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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苦相寻同窗话帝王 官民同行跪留文叔

刘秀作为钦差出访河北,一路上惩治豪强,为民做主,伸张正义,刘秀的名字几乎家喻户晓。这天晚饭过后已有两个多时辰。一个叫泽玉的随身侍卫进入卧房中往油灯里添油,刘秀正在几案旁翻阅各地官吏送来的文案,聚精会神,心无旁骛。望着前些日子初离开洛阳时还神采奕奕面色白皙的刘秀,此刻脸颊黑瘦,双眼深陷进去,灯影下成了个黑坑,泽玉心中不免一阵酸楚,忍不住劝一句:“大人,今夜早些歇息吧,明日大早再看也不迟,反正也不耽误事。”

“泽玉,连日来奔波不停,你也够累的,先下去休息吧。我得看完再睡。明日还要去巡查,巡查就有新文案,今天推明天,明天推后天,怎么会不耽误事?”刘秀顾不上抬头,眼睛一直盯在眼前的文牍上。泽玉知道刘秀的脾气,劝说也没用,只得默默掩上门出去。

“大人,大人!”刚出去片刻工夫,泽玉又进来了,一脸慌张。

“我不是说过了嘛,一会儿自己就睡了,你退下吧!”刘秀思绪被打断,不耐烦地说。

“大人,有一青年男子,深更半夜地闯进来,说要拜见大人,正在前院。这么晚了,还是先不见吧?”泽玉试探着问一句。

“噢?青年男子?你没问问他是谁,从哪里来?”刘秀这才把头从灯光下抬起来。

“问了,来人自称叫邓禹。”泽玉忙回答。

“什么,邓禹!快,快请他进来!他是我的同窗好友,这个时候来,肯定有要紧事!”刘秀精神一振,啪地把案牍合住,霍地站起身,身后的椅子差点儿歪倒在一边,脸上挂着的疲倦荡然消去,兴奋不已地就往门外走。刚走到门口,就见门外站着一个身材偏高而略显消瘦的男子,嘴里还呼呼地喘着白气,借着昏黄的灯光,见他首如飞蓬,满身是泥,冻得发紫的手中还拎着行囊,脚上混着雪和水的靴子早已冻得硬邦邦的。

刘秀上前一步,脱口高叫:“仲华,仲华!真是仲华吗?!”叫喊着一把抱住邓禹,顿感一股寒气扑面而来,邓禹简直成了冰人。

“文叔,我……我……”邓禹冻得舌头都有点硬了,说话吃吃地舌头不会打弯。刘秀这才想起来,几乎是抱着,把邓禹拉进屋子里,忙不迭地吩咐:“快快,靠进火盆取暖。泽玉,再加一盆火炭,去吩咐弄点食物来!”一连串地说着,先拉邓禹在火盆前坐下,也顾不上说话,闯进一侧的卧房,把自己烤干了预备明天上路穿的暖靴拿出来,也不用邓禹动手,自己弓着腰,费了好大劲儿才把邓禹的靴子给脱下来,把轻巧的暖靴给他换上。

忙活半天,两人这才缓过劲来。刘秀目光闪动:“仲华,你这是从何而来,要到什么地方去?”

“文叔,我在新野听说你持节巡视河北,便一心想来追随,不料连日来天降在雪,实在难走得很!一路上总与你走岔,我每到一处你便刚刚动身离去,今日才赶到邺城。方才我还想,算命的常说,事有机缘,不先不后,刚刚凑巧;命若蹭蹬,走来走去,步步踏空。若是再碰不见你,我真成了蹭蹬苦命了!”邓禹身上寒气稍稍缓解了些,又和以前一样谈笑风生了。

刘秀跟着笑了,正要说话,泽玉已经弄来些酒菜,用托盘端着一样样放在小桌上,又把小桌挪到火盆旁。“仲华,一路辛苦你了,快喝些酒暖暖身子!”刘秀为邓禹斟满了一杯酒,双手捧着送上去。

“多谢文叔。”邓禹感激地笑笑,“你这样做可就不对了。别忘了我乃一介布衣,你是当朝的大司马,地位悬殊,如此恭敬,可不符合你研读的那些礼数。”

“你我乃同窗故交,还要这套虚礼吗?仲华千里之外来追随我,我已十分感动了。”刘秀却一时风趣不起来,只好实话实说,能在河北看到自己的同窗故友,真是既惊又喜。

几杯热酒下肚,邓禹渐渐忘了旅途的劳顿,映着火盆里通红的火光,他畅所欲言,把这几年来想说而无人可说的话一股脑儿宣泄出来:“文叔,我们是至交,有些话我可要直言了,说得不对,你也别治我的罪。”邓禹笑笑,依稀还是当年的模样。“仲华,但讲无妨,你的话总是有道理,这个我最清楚不过。”刘秀往炭盆中加木炭,很随意地答应着。

“文叔,你有盛德大功,为天下百姓士人所钦佩,这个已是不争的事实。我早就听说你行军作战,军政严肃,赏罚明信,应该不是夸张,否则也不会有昆阳大捷那样的辉煌。咱们在太学读书时,我就感觉你常怀天下苍生于心中,有种悲天悯人的胸怀,这是成就大业的根基。这次我一路上走来,沿途听说你废除苛政,抑制豪强,罢黜贪官污吏,体恤民情,百姓拥戴。文叔,说实在的,你能够走到今天,实属不易。不过你应该知道,这才仅仅是个开头,我料定日后你定会成就一番大业。我邓禹虽没有吞鲸鲵之大志,但也不愿一生庸庸无为,要是你不嫌弃老同窗,我愿辅助你共创大业!”邓禹眼睛里满是对未来的憧憬,越说越激动。

“仲华,你刚教训了我,自己又来客套的了。这些话都不必说了,咱们还是商量下一步怎么走要紧。”刘秀心中一片温暖,不由地凑得更近些。两人借酒挑灯长谈,不觉远远近近传来鸡鸣,惊讶地抬头望望窗外,天色已经麻麻亮了。

刘秀起身对邓禹抱歉地笑了:“仲华,你奔波数日,还未曾睡个安稳觉,我却不管不顾地与你唠叨个不停。”邓禹不在意地满脸都是微笑:“君不闻,只伤知音稀,不为歌者苦;愿为双鸣鹤,奋翅起高飞吗?”刘秀点点头说道:“仲华,你刚才告诉我的话很有道理,只要人情世故熟了,什么大事做不到?只要天理人心合了,什么好事做不成?这话我是记住不会忘了。这样,今天你先休息一日,明天我们一起动身前往下曲阳。”刘秀叫来泽玉,让他带邓禹去客房休息。

邓禹初来乍到,又是一副儒者风范,而在人们印象中,战乱时所需的应该是体壮身健冲锋陷阵的武将。正因为有这个成见,刘秀知道,如果立刻封邓禹为将军,很可能引起各部众的猜疑。特别是朱祐,若是这个手无缚鸡之力,只凭面目清秀口齿伶俐的邓禹能当上将军,他一定第一个跳出来反对。邓禹也感觉到这一点,在军中无所作为是不能服众的,好在他并不是为了当将军而来,心里并没什么芥蒂。

歇息过一天,众人草草用过早饭,便动身前往下曲阳。

“诸位,咱们此去下曲阳一定要谨慎行事,下曲阳是被新朝和成郡府所领,现在邳彤为和成卒正。和成是新朝所改的地名,卒正是新朝的官名,壬莽当权时,把我大汉的巨鹿郡变为和成郡,郡府在下曲阳,任命邳彤为卒正,掌管地方。而如今已是更始朝主政,邳彤却没有归附更始的意思,仍沿用新朝时的官制,这其中定有缘由。”走到半途,祭遵骑在马上深思许久忽然发话说。

“对呀,这样一说,我们倒也想起这个茬儿来了,祭大人说得有理。”冯异和苗萌等人顿时被提醒,连忙跟着说。

“弟孙兄,果然心细呀!”邓禹十分钦佩地冲祭遵笑了笑。刘秀与邓禹在前边并辔而行,祭遵、冯异、臧宫等人尾随其后。一路上,他们见到许多客商和百姓,来来往往,十分热闹,这是刘秀进入河北以来第一次见驿道上人流如织客商云集的景象。本来河北是客商来往最多的地方,可是自从战乱以来,人烟萧条,大路上空旷无人司空见惯,而一热闹起来,却显得反常了。

路上人多也就不觉得寂寞,东看看西瞧瞧,待发觉路人越来越少,最后就剩下他们一行,才知道时候不早,众人赶紧加快速度。他们来到下曲阳城门下时,天色已经黄昏,东边天际完全暗下来,西边的落日霞光也渐渐消散。抬头望去,见路的尽头城门紧闭,城头上手握兵器的士兵正在来回巡视,气氛颇为森严。

“城下何人?”有兵士在城头上看见了他们这队兵马,顿时警觉地大声喝问。

“我是奉更始帝旨意出巡河北的大司马刘秀,请通告邳彤大人,放我们入城!”刘秀亲自上前,冲城上吆喝,口气十分客气。

“明公,我看他们如临大敌,这其中必定有鬼,还是当心些好。”朱祐打马上前低声说,刘秀不动声色地点点头。不多时,只听城门上的绳索轮盘吱吱作响,一块木板放倒在护城河沟上,随即从城内走出一位银须飘洒的长者。

“迎接来迟,还请大司马见谅。下官是这里的卒长,特奉邳大人之命在此恭候多时了。”卒长说着过来施礼。臧宫警惕地先上前问卒长说:“既然知道朝廷大司马驾到,你们邳大人为何不出城迎接?”

“邳大人今日有要事不能脱身,特命我来迎接各位,还望海涵!”卒长显得很沉稳,不慌不忙上前给刘秀跪在地上行大礼。“你偌大年纪,快快请起,咱们先入城吧!”刘秀跳下马来,伸手搀扶起卒长,扭头对众人说。

“慢着,明公,咱们势弱人少,万一入城遭到埋伏,如何是好?明公初到河北,一定要谨慎。”朱祐上前阻拦。

“朱护军,我看不必这么担心。久闻邳彤为人正直,廉洁奉公,是出了名的好地方官。这个朱护军不必多虑。卒长只身一人来迎,城头守城士兵往来巡逻,大乱年头,也是正常。”邓禹则心态平和,慢条斯理地在一旁解释。

“你可不能拿明公的性命开玩笑。这一入城,人家刀枪并举,我们都没把握。你连自己都照顾不过来,如何保得了明公?!”朱祐斜眼看了看邓禹,不服气地大声叫嚷。

“那好,朱护军既然认真起来,我愿立下军令状,明公若是有险,我愿献上人头!”邓禹底气十足,一副书生意气的神情。“好,我朱祐也不是贪生怕死之辈,明公若安然无事,我朱祐今后听你指派,决无二话!只是到时候真的遭了人家暗算,明公有危险时,你就是不立军令状,人头也难保住,这军令状和没立有什么两样?!”朱祐也不示弱,两人一人一句地争辩起来。

“好了,好了,都别争吵了。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此次出巡河北,我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况且有卒长出来相迎,能有什么事情?不细心不好,太过细心就是懦弱。还是赶紧走吧!”刘秀摆手制止住他们,率先牵着马进了城。

下曲阳果然不同别处,此时已是戌时,街道两旁仍灯火辉煌,角角落落里店铺林立,来往客商川流不息,过往百姓虽都粗布麻衣,但尚能避寒,比起别处,已经是判若两国。而且刘秀还特别注意到,这里和别处的一个最大区别,就是没有乞丐沿街乞讨,大乱之年这就实在太难得了。大家边走边看,都连连赞叹,下曲阳确实是座繁华的城池。

沿大街走了不多时,卒长领大家在一座不太显眼的大宅前停下。此刻天色昏黑,大门上也没吊灯笼,门楼到底雄伟还是简陋已看不清楚,只是感觉中等人家气派而已。卒长在门前停住,说这里便是下曲阳府衙,一边叫起值日的差役,请刘秀他们进去。马匹都被马夫领人马棚。

“刘夫人,各位大人,酒饭已经安排妥当,请先在前厅里用晚饭,我去吩咐下人,为各位烧点热水洗涮。”卒长将刘秀一行人安排在衙门后院的客厅内,说着就要退出去。

“卒长,你家邳大人有什么重要的事,今晚能回来吗?”刘秀坐在软椅上,似乎漫不经意地问。至今没见到邳彤,刘秀心里不免有些忐忑。

“回大人,我家邳大人现在城东外狮子山抢救灾民。今天狮子山突然发生滑坡,十多个人被埋在土石下面,连官道都不能通行了,府衙上下和守城兵士全部都出动前去救人,估计邳大人会回来的晚一些。”卒长解释说。

“原来如此。邳大人真是名不虚传,能以身作则,体察百姓困难,这样的朝廷官员实在太少啦!”刘秀立刻踏实许多,放心地赞叹说,忽然想起邳彤直到现在还打着新朝的旗号,忙闭了口。

见大家没什么要问的了,卒长正要退下让人上饭上菜,又被刘秀拦住说:“既然你家邳大人忙得连饭都顾不上吃,我们就不便打扰了。我们自己有带的现成干粮,在府中就些热水便可充饥,你将准备好的酒菜趁热送到狮子山,天寒地冻又是深夜,喝些酒也好暖暖身子。”刘秀吩咐道。

“这……刘大人果然仁义,推辞反倒显得不恭敬了,属下遵命就是。”卒长满是感激地看刘秀一眼,深施一礼才走出门去。刘秀和部众吃着干粮就着热水,胡乱填饱肚子后大家都到内室去和衣歇息。刘秀就在厅内坐下打盹儿,预备等邳彤回来了解一下地方的情况。半夜时分刘秀随着打更的声音醒来几次,仍未见邳彤归来。直到二更鼓响后,院内杂乱的脚步声惊醒了刘秀,也把内室的朱祐等人吵醒了。

“卑职邳彤,拜见大司马来迟,请大人恕罪!”随着嘶哑的嗓音响起,只见门外进来一位瘦削的高个男子,满身是泥,脸上还有零星的泥垢,双手冻得通红,官靴早已开了口子,进得门来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邳大人辛苦了,快快请起!”刘秀赶忙从木榻上下来,弯腰把邳彤扶起。朱祐和邓禹等人也来到前厅,都十分佩服眼前的邳彤,忙着一一上前见礼。寒暄几句,大家坐下来围着火盆说话。

“大司马,卑职有些话不知当讲不当讲。”看刘秀面色和蔼,邳彤迟疑了片刻犹豫着说。“邳大人,大家彼此都是为了百姓,有什么话但讲无妨。”刘秀和邳彤紧挨在一起,拨弄着盆里的炭火。

“大司马,我郡下曲阳虽非华市大都,但也农兴商旺,百姓各安其业。自从王莽被灭前后,天下群雄纷起,致使河北富饶大地成了哀鸿遍野。更始立朝,天下有大定的迹象,我本想顺应形势归降。但结果很令人失望,更始朝廷派下来的官吏,个个趾高气扬,处处欺压我下曲阳百姓,连地方官吏也颇受欺侮。我观察过许多更始朝廷官吏,他们大多为贪官,只知鱼肉百姓,仅顾眼前享乐。百姓水深火热,比王莽新朝有过之而无不及。我情急之下不知如何是好,只得沿用新政官制,暂且保持地方独立。下官早闻大司马为人宽厚,爱民如子,特别是出巡河北以来,所到之处,惩强扶弱。今日得见大司马,果然有一见如故之感,在下愿倾心归附。”邳彤说着起身跪倒在地。

“邳大人,快快请起。邳大人能有此意我不胜荣幸,还望邳大人日后不要因为天下汹汹就情绪消沉,继续努力为百姓办事才是。”刘秀微笑着把邳彤拉到身边。

“大人请放心,邳某愿在大司马麾下效力。”邳彤口气十分坚定。

“既然如此,咱们以后就是自家人了,邳大人也不必再讲那些礼数。我看邳大人忙碌了一天,应该抓紧时间休息,咱们明日好好叙谈,如何?”刘秀手抚邳彤后背,语气柔和关切地说。

“也好,各位也都奔波忙碌了一天,请到客房休息。前厅后边的内室太小,方才进门时,我已吩咐下人收拾好了几间整洁客房,诸位请过去歇息半夜。”邳彤起身喊来仆人,带着刘秀一行去后院的厢房。

尽管半夜才睡,第二天大家不约而同地都起得很早。邳彤带领刘秀等人一同到乡里巡访百姓,察看地方民风。午后回到城内,邳彤将下曲阳狱吏送来的卷宗搬出来给刘秀审阅,同时邳彤还拿出在任这几年百姓的户籍登记情况,以及税吏纳税情况的记录,一条一条,一件一件,非常清楚,一目了然。刘秀、邓禹、祭遵等人都凑在一起查看,审阅文牍中,他们发现,邳彤在任期间,下曲阳没有一例错判案件和冤案。并且每件案情中,都把原告和被告的辩词登记详细,这是其他地方所没有的。几年来迁入、迁出人口都分类登记,清清楚楚,农民得授田和业田情况分毫不差,完全按大汉律令授予,纳税记录也井井有条,就是地方豪强地主的缴税情况,也无一疏漏。

细细看罢,刘秀一行人不禁大吃一惊,一路行来这可是头一宗,遇到成百上千的地方官,还是第一个。他们立刻对眼前的邳彤更是刮目相看,这样清正廉洁的好官,况且又时逢乱世,真是少之又少。刘秀当即决定,废卒正官名,恢复太守称谓,他继续镇守下曲阳,作为河北拨乱反正的一处根基。

一行人回到驿馆,都忍不住激动情绪,讲述起邳彤为官逸事,无不十分钦佩此人。朱祐此时对邓禹也刮目相看,醒悟到邓禹机智勇敢,决不同于凡夫俗子,看来刘将军看中的人,都是各有一套。大家彼此隔阂顷刻消除,谈笑起来,更加融洽。

由于刘秀急于赶往邯郸,次日便决定辞别邳彤,带领兵马动身。邳彤不住地说,多少年来,还没碰到像刘将军这样能说得上话的人,惺惺惜惺惺,再三挽留。但刘秀去意已决,邳彤只好备上快马和干粮,送他们远行。大家携手走出城外很远,邳彤驻足望着远行的马队心中激情澎湃,他感慨地对随从们说,刘文叔此人,别看年轻,但他知人善任,不拘小节,眼下或许并不特别得志,但日后一定会前途无量。你们要各司其职,兢兢业业,半点不得马虎,天下太平的日子不久就会到来。

此时更始帝刘玄却安坐在洛阳的宫殿内,正吟诵着“行乐当及时,何能待来兹”,与韩氏日日醉酒,尽情享用起帝王乐趣。自从听了韩氏的话,在朝堂上摆了几回威风后,刘玄觉得朱鲔等人似乎真的有点害怕自己了,说话也不再大吵大嚷肆无忌惮。看来人是贱虫,不压不行,压住了他们,自己就成真正的帝王了。刘玄飘飘然,彻底放下心来作乐,只等着迁都长安后,做大汉的中兴天子。

就在刘玄夜夜笙歌的时候,刘秀一行人正行进在去往邯郸的官道上。寒风迎面吹来,如利刃划在脸上,道路依旧泥泞,大家又饥又渴,但没有人放慢脚步。刘秀已经了解清楚,镇守邯郸城的守将叫耿纯,此人字伯山,巨鹿人,其父耿艾曾效劳于王莽,替新朝招抚山东郡国州邑。后来更始建朝,耿纯父子归降,投奔到李轶麾下。李轶拜他为骑都尉,授符节,令其招抚赵、魏各城。

“明公,听说邯郸守将耿纯,投奔的是李轶门下。李轶这个猪狗不如的东西,害死刘大哥,和我们是对头。耿纯是咱对头的手下,能对咱们友好吗?叫我说,此番去邯郸免不了血战一场,他奶奶的,我要痛痛快快地冲杀它一场,为刘大哥报仇!”朱祐义愤填膺地把拳头捏得嘎巴响。

“此去邯郸……”刘秀听到刘演被害一事,如伤口洒盐,刚干了痂的旧伤不免一阵剧痛。臧宫注意到刘秀的神情不对,斜了朱祐一眼,朱祐顿时也觉察出来,吐吐舌头后悔不该提及这件令刘秀伤心的事。

“明公,君子周围未必全是君子,小人跟前当然不全是小人。李轶虽恶毒小人,不过耿纯未必就肯定同他沆瀣一气。我曾听人说过,耿纯初入李轶麾下也未受到重视,他曾在宴席上力排众议,当着众人的面劝告李轶顾及自己的名声身份,行为不要过于放纵,还说荣华富贵如过眼云烟,来亦匆匆去亦匆匆,为人当以大义为重。弄得李轶一时下不来台,咬牙切齿地怀恨了许久。所以,我觉得耿纯不会和他们蛇鼠一窝。”祭遵纵马靠近刘秀,轻声拉开话题,扭转刘秀的注意力。

“对,对,还是祭大人所言极是。不过话又说回来,即便那耿纯与我们为敌,又有何惧?!我老朱倒要与他拼上一拼!”看朱祐挥着拳头,如小孩斗气一般,逗得大家一阵大笑。

行至距邯郸城几里远时,刘秀发现驿道上有一个道士走在路中间,他身着青丝长衫道袍,头戴软绸圆帽,腰间系个大葫芦,里面应该装的是酒,右手握拂尘,左手捋着长须,看样子四十来岁,两边还有两个小童做伴,三人一排慢悠悠地横亘在路中央,正好将驿道堵上。

“道士,快闪开,我们是洛阳来的官差,有公事要办!”傅俊见他们对后边的马蹄声充耳不闻,又气又急,高声向道士喊道。而那道士却像没听见一样,索性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尊驾,劳烦让条道与我们一个方便。”刘秀下马上前温和地说。

“你乃武信侯刘秀刘将军?”道士也不回头,腔调里有些阴阳怪气地说。

“哦,大师怎知我是刘秀?”刘秀十分惊讶。

“我王郎最善占卜,昨夜仰观天相,见有巨星滑过天顶,料定今日此刻要有贵人从此路过,河北最尊贵之人,除了奉朝廷符节巡视郡县的大司马,还能有谁?!贫道特意赶来,是有一事相告,不知武信侯愿听否?”王郎慢慢转过身来。

“请大师讲来听听。”刘秀虽然对这些神神怪怪的并不特别在意,不过见他说得玄乎,仍颇有兴趣。

“刘大人,贫道前些日子曾混在人群中仔细观察过大人,发觉大人相貌贵不可言。论头相,大人头骨丰起而峻厚,额头方润而突兀,乃当世富贵之首。论相貌,将军额头广阔,发际深入头顶,并且有分岔,不但福禄无尽,而且子息繁盛。本是成大事之人。但我昨日占卦得知,将军此去邯郸,主有血光之灾。现在看上去,大人印堂无光,山根发黑,确实如我预测的那样……天机不可泄露,话我说到这里,信不信全在大人。”王郎说完,领着两个小童拐下大路,抄小道疾步消朱在远处的树木中。

见大家远远地朝自己这里张望,猜测着议论什么。刘秀来不及多想,回头对部众说:“道听途说,不足为信,我们上路吧!”说着一挥手,带头走开,大家忙策马赶上。

约莫走了两三里路,邯郸城已近在咫尺,青黑的雄伟城墙遥遥在望。这时有一将士装扮的青年人迎面奔过来,见刘秀他们这支队伍,也不多问,劈头大喊:“来者可是大司马刘秀?”

刘秀一愣,忙答道:“对方何人,有何贵干?”

那青年翻身下马,紧走几步,跪在刘秀的马前抱拳说:“刘大人,小的名唤陈干,是邯郸守城大将耿纯的部下。耿纯奉李轶之命,已在城内设下伏兵,要取各位性命,大人千万不要进城!大司马有所不知,那耿纯生性残暴,又贪图美色,小人的妻子王氏就被她霸占了,所以小的愿助将军一臂之力,铲平邯郸,以报这夺妻之仇!”陈干说着火气上来,一副怒不可遏的样子。

听他这么一说,再联想到刚才那个道士的劝阻,刘秀身后的部下都怀疑了起来,交头接耳地窃窃私语。朱祐率先对刘秀说:“明公,既然那耿纯如此歹毒,就让我杀将进去,先取了他性命再说。”

冯异、臧宫等人也都十分着急,但面对高大的城墙,是进是退,一时也没了主意。“明公,邯郸是河北的首府大邑,耿纯兵强马壮,我们即便集结各郡所有兵力,也难以与他抗衡。况且现在耿纯有李轶撑腰,事已至此不能犹豫,这次是龙潭是虎穴我们也只有一闯了。”邓禹微闭双目凝神思索片刻,缓缓说道。

“唔,道听途说毕竟是空穴来风,要探得真实情况,仲华所言正如我所想,只有破釜沉舟搏他一次了!走,进城!”刘秀面色紧张,声音却很坚决。

“刘大人,陈干不才,愿在城中接应,我先回去了,大人要小心,以免打草惊蛇。”陈干说着,一个箭步跃上马背,向邯郸城奔去。

“弟兄们,给我搭弓上箭,与耿纯小儿拼个你死我活!”一提到打仗,朱祐就激动起来,大声吆喝着下令。

“朱护军,休要鲁莽,凡事有了把握再作决定,咱们先探探虚头,千万不能草率。”

“明公,你……”朱祐满脸通红,脖子里根根青筋绷紧,“人家都埋伏好了,咱们还不提早作准备?!”

“祭遵、臧宫,你们几人在前保护明公,朱护军和冯异在后面压阵,苗萌、傅俊等人在中间,若有不测,一定设法保护明公出城!”邓禹面色冷峻,做着最坏的打算。匆忙收拾一番,一行人不露声色地又开始前进。

邯郸城终于近在眼前了,城门前人群熙熙攘攘,驼队、商贩川流不息,一派繁华景象,不像是有伏兵的样子。刘秀一行人身着更始朝官服,百姓一见立刻闪出一条道路,倒也不用费力开道。刘秀走在前面,左面是祭遵,右是臧宫,他们刀枪剑戟地拎在手里,又穿着衣甲,行进在邯郸街上十分惹眼。

接近城门不远处,有一队官服装束的人列队排开,为首的是一个红脸大汉,他天方地圆,胡须长至前胸,十分威武。见到刘秀等人过来,赶忙跪倒施礼:“在下邯郸守将耿纯,前来迎接大司马!”刘秀一行人心弦紧绷到十分,紧张得胸中如小鹿乱撞,见对方客客气气,又是叩头又是作揖,不知道这耿纯在使什么招术,暗想莫非他这是先设法稳住我们,然后再杀我们一个措手不及?

“耿纯小儿,要杀要拼你给我痛快点,少跟我来这套虚的!”不等刘秀有所反应,朱祐从后面奔过来,两手提剑,破口大骂,摆出要厮杀的架势。

“这……这是何故?”耿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一脸惊讶。

“朱护军,退下,休得无礼!耿将军,请别误会,我们刚才在城外听将军部下陈,干禀告,说耿将军在城内设下埋伏,所以朱护军性急。”邓禹上前注视着耿纯的举动,看情形他不像是装的,索性把话挑明。

“大司马,这从何谈起,陈干乃我心腹,大半天来几乎寸步不离,怎会出现在城下?何况城内也没有什么伏兵,我早就风闻天下盛传大司马威名,今日得见已是三生有幸,怎会加害于大司马?”耿纯说完立刻转身叫来陈干,要当面对质。刘秀一看面前的陈干,与刚才自称为陈干的人完全就是两人,立刻明白其中定有人作梗。这时大家才松了口气。“耿将军为人直爽,刘秀在这里替朱护军向将军赔罪了。”刘秀说着跳下马来,弯腰向耿纯施礼。

“哎,大司马这是诚心要折杀我了,大家都是武将,要的就是这个脾性,扭扭捏捏反而看上去别扭,这点小事我怎会放在心上?大司马要来邯郸的消息,我早有耳闻,现在已安排好大司马的住处,请吧!”说着大家一起进城,沿街道拐过几个十字路口,耿纯把刘秀一行人领到一座豪华行宫前。

“大司马,此乃高祖皇帝时赵王的行官,大司马是皇家贵胄,住在这里最为合适。请,请!”耿纯跳下马来,热情地请刘秀先行。

刘秀自然清楚,赵王是汉高祖刘邦与戚夫人所生之子,名叫如意。高祖很宠幸戚夫人,爱屋及乌,自然也很喜欢赵王如意,曾有废太子而立如意之意。后来经过吕后百般想办法,改立太子的事情终于没有实施。没想到刘邦死后,吕后掌握了大权,不但找机会处死赵王,还将戚夫人削其耳鼻,剜去双眼,置于厕所,变成任人唾弃的“人彘”,命运很是悲惨。

站在辉煌的宫殿门口,遥想当年的恩恩怨怨,刘秀不禁感慨万千。直到耿纯再次说了句“大司马,请进去歇息”时,他才醒悟过来,警醒地忽然想到,若是自己真的入住赵王宫,岂不是承认了自己才是高祖正统,有封王称帝的心思?这样一个小小细节,如果不注意到,说不定会引来风言风语,更始朝臣必定有人捕风捉影,他难脱夺位之嫌。眼下情形,还是少招惹是非的为好。

“耿将军的美意,刘秀心领了,只是这王宫乃是王者行宫,我不过大汉区区一介官吏,入住王宫岂非僭越朝廷法度?我看我们还是入住驿馆较为妥当。”刘秀不动声色地淡淡说了句。

耿纯却没想到这么多,只是觉得刘秀不贪图享乐,能和部众同甘共苦,立刻从心底里十分欣赏,也就不再勉强,就近安排刘秀等人在驿馆住下,并盛情相待。耿纯知道官场上有个不成文的惯例,以前朝廷官员到了地方,总是先提出浏览名胜,公事暂且放在一边,先玩儿个尽兴再说。他打算依照惯例,第二天早上去请刘秀及部将到附近游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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