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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记忆中的妹妹

温亚军

这次开批斗会,我终于给地主婆二奶奶的脸上吐了一口唾沫。这样,我就再也不会受同学们的嘲笑,说我没有阶级立场了。这对我,是个很大的突破。望着二奶奶干瘦的脸上糊满了唾沫,我一下子觉得自己长大了许多,心里头异常兴奋。就在我准备给地主婆再吐一口唾沫时,哥过来一把拉住我说,快点跟我回家,妹妹已经到家了。我回头看了一眼低着头的二奶奶,咽下了嘴里的唾沫,跟着哥往家里跑了。

妹妹果然已经到家了。看上去,我们的这个妹妹还不到两岁的样子,个子小小的,眼睛却很大,她用怯生生的目光望着我们。我兴奋地冲上去,大着嗓门问她叫什么名字。她被我吓着了,张开嘴大哭了起来。母亲闻声跑过来,顺手给了我一巴掌,她把妹妹抱了起来,一边哄着妹妹一边警告我们,今后谁也不准欺负温柔,不准把温柔当外人看待。

我的这个名叫温柔的妹妹,是个孤儿。在孤儿登记簿上,她的名字叫程敏丽。这是母亲告诉我们的。母亲还告诉我们,从此以后,谁也不准叫她以前的名字。以前,就叫它过去吧,那都是些伤疤。父亲母亲给妹妹起这么一个名字,是想着叫妹妹从此告别伤疤,开始新的生活。

后来,我才知道,我的这个妹妹是在唐山大地震中成为孤儿的。她和许多在地震中失去父母的孤儿一起,被民政部门运送到了我们家乡。

我的家乡是一个靠天吃饭的地方,妹妹这批孤儿来到我们这个地方时,正赶上旱年,粮食严重欠收。其实在我们这里,即使不是个旱年,收成也好不到哪里去,每年都是眼巴巴地盼着国家的救济粮,掺上野菜、树叶和树皮度日。谁家里,也不愿多添一个要吃饭的人口。公社接到妹妹这批孤儿后,没有人报名领养,公社就不断地开会,发动群众,号召大家伸出援助之手,抚养孤儿。但这一点也不起作用,在粮食与境界之间,大家都选择粮食,没有几个人主动来领养孤儿。最后,只好从干部身上下手,叫干部带个头。我的母亲是队里的妇女队长,她当仁不让,得领养一个孤儿。孤儿里,那些男孩子,还有年龄大点,日后可以成为好劳力的,都叫那些有点权或者有点门路的人领走了。母亲就领回来了这个温柔。

家里一下子多了一个妹妹,生活就像被割开了一道缝,阳光漏了进来,多了一些色彩,我们高兴得上蹿下跳,稀罕得很,谁也没有把妹妹当孤儿看待的意思,相反,我们全家都围着她转。很快,妹妹温柔哭得少了,和我们在一起疯玩,高兴了,她还会笑起来,一笑,她腮上的两个酒窝可爱得很。我们有了这么一个可爱的妹妹,生活中多了不少情趣。可事实上,我们家的情况非常难过,最叫父母发愁的是吃了上顿,就没有了下顿,大多时候的下顿,都是靠父母去挖野菜,或者由父亲去偷生产队里还没有成熟的玉米糊口。在养家糊口上,母亲是绝对不会去偷的,她是妇女队长,也算是个干部了,她不能干这种事。母亲也不允许我们兄妹去偷,但她一般不会阻止父亲的行为,好像父亲就该是干这种事的。尤其是妹妹温柔来我家之后,她吃不到有营养的食物,几天下来,就明显瘦了,那双眼睛看上去更大了,怯怯地看人时,那清澄却无神的眼神总是叫人心疼。每到吃饭的时候,母亲抱着妹妹,一边给她喂菜汤,一边小声问父亲,你今天咋没有去啊,没看到柔柔不爱吃菜汤?父亲像做错了事的孩子,低下头吱唔着,说是看护庄稼的人又增加了,手里还拿着枪呢。母亲当着我们的面,不好再说什么,等我们吃过饭走了,母亲就对父亲说,他们手里的枪是民兵训练时用的,里面根本就没有装子弹。

第二天,我们吃的菜汤里会多些玉米粒,是那种又香又甜的玉米粒,很好吃。母亲给妹妹碗里捞的玉米粒最多,我们兄妹没有人会反对母亲这样做,都觉得妹妹应该吃些好的。尽管这样,妹妹温柔的脸色却一点都不见好,并且,她时不时就把吃下去的东西吐了出来。母亲心疼妹妹,经常给她做些纯粮食的饭吃了,不知是怎么搞的,妹妹也会毫不含糊地吐出来,而且,时隔不久,妹妹一到了晚上,就整夜整夜地哭个不停,父母只好轮换抱着妹妹摇晃着在地上走来走去的哄着,可妹妹还是哭得声嘶力竭。妹妹是生病了,母亲背着她天天去医疗站打针,一连打了几天,也不见好。医生只说是水土不服,没其他毛病,吃点有营养的食物补充补充就好了。看着妹妹吃下去的都吐了出来,晚上哭得死去活来的样子,母亲抱着妹妹,自己也哭得泪人儿似的。父亲实在看不下眼,就去了一趟公社,他在供销社想给妹妹偷一袋子奶粉时,被人家抓住了。很快,父亲的批判大会就在公社召开了,过后,像轮回演出似的,父亲又到各个大队、生产队里去开批判会,连我们大队的小学也没有漏过。看着站在台前低着头接受批判的父亲,我们兄弟都耷拉着头,不敢看别人一眼,觉得做贼的父亲比地主婆二奶奶更丢人,同学们把我们看扁了,在一片声讨声中,我们在心里把父亲恨上了,心想着从此不再理这个偷东西的贼了。可是回到家里,看到妹妹面黄肌瘦的样子,我们的心就软了,说到底,父亲还是为了妹妹,心里就不再那么强烈地恨父亲了。父亲还被关押在公社,可能还得开新的批斗会。一想到父亲给我们带来的耻辱,我们兄妹几个商量,父亲回来后,我们都不和他说话,以此来表明我们的清白。

父亲不在家的日子,我们可就惨了,喝的菜汤里几乎就见不到粮食。最可怜的还是妹妹温柔,她的脸色越来越黄了。母亲再也不敢耽搁,带妹妹到公社卫生院去做检查,得出结果,是妹妹患上了肝炎,根本就不是什么水土不服。医生告诉母亲,这种肝炎不好治,而且,还会传染。母亲吓坏了,抱着妹妹不知何去何从。为了保住妹妹的命,也为了我们一家人不被传染,最后,母亲流着泪决定:把妹妹归还给公社。

公社里,没有哪个人愿意接受送回来的孤儿,何况这个孤儿还患上了传染病。母亲只好含泪把妹妹又抱了回来。我们家就一间住人的房子,为了防止妹妹的肝炎传染给我们兄妹,母亲把我们全赶到了柴房里,给我们搭了地铺,她陪着妹妹住在房子里,照顾妹妹。母亲的理由很简单,妹妹最小,又有病,不能委曲了她。更主要的,母亲是怕妹妹的肝炎传染给我们,而她自己,就顾不了这么多。但是,事情要是有这么简单就好了,事实是妹妹的病越来越严重,她一点东西都不能吃了,母亲给她喂的饭食全吐了出来,她除过偶尔还哭几声外,大多时候都在昏睡。更何况,家里一点能吃的东西都没有了,父亲又不在家,没有人可以依靠,母亲再坚强,她也没有能力解救妹妹,惟一能做的,就是每天抱着妹妹去大队医疗站或者公社医院求助医生。可那些医生像是商量好了似的,都说他们没法治,要治这种病,只有去县里的大医院。母亲哪有钱去县上的大医院?她到处去求亲戚借钱,却连去县城的路费都没有借到,母亲抱着奄奄一息的妹妹,哭得六神无主的时候,地主婆二奶奶闻讯来到了我们家。她说要收养妹妹。

二奶奶的这个举动,母亲是茫然的,她犹豫再三,最后,还是盲目地哭着给二奶奶交待了又交待,才把妹妹送给了二奶奶。我们流着泪,看着地主婆二奶奶抱着妹妹,像抱着一个宝贝似的走了。

二奶奶不是个好人,就因为她是我们的二奶奶,在学校里,同学们连我们兄妹也看不起。这几年,大队动不动就开二奶奶的批斗会,为了和她划清界线,我们往她脸上还吐过唾沫呢。二奶奶曾经有一个儿子,早些年开批斗会时,都是他儿子去挨批,经常被基干民兵在台子上打昏过去。后来,二奶奶的儿子上吊自杀了,他自杀的原因有多种,有说他是受不了批斗挨打,还有说他出身不好,找不上媳妇。反正,他死就死了,死了,也是个地主的狗崽子,这成份,无论生与死,都是改变不了的。其实,我们最爱看的,还是批斗二奶奶,她是缠过的小脚,走不快,年轻的民兵却不管这么多,只管往前推,二奶奶像只大白鹅似的,一路摇摆着被推到台上的情景,是最好看的。我们在一次批斗会上,还见过二奶奶穿着碎底蓝花的地主婆对襟衣服照的像片呢,看到那张照片,我们更加义愤填膺,我们这些小学生中,还很少有人照过像呢。

二奶奶是老地主二爷爷明媒正娶用花轿抬过来的,所以,她是十足的地主婆。倒是二爷爷这个真正的地主,却像是早早地预感到了后果似的,在儿子出生不久,他就害病疫了,没有挨上一次批斗。二奶奶虽是地主婆,但她是有口粮的,她一个人过日子,相对要充足些。妹妹温柔这批孤儿来了后,二奶奶很想养一个孩子,可就因为她的地主成份,不允许她领养孤儿,她就像一个老母鹅似的,时不时地来到领养了孤儿的人家门口,不敢进去,就引颈往里瞧着。为这,二奶奶没少挨别人的骂,可她依然如故。这回,她得知我母亲想退回妹妹时,终于鼓足勇气走进了我们家,并且达到了她的目的。

二奶奶收养了我的妹妹温柔后,她就算有了孙女。对她来说,一下子有了孙女,并且连名字都不用重取,这是多好的事啊。二奶奶把温柔当宝贝似的,她去娘家借钱,买来奶粉,还有白糖,在她的精心照料下,妹妹温柔的脸色有了些变化。我们忍不住偷偷去二奶奶家看妹妹时,妹妹已经能吃点奶粉了。二奶奶怕我们要回妹妹,不叫我们进她家的门,她关上门,在里面对我们说,她要去借钱,去县城给温柔看病。

可是,还没有等到二奶奶借上钱,这事就叫公社给知道了,派人来查,严厉地批评了母亲不负责任的行为,当即还撤了母亲妇女队长的职务。人民公社是决不容许一个地主婆收养孤儿的,谁都知道地主婆居心不良,谁能保证她没有害人之心?公社的人当即从二奶奶怀里抢过妹妹了温柔,要把她带走。母亲闻迅跑到二奶奶家里,哭着求着不让他们带走妹妹,她想把妹妹再领回家来,她说妹妹是她送出去的,理应由她抚养。公社的人说母亲的思想被腐蚀了,已经不具备再领养孤儿的资格,坚决地把妹妹带走了。

父亲从公社放了回来,为了妹妹的事,一向懦弱的父亲,平生第一次和母亲大吵了一架,他像疯了一样,跑到公社去要妹妹。没有人理会父亲,他就跪在公社的大院里,想打动干部。最后,父亲被公社的人叫来民兵给架着赶了出来。母亲跟着父亲也去公社大闹,都无济于事。公社那帮人,都没有给父母见妹妹一面的机会。

后来,公社还郑重其事地给大队下了通知,叫大队看好我们的父母,如果再看到他们去公社闹事,就把他们当反革命抓起来批斗。父母才不敢再去公社了,在家里,他们也怕疼似的,闭口不再提妹妹的事了。

这天,父亲从外面回来,进门就把一只小板凳踢倒在墙角,动静大得,都惊掉了我手中的筷子。我们都扭头看着怒气冲冲的父亲。自从妹妹温柔被公社带走后,父亲变得有了脾气,他似乎忘记了他做贼被批斗的事,动不动就给我们脸色看,倒弄得我们兄弟像做过贼似的,怕起了父亲。这会儿,父亲根本不看我们,他满是皱褶的脸上阴得能拧出水来,踢翻板凳后,就准备往饭桌前坐下。母亲已闻声从厨房里冲了出来,她先是看了看饭桌边的我们,看到我们手里的碗端得好好的,发现我们埋怨的目光都是冲着父亲的,她上下打量了一下父亲,顺着父亲的目光,她看到了歪倒在墙角的那只小板凳,气就上来了,冲着父亲骂道:“你这个贼东西,想耍威风,到外面耍去!”

父亲突然就像霜打的茄子,耷拉下了脑袋,也不在饭桌前坐了,伸手抓起筷,就去端桌子上的一碗菜汤。母亲一巴掌扫过去,打开了父亲的端碗的手说:“话没说清楚,你还想吃饭?”母亲发起了威。父亲瞪了母亲一眼,结巴着说:“你……还有……没有个完……”

“这话要我来问你呢?”母亲说,“你受谁的气了,一进门就发威,要来就冲着我,别朝着孩子!”

父亲看了母亲一眼,赌气地把筷子扔到饭桌上,脚步很重地走到墙角,把他踢翻的板凳扶好,坐了上去,掏出烟来点上,烟头上的红光一亮一暗,显得自尊而又软弱。母亲看得更加来气,却莫名其妙地扫了我们一眼,就静静地盯着父亲看了一阵。自从妹妹的事后,母亲变得有点怕父亲了,又当着我们的面,母亲不好对父亲发作,口气就软了下来:“到底咋地了?你倒是说呀!”

父亲没理母亲。他没有和母亲吵个天翻地覆的能耐,有时沉默起来却能把母亲气哭。

母亲又看了我们一眼,见我们都不理他们,只顾吃起饭来,她心虚地对父亲,也是对我们说道:“这咋了,啊?谁惹谁了?叫人吃个饭都不得安然。”见没有人响应,她走到父亲跟前,又扯起了嗓门,对父亲说道,“你个老不死的,哪个地方又缺根筋了,谁把你惹下了?你倒是放个屁啊?”

父亲恶狠狠地瞪了母亲一眼,把烟头往地上一扔,用脚踩住,一点也不结巴了,说道:“谁惹我了?你惹我了!都是你,要不是你,我咋会落到这个田地。”

母亲脸色有点变了,无辜地回过头看了我们一眼,声调又降了下来,轻声问父亲:“是不是……那个……啥……你倒说呀?”

父亲叹了声气,道:“还能是啥事?还不是你干下的好事!他二奶奶这回给咱把大麻烦惹下了,都是为了领养咱家的柔柔……”

“温柔!”这下,我们都停止了咀嚼,转过身望着父亲,想从父亲那里更多地知道妹妹温柔的情况。父亲显然注意到了我们的目光,他却丝毫不会理我们的期待,又掏出一支烟来,沉默地点上抽了起来。母亲惊叫了一声,像挨了刀子的那种。她自觉失态,随即又故作平静地问道:“为了……柔柔?”母亲惊恐地回头看了我们一眼,声音颤抖地说,“咋给咱把麻烦惹大了?”

父亲狠劲地抽了一口烟,没好气地说:“这下,给咱把麻烦惹大了。他二奶奶为了把柔柔要回来,她……她说他二爷爷是地主,她是嫁给了地主才成为地主婆的,为了和他二爷爷断绝关系,竟提出要和他二爷爷——离婚。和地主离了婚就不是地主婆了,你说这事……不是瞎闹吗。他六爷爷和七爷爷把我叫去,叫我阻止他二奶奶,说这事一开始就是我们给掇弄的,要我们家想办法把这事给阻止住。”

母亲扭头又看了一下我们,我看到母亲的目光明显惊慌了,像风中微弱的灯光,摇摇摆摆的。但她还是故做镇定地对父亲说:“这事……这事,闹的。他二奶奶也太……也太荒唐了不是,他二爷爷都入土这么多年了,她不也就这么过来了么?怎么现在……却闹出跟死人离婚的说法来呢?跟个死人可怎么个离法?这多丢人啊……”

叫父亲担当阻止二奶奶离婚的重任,确实是给父亲出难题了。母亲为此愤愤不平,说这么大个家族,平时那么多爱出风头的人,一碰到棘手的事情就当缩头乌龟了,把这个难题推给了我们家。就算二奶奶要离婚跟我们当初把温柔送给她有点关系,但到底不是我们要她去离婚的啊。

母亲埋怨起父亲:“你也真是的,大家明知道这是个麻烦事,光知道在那里动嘴皮子,动真格儿的时候都推给你,你还真就接过来了。你也不想想,就你那几下子,你怎么阻止她二奶奶?”

父亲在队里基本上不出头露面,遇到什么事,总是往人后面躲。但他摊上了二奶奶这种为难事,被母亲呛得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脸憋得通红。母亲看着父亲可怜的样子,有点不忍心,就埋怨起二奶奶,她怪二奶奶多事,临到快死了,还这么不知趣,要闹个大动静,还不如快快殁了,好叫大家都清静清静。不过,细想想,二奶奶这么做,也是为了我的妹妹温柔,这样看来,二奶奶这个地主婆的心还没有坏透。

就在父母发愁,用什么法子阴止二奶奶闹离婚的这阵子,我们这里突然发生了一次地震,震级不高,也就是刚刚能让人感觉到地面的振动,其实没有一点破坏力。但却够叫人们惊慌的了,因为我们这里从来没有发生过地震。这个时候发生地震,对从地震灾区来的孤儿们,却是不能麻痹大意的。于是,上面很快来了文件,把那些分散领养的孤儿又从各家集中起来,急急地运走了。至于要运到哪儿去,没有人说,去打听,也没有人知道。我的妹妹温柔,也被运走了。我想像着,在孤儿的登记簿上,我妹妹温柔的名字,可能又恢复成了原来的程敏丽,她和那些孤儿一起,去了别的地方。

突如其来的变故,使我们家一下子安静下来了,这种安静却很压抑,听不到父母吵架的声音,也看不到父亲气得红涨的脸色了,他们几乎不再说一句话,都默默地出门回家,吃饭睡觉,整个家里非常沉闷。

同时,也听不到二奶奶闹离婚的事了。

这天,我忍不住去了二奶奶家,想看看这个地主婆到底在干什么呢。二奶奶家的房子还是原来的土坏屋,烟熏火烤,像她的人一样皱皱巴巴的,黑得像个烧砖的窖。她一个人根本没有能力翻修房子,她也没有心思翻修。她现在活着的意义,就像落在她家房子里的尘埃,落一层,就厚了一层。我走进二奶奶的屋子里,就像踩在这些尘埃里,需要小心奕奕,才能一层一层地走近现实的二奶奶跟前。

二奶奶坐在同样黑乎乎的炕上,她对我的到来一点都不觉得惊奇,几天不见,她似乎不认识我是谁了,她看了看我,像对待一个陌生人似的。

我问了二奶奶,她现在准备怎么办?她用干枯的眼睛望着我,好象听不明白我说的话,我从她的表情上可以看到,她已经对不久前发生的一切不甚清楚了。我可以猜想得出,二奶奶现在可能已经搞清楚了,就算她和二爷爷离了婚,温柔也不可能再回来了。她在这件事上,只是不顾一切地给自己编织了一个梦想罢了。现在,梦想破灭了,她又回到了她地主婆的位置上,尽管她已经对自己所做的一切记不清楚了。

我突然产生了一个想法,这个时候,假如二奶奶能疫了,如果妹妹温柔能再回来的话,她就可以直接回我们家了。

十多年后,我报名参军,到县医院去做体检。我去的太早,我们乡下的青年要等到下午才能轮上体检。那天下着秋雨,我没处可去,便打听到我的一个同学在医院里工作,就去找到了她。她是医院的资料员,把我带到她所在的资料室里,叫我在那里等着,她忙着去开会了。我一个人坐在医院的仓库里无所事事,就顺手抽了几本墙角的病历翻看着打发时间。快到中午时,我突然翻到了十几年前的一个病人的病历,这个病人名叫程丽敏,女,两周岁,患非传染性肝炎。病历一栏清楚地写着:延误诊治时机,病原体严重扩散。处理结果:死亡。日期:1976年10月8日。

我的眼泪喷涌而出,过去了这么多年,我已经记不起妹妹温柔的模样了,妹妹夭折的事实使我心如刀绞,我痛哭出声,双手颤抖着把那张病历撕下来,小心翼翼地装在了贴身的口袋里。直到现在,我还保存着那张病历。我没有把妹妹温柔夭折的事告诉任何人,包括我的父母和兄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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