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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稚子狂言豪气升 建州母子生死别

窗外一声鸡叫,舒尔哈齐从床上蹦起,脑子里霎时就有了一个主意:大丈夫敢做敢当,今天也趁着这个机会看看他对我究竟是一个什么态度?

努尔哈赤习惯早起,早起之后练剑、点兵操练或者阅读兵书,在他看来,早上不论做什么事情都是兴致勃勃的,脑子也特别好使。

“阿玛王早安!”

小皇太极手持短剑伫立在晨光中,努尔哈赤先是一愣,又是一喜:

“孩子,你怎么不多睡会儿?瞧瞧,太阳还没出来呢。”

“阿玛王您每天不都是早起吗?孩儿也想跟您学学。嗨,这空气里还带股甜味儿呢。”

“真是好孩子。待阿玛脱下外衣,与你练上几招。”

“嘻……孩儿早就想跟您讨教讨教了,来吧,看剑!”

皇太极笑声未落便使出了招式,一个金鸡独立横剑当胸护住门户,脚下是纹丝儿不动。

“嗬,几天不见还真长了本事。只怕你那花拳绣腿的把式过不了阿玛的这一关哪!”

努尔哈赤看出儿子有些卖弄,便瞅准了他的空当一剑直刺过去,有心要给儿子个下马威。“停下!”就在努尔哈赤出手的那一刹那间,皇太极突然叫了起来,指着城北方向连声喊着:

“阿玛王快看,城北怎么黑乎乎的一片?那红彤彤的火光怎么没了?”

努尔哈赤心里“咯噔”一下,慌忙收住了招式,转身向北看去,这一看不要紧,急得他也大叫起来:

“天神,炼铁炉里怎么不冒火光啦?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来人哪!”

努尔哈赤这么一喊叫,立即惊动了院里的卫兵们。他们揉着眼睛胡乱披着外衣跑了出来,悄声询问着:

“出什么事儿啦?”

“都督他怎么发这么大的火呀?”

“真是怪事儿,炼铁炉里没火啦。”

正当人们议论纷纷之际,舒尔哈齐带着几个卫兵抬着筐子进来了。

“大哥,早呀!”

努尔哈赤哪还有心情跟兄弟打招呼,他只微微点了点头,心里还在琢磨着炼铁场的事情,这事蹊跷呀,为什么炉火会突然熄灭?为什么我兄弟一大早就来找我?莫非这事与他有关?

“嗬,父子晨练,强身健体,倒叫兄弟好生羡慕!”

舒尔哈齐见哥哥表情严肃,便打着哈哈。他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成心要看看哥哥对自己的情份到底有多深。如果他无情无义,自己也好极早做个了断,大不了各走各的路!

“我且问你们,筐子里抬的是何物?”

努尔哈赤对舒尔哈齐依旧不理不睬,只顾朝他身后看。

“放下,全放下!”

侄子阿敏上前几步行礼之后,朗声回答:

“都督,如今扈伦四部皆已臣服盟誓,天下归于太平,该息兵耕田啦!”

努尔哈赤看着那些筐里装着的铁枪、马叉和长矛,不由得拧起了浓眉。

“你想将这些兵器怎地处理?”

“都督,这几种兵器都饰着厚重的铁块,是孩儿特地吩咐阿哈们从武器库中挑出来的,准备将他们溶化了铸块铁碑。”

“铸什么碑?本王怎地不知?”

“当然是铸一块纪念碑啦。”

阿敏仗着平日里伯父的宠爱,在众人面前侃侃而谈:

“这纪念碑的字侄儿都想好啦,古勒山之战永垂千古!这几个字好不好?让那扈伦四部的残兵败将老远见到这石碑便羞愧难当,抬不起头来,让他们永远臣服于我建州王的旄下!”

阿敏仿佛在做着演讲,口齿伶俐,声调激昂,还伴着强有力的手势,赢得众人的一阵叫好声。

努尔哈赤的浓眉舒展了些,旋即又紧蹙了起来,他语重心长地看着阿敏说道:

“孩子,你以为刀枪入库,马放南山,这天下就太平啦?敌人亡我之心不死,诡计多端,虎视眈眈,你切莫听信了他人的谣言!”

说罢,努尔哈赤有意无意地瞥了舒尔哈齐一眼。这一下,舒尔哈齐沉不住气了。起初,努尔哈赤对他不理不睬便已经伤了他的自尊,现在努尔哈赤又含沙射影地攻击他,更让舒尔哈齐觉得忍无可忍。

“哥哥,有话就直说,兄弟俺是个直肠子,最不喜欢那些弯弯绕绕的东西!”

“好吧,我且问你,昨夜一黑衣人进了你家之后你都做了些什么事?”

努尔哈赤一双犀利的目光直视着舒尔哈齐,舒尔哈齐不觉心慌意乱起来,脸色有些苍白,好在初升的霞光映在他的脸上,令人不易察觉。他下巴往上一抬,一脸的不屑:

“这费阿拉还是不是我舒尔哈齐的家?我还有没有交友的自由?你凭什么暗中监视我?你还当我是亲兄弟吗?”

一连串的责问似乎是理直气壮,但努尔哈赤却从鼻子中哼了一声:

“是不是亲兄弟得先问问你自己!舒尔哈齐,你也是年纪一大把的人了,做事怎么还和他们年轻人一样鲁莽冲动?哼哼,被人家牵着鼻子走居然还理直气壮!”

阿敏一见事情不妙,心想阿玛若与伯父弄僵了对自己也没什么好处,于是硬着头皮承担了一切:

“都督,这不关我阿玛的事,怪就怪小侄一时冲动,派人砸了炼铁炉又砸烂了一些兵器。小侄以为现在已经到了化干戈为玉帛的时候了。”

“阿敏哥哥,你从小在我们家长大,怎么还不知道我阿玛王的志向?”

皇太极冷不丁地冒了一句,令所有的人不得不刮目相看:

“我阿玛王要做这白山黑水之王,等我皇太极长大了便要做全天下之王!”

童言无忌啊!努尔哈赤紧蹙的双眉终于舒展开来,后继有人,这是爱新觉罗家的幸事呀。

看着身披霞光的皇太极,努尔哈赤的脸上出现了一种久违的笑意和欣慰。舒尔哈齐却像一只泄气的皮球,也是,你说自家的父子明明就没有人家父子那般的气魄和精明,不服气?拿什么不服气呢?明摆着,人家父子是龙种,是要称王称霸的,而自己父子却只有劳碌命,到头来身无一物,真是家门不幸哪!

果然不出都督努尔哈赤所料,叶赫再一次上演了悔婚的戏码,声称要将美女东哥嫁给乌拉部主布占泰。这件事情,再一次在建州城里引起了轩然大波,成为了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

“都督,这一次,可真的是关系到您的声望呀,你能忍气让他们一而再再而三得欺负你吗?不行,得好好教训教训他们。”

“对,是得给他们点儿颜色看看!”

“如今扈伦四部中只剩下这叶赫在与咱们作对,干脆出兵端了他的老巢!”

诸贝勒大臣们七嘴八舌又议论开了。

努尔哈赤摆摆手,苦笑着:

“其实,以本王的脾气早就出兵了。不错,事关我本人和建州的荣誉,我怎能不闻不问不生气呢?说起来,叶赫之所以胆敢与我建州作对,三番两次地戏弄于我,就因为他有明廷的支持!你们静下心来好好想想,以我建州目前的实力,灭区区叶赫倒也不在话下。可面对拥有数百万之众的明廷,我们能贸然出兵吗?小不忍则乱大谋,何师爷,汉人的书上有这话吧?”

众人不再争辩,只在心里玩味着都督的话。

何和理朝努尔哈赤伸出了拇指微微点着头:

“都督英明!所言句句在理呀。诸位,你们且听我掐指算来。”

何和理伸出了手指,说“你们看,这东哥格格自幼便许配给了咱汗王,迄今已经二十年了,算起来她如今的年纪已过了三十岁。三十多岁了,人老珠黄了,凭什么让我们汗王去为她发动一场战争?这分明是叶赫玩的诡计嘛。”

“三十多岁?俺婆娘还不到三十岁便跟俺生了仨崽,这会子肚子又挺得溜圆了。呸,如此看来那妖精也没啥希罕的。”

众人忍俊不住,被额亦都的一番话逗得笑出了声。

努尔哈赤的脸色也缓和了许多,他趁热打铁表明了自己的意见:

“目前我建州当务之急便是要按兵不动,养精蓄锐。大明为了扼制我建州的发展,必然出兵支持叶赫来与我对抗,这是汉人对咱女真各部的一贯策略。一旦没有利用价值了,大明便会将叶赫弃之不顾,到时候我们再出兵便可无后顾之忧。说起来,无论是扈伦四部还是我建州女真,咱们语言相通,血脉相连,与那明朝实非同类。所以,当我们女真各部团结强大的那一天到来之时,便是违背天意、为所欲为的大明朝的末日!”

分清了敌我,辨明了主次,大家伙儿心里更有底儿了。难怪建州百姓私下里称都督努尔哈赤为“英明汗”,果然名不虚传!

精明过人的努尔哈赤清楚地看到,在他征服女真各部的道路上,横着大明国这么一个庞然大物。叶赫善于见风使舵,它已经投入了明朝的怀抱,所谓背靠大树好乘凉,所以建州若进攻叶赫也就是与明朝为敌,明朝决不会袖手旁观,而建州若要同明朝直接交锋,努尔哈赤就得三思而行了,尽管这是他的夙愿。

“我部这些年上贡频繁,从未间断。在神宗皇帝眼里,我部各贝勒贝子都是恭顺忠诚的明廷子民,我建州欲称雄于女真各部的情况他也许并不知晓,如此这般甚好。咱们这招叫作阳奉阴违,神不知鬼不觉,等咱们目的达到了,那明朝却也奈何不了咱们了,哈哈哈哈!”

这正是努尔哈赤的治国方略,他正沿着这条既定的道路一步一个脚印地往上攀登,正当努尔哈赤信心十足、精神百倍地为国事操劳奔走之时,正值英年的孟古福晋却日渐消瘦,病怏快地躺在榻上起不来了!

说起来,这些年孟古福晋的日子过得也挺消停自在的,每日里与其他几位姐妹或是谈天说地或是下棋绣花或是骑马射猎,似乎从不把建州与叶赫的战事放在心上。这么一个性情温和爱说爱笑的人怎么就一病不起了呢?

生母生病令皇太极痛心疾首。他每日里请安问候,端汤送药陪伴在母亲床前,同时,那双乌黑的眼睛在不时观察着周围的情况,他要弄清楚母亲突然卧床不起的原因,这到底是为什么?

是的,孟古看似快乐,其实她的眼睛却常常流露出一种抹不去的忧伤,尤其是当她独自一人或与儿子皇太极单独相处的时候,她会呆坐不动,不言不语,眉头紧锁,心事重重。这一切,皇太极看在眼里,急在心上,他恨自己长得太慢,不能替母亲分忧解难。

有一次,皇太极还没走进房门,就听见额娘的一声叹息,这令他迟疑了片刻:一大早额娘怎么就长吁短叹的?莫非身子不爽?莫非夜里做了恶梦?

正要掀起门帘,皇太极听见额娘说话了,虽是自言自语,声音很低,但皇太极却听了个真切。

“唉,上天不许女真女人参政,却为何要让女人比男人更清醒?叶赫的亲人们哪,既然建州与叶赫已结成了联姻,为何你们之间又要大动干戈,置对方于死地而后快?”

“我孟古一个弱女子能力有限,每日里只能祈求天神保佑你们。可我不明白,叶赫的亲人们哪,你们为何三番两次地要东哥出面来挽救这种局面?你们将部族糊里糊涂地葬送,到头来却把东哥推进了火坑,这不公平啊!”

“东哥,你也是个好强的女子,心比天高,命比纸薄,都三十多岁的人了,你还瞎折腾个什么劲儿呀?说到乌拉贝勒布占泰,他除了会花言巧语哄女人开心之外,又有哪一点能比得我夫君努尔哈赤?不错,布占泰年轻,相貌也好,可他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呀!”

“这些年我算明白了,女人的归宿并不在夫君,而是在她的儿女身上。男人们是做大事业的人,他怎么可能围着你整日地花前月下,缠缠绵绵?况且他还不止一个女人,他又怎么能照顾得周全?还好,我有儿子皇太极,他是我的骄傲、我的希望。皇太极……”

皇太极静静地听着,终于他明白了,母亲为什么日渐憔悴,原来她为国事和亲人也为她自己担心哪,母亲整日摆脱不了这些念头,她活得可真累呀!

听到母亲的呼唤,皇太极不由自主地应了一声,随即掀开门帘走了进去。咦,母亲还没起床,房里静悄悄的,香炉里的香还在冒着烟气,袅袅地将香味儿均匀地飘到每一个角落,淡淡地,很优雅,若有若无。皇太极最喜欢母亲房里这种幽静、这种清香,他深呼吸了几口,然后又轻声喊道:

“额娘,孩儿给您请安来啦。”

然后他规规矩矩地跪在了额娘的床前,轻轻地叩头,等着母亲的问话。

怪了,半晌还是没有母亲的一丝生息,皇太极心里“咯噔”一下,忙起身扑到了床前,撩起纱帐之后,只见母亲双眼紧闭,双唇嚅动,却已经说不出话来了!

皇太极大叫一声,随即瘫坐在床下。侍女们闻声进来,个个面露诧异,匆匆进来又匆匆出去,终于请来了两名御医……

脑子一阵空白之后,皇太极清醒过来才发觉阿玛正坐在床前,手握着额娘的手,而额娘的脸色微红,嘴角泛起了淡淡的笑容!

“额娘!你听见孩儿的呼唤了吗?你回答孩儿呀!”

眼泪模糊了皇太极的双眼,他扑到床前使劲摇着母亲的胳膊。

“嘘……别吵醒了额娘,这会儿,她、她已经睡着了!”

努尔哈赤搂过皇太极,用下巴抵住儿子的头发,竭力不让儿子看见他眼中流出的泪水。御医虽然来了,只把了把脉,便毫无表情地摇了摇头,什么药方也没开便急急走了,因为他们无法面对都督努尔哈赤!

努尔哈赤热泪滚滚,他在心里呼唤着:孟古,你怎么就这么想不开呢?你怎么就那么傻呢?战火的蔓延,已经将建州与叶赫变成了不共戴天的仇敌,两虎相争必有一死,这是自然界的规律!这些年来,叶赫三番两次设计陷害或围攻建州,我努尔哈赤早就忍无可忍了!十年前,孟古,就是你的哥哥纳林布禄纠集了九部联军大举进犯,妄图将建州置于死地。之后,纳林布禄又阳奉阴违,不断背叛誓言,挖空心思使出了一个又一个毒辣的阴谋,今天阻碍建州征服辉发和乌拉,明天又悔婚将东哥他嫁。盂古啊,难道你还不明白吗?如今,往后,在走向统一的道路上,叶赫都是我建州不得不搬掉的拦路石!是的,你夹在中间,左右为难,害得你付出了青春和生命的代价,这是多么残酷的事呀!

“阿玛,你看,额娘她的眼睛在眨动!”

皇太极突然叫了一声,打断了努尔哈赤的思绪,他连忙抹去脸上的泪水,紧紧握住了孟古那纤细冰冷的手。一连声地问道:

“孟古,我的爱妻,快睁开眼睛看一看,咱们的宝贝儿子皇太极也在你身边。你的亲人们都在关心牵挂着你,你快睁开眼睛呀!”

“额娘,额娘!你难道不想看孩儿一眼了吗?你难道不想再给孩儿说故事了吗?”

父子俩一声声深情的呼唤,终于让孟古睁开了眼睛,尽管只是那么一刹那,那颤动着的睫毛一会儿又遮住了眼睛,但这已经足够让父子俩欣慰的了。

“孟古,你有话要跟我们父子说吗?你快些醒来吧,我会坐在这里一直陪着你。这些年我戎马倥偬,来去无定,我知道你心里寂寞、苦楚,我心里愧疚哇,是我努尔哈赤把你害成这样的呀!你是我爱新觉罗家的有功之人,你为我生了这个心肝宝贝儿子,你一心一意陪伴侍奉了我十五年,虔恭中馈,如鼓琴瑟,你从不接近小人,也从不干预朝政,你是我最心爱的妻子呀……”

努尔哈赤絮絮叨叨、抽抽咽咽,如同一个犯了过错的孩子,在母亲面前虔诚地检讨着自己的过错。

孟古没有再睁开眼睛,但她的脸上始终挂着一丝笑容。她双唇嚅动着,却什么也说不出来。努尔哈赤心疼地将孟古的手放到了自己的胸前,让她感觉自己的心跳,而她的脉搏却时而微弱‘时而间歇’时而虚亢,时而纤颤,死神。

在招手,努尔哈赤已经无力回天,他的心也仿佛跟着她的心跳在滴着血。

天神,你为什么要这样折磨我和我的爱妻?死神在一寸一寸地吞噬着她的肌肤,在一步一步地拉她远去!瞧瞧,还不到三十岁的爱妻,此时却已是面无血色,脸颊凹陷,昏迷不醒……

“都督,何将军求见!”

努尔哈赤沉吟片刻,何和理定有急事禀告,否则他不会在这个时候贸然打扰自己的,于是,努尔哈赤叹着气走到了外屋。

“都督见谅,孟古福晋这病起病急,没想到一下子就病危了!”

“唔,你有何事要禀告?除非十万火急,否则本王一概不听!”

何和理怔了一下。都督一向对自己敬重有加,可从没当面说过这样的话呀,莫非孟古福晋她……想到这里,何和理急忙回答:

“是这样。三日前,孟古福晋突发高烧,噩梦连连,受了惊吓,郎中不敢擅自用药,只说福晋病因不明,起病又太突然。当时福晋梦中不断喊她额娘的名字,郎中便请求我派人去叶赫通告,说这也许是减轻福晋病痛的最好办法,就是将她的母亲接来费阿拉看看她。”

“这事本王怎么不知?没有本王的命令谁人敢擅自与叶赫来往?嗯?”

何和理苦笑着,双手一摊:

“都督您忘了,当时您出征在外,并不在费阿拉,所以小的就擅自做了主……”

努尔哈赤盯着何和理,脑子里迅速在回想着这些天发生的事,唉,整天忙得脚不沾地,这倒是何苦来呢!

“那,孟古她母亲,我那岳母大人,她来了没有?若是再迟些时候,孟古恐怕就……”

努尔哈赤只觉喉咙哽咽,一时竟说不下去了。

“哼!那叶赫真岂有此理!纳林布禄和金台石不准他们的母亲来探望孟古福晋,只随便打发了个管家来。”

“什么?”努尔哈赤不禁双目圆瞪,大声吼着:

“那叶赫算个什么玩意儿?俺倒把他当作亲戚!天下难道有这样的亲舅家吗?来人哪,先将叶赫的那个阿哈给我砍了!”

“都督饶命!奴才该死,奴才该死!”

房门突然被推开,一个老阿哈连滚带爬地滚到了努尔哈赤的脚下,一面跪地求饶,一面哆哆嗦嗦从怀中掏出了一卷东西。

“狗奴才,你想行刺都督吗?是不是你主子指使的?”

扈尔汉眼疾脚快,一脚将叶赫老管家南太踢翻在地,他手中的东西撒落了一地。

“嗯?这锦缎上的字画是何人所写?”

努尔哈赤盯着地上那一方素白的锦缎手帕,上面写满了蝇头小字,字迹娟秀,十分工整,还有一幅淡淡的水墨画。

“都督,这是俺家格格托小人带给您的,好歹请您看一看吧。”

南太跌坐在地上,棉帽子被摔到了一边,露出了一头乱蓬蓬的白发,辫子稀落落的,一如他的模样,精瘦、干瘪。

努尔哈赤突然意识到了什么,心里一动:

“你是说东哥?她,她数日前不是已经嫁到蒙古去了吗?起来说话吧。”

南太连忙爬了起来,他人虽上了年纪,但身子骨倒很硬朗,腿脚也还灵便,要不然挨了扈尔汉的那一脚还能这么麻利?

南太眼巴巴地看着努尔哈赤,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不是对你说了吗?有话快说,少啰嗦!”

扈尔汉一声催促让南太下了决心,他的两眼突然泛出了浑浊的老泪,哆哆嗦嗦地请求道:

“都督,孟古格格她……奴才是看着她长大的,她从不对奴才发脾气,奴才斗胆,奴才冒昧地请求都督,能不能……让奴才去看看俺主子一眼?”努尔哈赤心里一热,鼻子一酸,也几乎要流下泪来。他沉默了片刻,低声说道:

“不必了。本王知道你跟纳林布禄他们不一样。孟古她……她只想在临终前见她母亲一面,可我,竟连这个愿望也无法满足她……我,我愧对于她呀!”

何和理们退了下去,努尔哈赤回过神来,急切地将锦缎摊平,凝视着上面的字画,只觉万分感慨。

不可否认,东哥既是个美女又是个才女,她的这两幅书画便足以证明。不论她在锦缎上对努尔哈赤说了什么,努尔哈赤都觉得惆怅、惋惜。惆怅的是东哥已嫁为他人妇,“叶赫老女”终于有了归宿;惋惜的,东哥与自己这二十年的恩恩怨怨终于有了个了结,他们俩是没这个缘份哪!那“唉!红颜薄命,东哥,但愿你今后的生活会比你姊妹孟古幸福,这样我也就心安了。”

努尔哈赤不用看锦缎的内容便已在心里原谅了东哥。看来,人是感情的动物,哪怕他是个威震四方的君主也不例外,这恐怕也是人与动物最根本的区别。人,正因为有了感情,有爱有恨,生活才变得多姿多采,让人恋恋不舍……

“……小女子东哥,时值今日已三十有三,人称‘东哥老女’了。往事不堪回首,当小女子正值年少时,部族遭难,先是父祖俱亡,后有兄弟叔侄不和,再后有哈达、乌拉的虎视眈眈……天生我才必有用,小女子能以此贱躯换得叶赫片刻的平安也就心满意足了……吾与都督,今生无缘,但愿来世再见再续姻缘,三番两次悔婚,小女子实出无奈,身不由己,被兄弟们当成了一件赌品,押来换去,不觉间红颜已退,徐娘半老,小女子心生悲凉,决意嫁作他人妇,将这二十年来的恩恩怨怨抛却脑后……”

“孟古福大命大,望都督善待。看在孟古的份儿上,东哥冒昧请求都督对叶赫手下留情……我叶赫自古乃海西强族,如今历经磨难,处于风雨飘摇之中。但人间事实难预料,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都督素有统一女真之夙愿,到时候还望都督能留我叶赫一丝血脉,勿要斩尽杀绝……因为叶赫无论男女老少都是有骨气的,即使您征服了叶赫部但征服不了叶赫人的心,小女子只想给都督一个忠告。有得罪处还望谅解……”

努尔哈赤一口气读完了东哥的信,不禁一阵长吁短叹!

“东哥,本王不怪你,在本王眼中,你与你姊妹孟古一样,都是女中的豪杰,令人敬佩!如今你为家事国事孤独地远嫁蒙古,孟古却为家事国事一病不起。孟古,这半天,她,她怎么样了?”

努尔哈赤突然如梦初醒,扭头进了内室。只见儿子皇太极静静地伏在母亲的床前,嘴里正咕哝着什么。原来,他是给额娘讲故事听呢,以前他人睡的时候额娘不也常常这样做吗?

“……天女佛库伦食了红果子之后,不久便生下一个虎头虎脑的哈哈济,这小哈哈济呀一落地就会说话,整天叽叽喳喳像只花喜鹊。他额娘一想,该给他起个名儿了,于是便说,孩子,你是在这布库里山出生的,额娘生你的时候全身罩着金光,你就姓金吧,以这山为名,地久天长。于是,这个小哈哈济便姓爱新觉罗(金)啦……”

见阿玛进来,皇太极将手指放在唇边轻声“嘘”了一声:

“阿玛,这会儿额娘一动不动睡得可香呢。”

努尔哈赤闻听不由得神情大变!他急忙俯身凝视着爱妻,并伸手去试探着她的鼻息,呀,她已经鼻息全无,停止呼吸了!

努尔哈赤面白如纸,他摇动着孟古的胳膊,泣不成声:

“孟古哇,你就这样走了吗?你我相知相伴十五年,你使我得到了人世间最真挚的爱,你给了我爱如心肝的儿子皇太极,你为我做了那么多,可我却满足不了你临终前的一个小小愿望……呜呜……”

“阿玛,额娘她没死!呜……阿玛,额娘她临终还有什么愿望?让孩儿去完成!”

皇太极明白过来,爆发出了一阵惊天动地的哭声,即便如此,他还没忘了问母亲生前的愿望!

“孩子,你额娘她……想见她的额娘一面,可……叶赫主子,也就是你的几个舅舅们不同意!”

皇太极握紧了拳头,悲愤地砸向冰凉的墙壁:

“他们为什么不同意?他们不都是一个额娘生的吗?我恨死了叶赫的舅舅!”

努尔哈赤五内俱焚。

孟古永远地去了,她的脸色归于平静,甚至现出了一丝满足而哀婉的微笑,然而,她的眼角却挂着泪珠,带走了永远的遗憾。

这一次,努尔哈赤的确是悲痛欲绝。作为一个旷世英雄,他踌躇满志,对亲手打下的一片江山爱不释手;但作为一个汉子,他有着比常人还要热烈的情欲,面对陪伴了自己十五年的叶赫女孟古,他的心中只有愧疚,而对无缘结缘的叶赫女东哥,更多的,只是惋惜,从这两个美貌而命薄的叶赫女身上,努尔哈赤看到了叶赫族的不屈不挠和大智大勇,这让他不禁心惊肉跳,在日后的路上,这样强劲的对手,还有多少呢?

在为爱妻孟古早逝的悲痛之时,努尔哈赤下定了一个一直犹豫的决心:一举除掉叶赫,绝不留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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