,学校通知只检查军容风纪。

我们做了一番准备之后,集合到操场上等待检查的时候,只来了一个中尉,他却由副校长、校务处长等人陪同着来到操场。大校副校长对那个中尉表示出的恭敬叫我们很看低副校长。一个中尉能把大校怎样?我们一转干后还不都是中尉、上尉的,却让一个小个子中尉在这里耀武扬威。

我们颇有些不屑一顾,对那中尉不以为然的样子,我们都有些生气。

检查进行的很自然,中尉不怎么细心的样子使我们明白这只是走过场。走过场的事我们见得多了。

意想不到的事情还是发生了。那个中尉却很认真地要检查我们的手指甲,只抽查两个班。我们班不知怎么就被他抽中了,当时我们也不算惊慌,检查手指甲有什么可怕的?

“方便面”康保林被叫出了队列,他右手的小拇指指甲留得有点长了,那个中尉抓着“方便面”的右手像拳击获胜的运动员一样举起来给我们做了展览之后,就没说话走了。

“方便面”就倒了霉。先是校务处长一顿训,然后是大队长和政委。我们解散后,“方便面”被留在操场上反省之后,大队责令区队长撤销了他的班长职务,并且要他写封检查,最少不能少于十页纸。因为他影响了整个培训班的声誉。

再有两天就结束了,撤掉“方便面”班长职务倒不重要,最让他头疼的是写十页纸的检查书。他爬在床铺上写了不下二十个开头,就都撕了,写得最顺的时候也只写到三页,怎么也凑不够十页纸。大家都出主意说把字写大点,行距拉开点不就行了,于是“方便面”把字写得不能再大了也只写了四页半。最后,他对我说还是由我代写一封算了,别再折磨他了。我说我怎么写得了那么长呢,又不是小说要写十页讲一通关于小拇指头指甲长了的错误还是比较难的。他就说算我求你了,再小的事人家让写大你就得写大,这是没办法的事。

我就爬在铺上绞尽脑汁帮“方便面”写检查书。实在没有话写我就胡拉乱扯把小拇指甲长了有碍各种兵器的使用操作往一起凑,乱七八糟竞写了十一页。“方便面”连内容都没看就很感激地给我点上烟,他总算完成这项巨大“工程”了。他细看了一遍之后,连声说写得好,写得深刻,就把十一页纸的检查交给了政委。

“方便面”回来后说政委根本就没看检查书的内容,随手扔到了一边,又训了他一顿后,就算完事了。

张金峰在即将离开学校的前两天晚上熄灯前出事了。

他和我们几个人买了方便面回来后,不知什么时候又跑到服务社去了。他被送回来的时候已经有点站立不住了,他肯定喝了不下五瓶啤酒。张金峰被定为调戏妇女罪名的时候,已是第二天上午。张金峰调戏的是服务社校务处长的小姨子,流氓行为是摸了校务处长小姨子的胸部。

这些都是张金峰喝多酒后干的,听说是张金峰到服务社去是单独和校务处长小姨子道个别,因为快要离开了,她对买东西多的人态度又不错。校务处长小姨子也很感动,两个人闲扯了一阵,就有两个正规学员到服务社买东西,他们看张金峰和校务处处长小姨子的热乎劲就很气愤,又没办法就买啤酒喝,并且很快就和张金峰一起喝开了。一喝酒人就显得不再生分,全世界的人都认识似的,说出的话就很真诚什么的,最后不知怎么张金峰就摸了校务处长小姨子的胸部。可能是喝多了打赌或者逞能什么的,张金峰就算犯了错误。

摸了校务处长小姨子的胸部不同一般。学校党委都开了会,最后决定不给张金峰发结业证书,说是这样素质的人绝对不能混入干部队伍里。

我们问区队长拿不上结业证就转不了干吗?区队长说这是肯定的,前几次培训班也有犯错误的没拿上结业证,后来都没当上干部。我们就说没有争取的余地了,活动一下行不行?

区队长说,一般别的事好说点,就怕男女的事扯不清。

我们求区队长去找大队和学校争取一下,大家都不容易。区队长说要能争取不用你们说,我也不愿自己手下的人犯错误被处理。

我们又去服务社想找校务处长小姨子给说个清白,但服务社没开门,已经在门上贴了封条,我们已经不用在这买东西吃了。

我们几个人冲上去,用脚狠狠地踹服务社的门。唐克林伸手还要去撕门上的封条,被我拦住了。这个时候千万不能再胡来了,到r最后关头,如一时冲动干下傻事,今后可就全毁了。

我的劝说使大家冷静下来,但大家心里都不是个昧,神情沮丧地坐在服务社门前的台阶上,狠狠地抽着一包烟。不一会儿,一包烟就被我们一根接一根地抽完了。看着被我们扔得到处都是的烟头,我的头晕得厉害,整个脑神经都麻木了。

这样坐下去解决不了问题。“方便面”提出我们一起直接去找校长,为张金峰说情。白迟不同意这样做,说去找校炙只会把事弄得更糟。

我们被白迟的态度激起,愤怒,尤其是我,气愤地对白迟说:“老白,你如果认为我们去找校长,会影响你的毕业,你可以不去!”

白迟跳了起来,气呼呼地对我说:“你这话什么意思?今天你必须对我说清楚。”

我也不甘示弱,三个月来对白迟的成见一齐涌了上来:“老白,你一直以为你比我们强,到处都想占上风,但心有余而力不足,你的许多做法叫我看不起,如果不是看你年龄大,我才懒得理你,你的自私叫人看了想吐!”

我一泄胸中的郁闷,心里畅快了不少。我心想我豁出去了,做好了今天要与白迟一战到底的准备。与其这样压抑,还不如痛快地发泄一通舒服。没想到白迟听了我的话,不但没有恼羞成怒,反而不认识我似的,呆呆地望着我,脸上的表情很僵,叫人看了有些于心不忍。

唐克林几个赶紧劝开我俩,张金峰的事还叫人头疼呢,就别再乱上添乱了。

我的气也一下子消了,想想还是张金峰的事重要,对白迟的怒气就轻了许多。

“方便面”说:“好了,好了,大家都是心情不好,才犯傻动怒的。现在我们想想,去不去找校长才是正事。”

我想想也是的。“方便面”又不断向我使眼色,让我缓解缓解,给白迟一个台阶下。我便叹了口气,装作大度地对白迟说:“老白,对不起,我心里憋得慌,才这么胡说的,你千万别在意。”

话虽这么说,我心里想,白迟不在意才怪呢,就连我心里向他道歉也是假的,人与人之间哪有这种方式和解的?

果然,白迟没有什么表示,连一句假客套话都没有,一个人转身就走。

唐克林问白迟要干什么去?

白迟头也不回地说:“去找校长!”

我们都跟上白迟到办公楼去找校长。校长不在,我们就去找了政委。

政委对我们很热情,又是让座,又是倒茶的,叫我们局促不安。我当时的感觉是政委才是真正的首长,首长就应该像政委这样的为人和蔼,不像那些职务不高架子却不小的人物,叫人见了有距离感。

我们向政委汇报了张金峰的事。政委很有耐心地听完,问道:“你们认为张金峰的处理意见还可以改变吗?”

我看了看他们,鼓足勇气站起来说:“政委,张金锋走到这个份上,有这个转干机会来之不易,就给他一次改过的机会……”

“机会?”政委口气严厉了,“你们是刚入伍的新兵吗?给我一个老兵来提这样的建议,你们也作为老兵,是最大的失策。至于军纪,我不想在你们面前重申,在一个老老兵与你们老兵之间,已经不存在解释的机会!”

我们互相看看,心里凉了大半截,作为老兵,我们知道这样和政委谈这种问题很拙劣,但我们心里实在是替张金峰叫屈,再有两天就毕业了,却出这样的事,这个亏吃得太大了。

“政委,我们的意思……”

政委用手势制止住我要说下去的话:“不要再说了,你们马上要走上军官的道路,身份要变了,对军纪就应该用另一种方式对待,像你们现在的这种做法,其实已经违犯了纪律,为违纪说情,不是一个准军官应具备的素质。”

政委这么一说,我们全傻眼了,没一点再说下去的勇气,都静静地望着政委,不知怎么办才好。

政委扫了我们大家一眼后,说:“各位学员,如果你们认为和我的对话完毕的话,请回吧。”

我们默默地走出了政委办公室,没想到政委却在后面叫我们回去。

我们莫明其妙地转身又回到政委办公室。政委严肃地说:“各位老兵,你们应该明白,下级怎样向上级告退吧?”

我们一愣,才齐声答了个“是”,立正“啪”地行了个军礼,一个向后转,齐步走出了政委办公室。

政委跟出来说了句:“这就是培训你们的结果!”

我们无可奈何地回到班里,谁也不说一句话。我们却发现张金峰出奇地镇定,一个人坐在铺上抽烟。我们每个人心里都特别难受,想说点什么,却不知说什么才好!

张金峰下午就走了。

下午开总结大会。我们也没办法送张金峰,他一个人背着背包走了。自出事后,一直没有开口说过话的张金峰在我们开会前,告别时,却说了句:“我们今后可能再也见不上了!”

我们被他的这句话惊得呆了,一时都语塞。只有白迟上去拍了拍张金峰的肩,说了句:“保重!”

张金峰就这么走了。

总结会上宣布,我们班的唐克林和白迟各得一个嘉奖。

但唐克林和白迟并不高兴。会后区队长到我们班来说,你们不要对嘉奖不屑一顾,其实还是很有意义的,你们就像又经历了一遍新兵生活,渡过了第二时期,才走出从士兵到将军的关键性一步。

我们都没吭气,心里沉甸甸的。

离开军校的时候,是大卡车送的我们,所以我们一览无余地暴露在阳光下的校园里,心里翻腾开了。

这是我们生活三个月的地方,就要离开了,心里却被什么东西刺了一下似的,疼痛起来。已经熟悉的昔日生活气息包围着我,一幕幕发生在这里的片断却在我的感觉中,仿佛过了好长时间,已经有点模糊,不太清晰了。但记忆犹新的却是刚到这里的那一天,那种要在这里熬过三个月日子的心境。如今,三个月在许许多多的人内心里流过,也组成了一个个生动或者悲伤的故事,但这些毕竟都过去了,只能算作记忆了。

我还会到这个地方来吗?

我在心里问了一句,却回答不上来。大卡车一出军校的大门,我的心异样地跳了一下:真的结束了吗?生命中的这个过程,一生中关键的这个时期?

从这里出去,我们今后的人生道路就会成为另外一种样子,就多了另一种意义,我们应该欣慰,应该想到另一种生活对我们今后的重要,它使我们摆脱了以前苍茫的过去。

我们摆脱了吧?那些叫人终生难忘的士兵生涯,一种非官非兵的两难境地!

我们全新了吗?

我的眼眶湿了。

我也看到大家眼睛里有湿湿的泪光。我说我们离开时却流泪了,这个地方我们不是一直盼着早点离开吗?

“方便面”却掩饰地说没有流泪,是风沙眯了他的眼睛。

我说:现在已经没有了风沙,有风沙的季节已经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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