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陆注册
18257000000013

第13章 四千骑深入腹地 刘统勋义辞主考

第二天辰牌时分,天空黑沉沉的云彩忽掩了过来,紧接着北风乍起,一时间四周变得灰蒙蒙的。兆惠从书房走出来,抬头望了望天空,额头不禁皱成了“三”字。沉思了一会儿后,便转身本想中军帐。

中军帐内,四大盆炭炉正在熊熊燃烧着,众将领像钉子似的一动不动,除着火苗的丝丝声,偌大帐内咳痰不闻。众人见兆惠走了进来,赶忙准备跪地行礼。

“不用!”兆惠摆了摆手,说:

“我军到达库车已经有一个多月了,但却没有建立一寸的功勋,实在有负皇上的重托。本帅决定今日进兵,征讨叛逆!”

话音落地,上百名军官顿时面面相觑。看看兆惠,一副莫测高深的样子,谁也不敢开口。倒是副都统爱隆阿忍不住,开口说道:

“元帅三思,库车我兵只有五千,是否等大军抵达之日再作计议为妥。”

“大军现至何处?可有传报?”兆惠咬着嘴唇,沉思片刻问道。

“卯时接着传报,”田义趋步上前,打了个千儿道:

“我大军现行至焉耆,距库车尚有千余里路程。”

“怎的如此缓慢?”

“回元帅,大雪封道,行军甚难,我军每日行军仅四五十里。”

“传令加紧行程!二十天内必须赶至库车!”兆惠脸上微微掠过一丝不快,“纳穆扎尔大人可有消息?”

“纳军门尚未有滚单递来。”

帐内死一般宁静,针落地都听得见。兆惠两眼直勾勾凝望着跳动的火苗,久久没有言语。特通额瞅瞅众人,张着大嘴说道:

“元帅,别犹豫了,打吧。”

“打,谁不想打?”爱隆阿不屑地看了眼特通额,“逆酋号称十万之众,咱们几千兵马,如何打法?这不是用鸡蛋碰石头吗?”

“爱大人所言差矣。”总兵高天喜说道:

“逆遒虽号称十万,然实际兵力也就四、五万人而已。前阵逆酋损兵折将,折了锐气,我军正可一鼓作气,直捣黄龙!”

前锋统领侍卫鄂实点点头,接着说道:

“高总兵所说甚是,逆酋新挫,锐气已杀,且回众并非皆支持其,当趁此时机,一鼓作气,荡平逆酋!末将愿统兵一千为前队,请元帅发令!”

“元帅,万万不可……”

“可!”

一时间,一百多军将分成两派,吵得开锅稀粥般热闹。

“闭嘴!”兆惠“啪”地一声拍案而起,两眼阴森森环视一周,冷冷道:

“这是中军帐,不是你们府邸!粮草官!”

“卑职在!”那粮草官圆胖脸小胡子,墩墩实实的身材,听得召唤,忙眨着一双忐忑不安的黑石眼上前打千儿应道。

“军中尚有多少粮草?”

“回元帅,”那粮草官定定神,说道:

“军中尚有五千石粮,一万担草料。”

“好!”兆惠听罢,微微点了点头,用不容置疑的口吻道:

“本帅已决意今日进兵,休得多言!众将听令!”

“在!”

“副都统爱隆阿听令!”

“末将在!”爱隆阿本想再说什么,瞅瞅兆惠那刚毅的眼神,只得打住,上前拱手应道。

“命你领兵一千,留守库车,巡查台站,接应纳穆扎尔军门!”

“嗻!”

“高天喜、鄂实、明瑞、三格、特通额听令!”

“末将在!”

“明瑞领兵五百为前队,逢山开路,遇水架桥;高天喜领鸟枪营为后队;鄂实、三格、特通额随本帅坐镇中军!”

“末将遵令!”

“回后速速点火造饭,午时各领所部兵马,于点将台会集!”

“嗻!”众将军炸雷般答应一声,纷纷转身回营而去。

瑟瑟寒风呼啸。城西广场上,四千名顶盔贯甲的军士,在广场东、西、南三面,排成三个方队,静候着主帅兆惠的到来。虽朔风挟着黄沙打在脸上,针刺一般疼,却如铜浇铁铸一般,一动不动。

午时正刻,随着一阵悠扬的钟鼓乐声,闷雷般三声炮响直冲云霄。定边将军兆惠在众将簇拥下迤逦前来。偌大的校场,立即变得一片肃静。兆惠穿一身簇新的九蟒五爪袍子,外罩一件黄马褂,目光阴沉沉、寒森森徐步步上点将台,看着朔风中钉子般伫立的军士,兆惠微微点了点头,朗声下令:

“请尚方宝剑!”

又是石破天惊般三声炮响,八名亲将抬着剑架,供在点将台正中,点燃案上的香烛。兆惠脚步橐橐上前,面北跪着行了三拜九叩大礼,起身亢声道:

“鄂实!”

“末将在!”鄂实上前躬身答道。

“宣本帅军令!”说着兆惠从袖中取出一方帖子。

“嗻!”鄂实答应一声上前接了,转身朗声念道:

“临敌畏缩者,贻误军机者——斩!”

“嗻!”

“不遵号令者,见危不救者——斩!”

“嗻!”

鄂实宣完军令,侧身静立一边。

兆惠“唰”地一步上前,亢声说道:

“将士们!逆酋布拉尼敦、霍集占不思报恩,起兵作乱,坏我华夏一统,扰我百姓生业,是可忍,孰不可忍!剿逆之战,主上宵旰焦劳,万众翘首期盼。如今兵精粮足,上天保佑全胜凯旋!大丈夫立身于世,建功立业在此一时,愿众将士追随本帅,荡平逆酋!不灭逆酋,犹如此箭!”说着,从箭囊中抽出一枝镶金的雕翎箭来,“啪”地一声,折为两段。

校场上,四千余名胄甲之士,全都是兆惠一手训练出来的精兵悍卒,听兆惠说出此话,齐声高喊:

“不灭逆贼,誓不还朝!”

看着下面这严整的军容,高昂的士气,听着那震耳欲聋的呐喊声,兆惠心里充满了豪情,充满了自信。他轻轻地举起手来,向三军致意。台下,立时变得鸦雀无声。兆惠大喝一声:

“三军出发!”

立时,号炮震天,鼓乐高奏,兆惠疾步走下点将台,翻身上马,率领着他那四千精锐铁骑,迎着呼啸的西北风,浩浩荡荡地向着霍集占的巢穴叶尔羌进发了。

库车城损兵折将,布拉尼敦、霍集占兄弟率部众分退守喀什噶尔、叶尔羌。兆惠因此上一路顺利,经阿克苏,该城首领颇拉特投降;至和阗,其城主霍集斯以前曾擒获达瓦齐献给清军,当兆惠领兵到来,霍集斯立刻开城投降,并招降了乌什城。驻扎乌什稍事休整,复领兵进发,这一日,大军抵达离叶尔羌仅有四十里路程的辉齐阿里克。

安顿了军队,兆惠满脸倦容回到中军帐,坐在虎皮交椅上便不想再起来。田义瞧着,忙端着碗热气腾腾的奶茶递上,却发现兆惠已睡了过去。

“元帅……元帅……”

听着外边人声嘈杂,田义忙奔了出去,却原来是高天喜、三格等人,急步上前打千儿低声道:

“各位将军且慢。元帅刚睡着,请先回营候着可好?”

“这……”众人踌躇间,却听帐内已传来话语:

“进来吧!”

“都坐着吧。”兆惠一手揉着惺忪的双眼,一手指指两边的凳子,打着哈欠道:

“各营将士可有缺额?”

“回元帅,各营将士无一短缺。”鄂实拱手答道:

“爱隆阿将军快马传报,已抵乌什。另报纳穆扎尔军门亦已统大军南下。”

兆惠微微点了点头,吩咐道:

“田义,传令爱隆阿领兵前往堵住喀什噶尔城回兵来援之路,不得有误!”

“嗻!”

“你等回去好生歇息,”兆惠扫视众人一眼,说道:

“明日一早兵发叶尔羌,一举擒获逆酋,凯旋还朝!”

一举擒获?谈何容易!众人你瞅瞅我,我瞧瞧你,都不知该如何开口。倒是特通额满不在乎,开口便道:

“元帅,标下觉着不妥。”

“怎么个不妥法?你说说看。”兆惠一愣,旋即面带微笑道。

“元帅,我军四千将士虽无一缺额。但经过一千五百里的急速行军,亦已人困马乏,以疲惫之师去进剿,无异于强弩之末势不能穿……穿……”特通额忽忘了“鲁缟”二字,脸不由涨得通红。

“势不能穿鲁缟也!”三格笑着说了句,旋即正色道:

“元帅,特通额所言甚是。我军现下只剩下一千余匹马,很多将士没有马骑。另据探马报,叶尔羌城宽大坚固,周长十余里,乃库车城三倍,四面城门便有十二个,我军即便进抵,亦只能围其一面。”

兆惠沉思良久,莞然一笑道:

“你们可进步了许多,下次若有兵事,本帅定保举你二人!”

“元帅过奖,标下实不敢当。”三格、特通额忙起身拱手。

“好了,可曾探听得逆酋有兵马?”

“禀元帅,城内厄鲁特、布噜特、伊犁逆酋有马者五千余名,步行人甚多。另逆酋霍集占闻听我大军前来。坚壁清野,将附近村庄部众粮草悉数运往城内。”高天喜摸了摸剃得发青的额头,答道。

三军未动,粮草先行。若没了粮草,这仗还怎么打?兆惠闻听一惊,忙问:

“我军中现有粮食还可支持多久?”

“回元帅,约可支持两个月左右。”粮草官答道。

听得这话,兆惠提到嗓子眼的心方放了下来,端起茶杯微微呷了一口,沉吟良久方说道:

“既如此,暂且驻扎此地。叶尔羌城四周必须昼夜派人监视,以防其脱逃!另外,快马告知纳穆扎尔军门,加快行军速度,不得延误,否则,我唯他是问!”

“嗻!”

“退……”兆惠话未说完,田义急匆匆从外奔了进来,跪地气喘吁吁道:

“禀元帅,快马传……传报……”

“报什么?快说!”兆惠忙催问。

田义喘了口气,定神道:

“快马传报一支人马正向我军驻扎之地行来,人数约有一二百。”

“离此多远?”

“约有二三里!”

“混账!二三里?探马是做什么吃的!重责四十军棍!”兆惠勃然大怒,脸上青一阵紫一阵不定,“高天喜、三格听令!”

“末将在!”

“速领本部人马前去查看!”

“嗻!”

待二人出帐,兆惠兀自满脸怒色,两眼绿幽幽闪着光。良久,方说道:

“特通额,以后探马分派之事由你负责,若再出现这种情况,定斩不赦!”

“嗻!”特通额起身应道。

盏茶工夫不到,便听外边一阵脚步声,隐约夹杂着说笑声,帐帘一掀,却是高天喜与三格。高天喜上前打了个千儿,笑道:

“元帅,标下已将来敌押到。不过,人家是投降来了。”

“他奶奶的!真没意思。”特通额一听又是投降来了,不干不净地骂了句。兆惠笑了笑说道:

“愁什么,仗有你打的,去,传进来!”

不一会儿,进来二人,一五十左右,一三十上下,身上的袍子尽是灰尘,隐隐还有点血斑,显是经过长途跋涉、历尽艰难方至此地。那老者上前向兆惠躬身道:

“额尔克和卓额色尹携侄图尔都给元帅请安。”

“免礼!坐着说话。你们从何处而来?”

“在下叔侄从叶尔羌来。”

“哟?太好了……太好了!”兆惠满脸笑容,“快说说,叶尔羌城内情形如何?”

额色尹略略弯了下身,说道:

“回元帅,叶尔羌所属二十七城村,计三万户,十万余口。军队骑兵五千,步兵一万五千。”

“粮草呢?”

“城中所有粮草可支半年使用。城南的英峨奇盘山有牧场。”

兆惠脸上不易察觉地掠过一丝冷笑,两眼直勾勾盯着额色尹叔侄。忽然,只听他断喝一声:

“说!霍集占那逆酋派你来做什么?”

“元帅,您您这是……”额色尹面色纸一般白,吞吞吐吐道。

兆惠冷笑两声,说道:

“你以为这般打扮,便能瞒过本帅眼睛?逆酋兵力、粮草,此等机密之事你何以晓得?叶尔羌万余兵众,你等能轻易杀出?本帅的探马又是做什么吃的?嗯,还不从实招来!”

“元帅,”额色尹定定神,说道:

“实不相瞒,我乃霍集占堂叔,图尔都乃霍集占妻香妃胞兄。因……”

未等额色尹话说完,特通额早已按捺不住,起身上前道:

“元帅,逆酋亲戚,留他必有后患,依标下之见,当杀之以……”

“闭嘴!”兆惠听得额色尹言语,亦是一惊,但旋即便平静了下来,眼珠滴溜溜转了两转,说道:

“方才所言可是实情?”

“句句属实。”

“很好!你们叔侄一路奔波,下去好生歇息。”兆惠似信非信笑了笑,说道:

“三格,你领和卓叔侄下去,好生侍候,不得怠慢!”

“嗻!”

待额色伊叔侄出去,特通额复道:

“元帅,这额色伊叔侄所言信不得!标下之意还是杀掉他们妥当些,免得这叔侄俩泄了咱的底细。”

“杀?不能杀!留着还有用呢。高天喜,你派人昼夜给我盯着他们,不得有误!”兆惠狡黠地眨眨眼,说道。说罢便索纸笔,龙飞凤舞一番,钤印折好,封口交与田义,笑道:

“八百里加急飞奏皇上!”

再说京城中乾隆忙着科举考的事情。钦点会试主考,本是件欢喜事,可刘统勋却似丢了魂一般,茶无味饭不香。一大早进宫递牌子,方知今日军机处休假一天,乾隆陪着太后钮祜禄氏去四格格洁明府贺寿了,只得又闷闷不乐打轿回府。瞅着红彤彤的日头渐近头顶,心里更是烦躁难耐,索性褪了袍褂,独自一人待在书房里自斟自饮。

“老爷,您这是怎的?”夫人墨玉瞅着刘统勋满脸抑郁,轻轻推门进来,上前轻声问道:

“是身子不舒服吗?”说着,伸手便去摸刘统勋的额头。

“行了,能摸出什么来?昨个进宫,皇上点我和奋涵为今年会试主考!”刘统勋推开夫人的手,复饮了杯酒。

墨玉瞅着刘统勋满脸的苦瓜相,忍不住扑哧一笑,说道:

“瞧您这样,这事别人求还求不来呢,可你倒好,却似成了包袱。皇上点你做主考,是信得过你,懂吗?”

“官场几十年,我还没你懂得多吗?”刘统勋微微笑了笑,挟了口菜细细嚼着,两眼目视窗外,长叹一声道:

“伴君如伴虎,哪朝哪代都是这个理!你莫非忘了眭朝栋是怎么死的?又是为什么死的?”

“不就是军机章京攀附朝中大员吗?”墨玉道。

“攀附朝中大员,就能被处以大辟吗?言官风闻奏事,又有什么错?”刘统勋转眼瞅瞅墨玉,苦笑道:

“那是杀鸡给猴看,做给我瞧的!你懂吗?”

屋内死一般宁静,墨玉久久凝视着刘统勋一语不发。只有窗外杨树上的知了依旧不知疲倦地叫个不停。

清朝本不杀言官,却自眭朝栋发其端。眭朝栋,字树人,号晓章,江苏山阳人。乾隆二十三年由刑部郎中考选陕西道御史,而此前,先已入值军机处,为军机章京。

次年夏,刘统勋与于敏中被钦命为是年会试总裁。一切本都风平浪静,谁想,在会试前却节外生枝。军机章京、陕西道御史眭朝栋上书言事,“请援先朝故事,别试回避卷。”

所谓回避卷,是指那些与考官有亲族关系的士子的卷子,按照科举规制,这些人是不能参加本科会试的。所以,眭朝栋可点本科同考官,又为应回避士子请求别试。乾隆览奏,疑心大起,怀疑眭朝栋自家有子弟应此会试。

乾隆向以明察秋毫自命,而这次却是神经过敏。当试官于入闱前,将各自应回避的亲族名单书呈上来之后,乾隆发现作为同考官的眭朝栋并无子弟与试,而总裁刘统勋、于敏中应回避的子弟甚多。于是,便将怀疑的目标扩大到刘统勋和于敏中。

其时,刘统勋、于敏中皆为朝中要员,备受乾隆信任,大小事务莫不与闻。因而,乾隆认为密谕刘于二人主会试一事,因语泄走漏了风声,而眭朝栋则有泄密攀附之嫌。于是,将眭朝栋下刑部治罪,坐结交近侍例,处以大辟(杀头)。

乾隆杀眭朝栋,表面看来,好像是惩治军机章京攀附朝中要员,实际上却是疑心刘统勋、于敏中二人授意眭朝栋作此建言。因而杀眭朝栋不过是乾隆用以杀鸡给猴看的伎俩。

刘统勋和于敏中皆久经仕途,岂能不明白乾隆此举之深意?虽未遭到申饬,却已声名受损,满朝飞扬。二人明知眭朝栋屈蒙冤狱,却因自己已经有语泄之嫌,哪还敢为之申辩?只能眼睁睁瞅着眭朝栋终为二人屈死。

“老爷为官清廉刚正,上苍可鉴,何必为这些小事烦恼?你年纪也大了,愁坏身子可怎办?”墨玉终于打破了那死一般的沉寂。

刘统勋摇了摇头,自失一笑,说道:

“清廉还可称之;刚正?我刚吗?我正吗?我刚正,又怎么会眼睁睁看着眭朝栋冤死,自己却闷葫芦一般,只字不语呢?”

“老爷,”墨玉忙安慰道:

“这事都过去几年了,还提它作甚。您要觉着这差使难办,奏呈皇上辞了不就成了?”

“父亲、娘,儿有事与你们说。”正在这时,屋外传来儿子刘墉的话音。

“是罗锅吗?进来吧!”墨玉闻听,转脸说道。

“娘。”刘墉身材矮小,前有鸡胸,后有罗锅,故人都称刘罗锅。进得屋来,躬身请了安,笑道:

“外人称儿罗锅,怎的您也这般称呼,儿这般长相,可是您老赐的呀。”

“罗锅怎的?娘看看就是舒服,谁家孩子想长还长不出来呢。”

“行了行了,亏你说得出口。”刘统勋亦忍不住破涕一笑,但旋即便收敛了笑容,向着刘墉问道:

“崇如,以后不可没大没小,你也不小了。说吧,有什么事?”

刘墉瞧着父亲脸色不对,忙敛了笑容,正色道:

“父亲,儿打算参加今科会试。”

“不行!”刘统勋听罢,沉吟片刻,牙缝里蹦出两个字。

“为什么不行?”刘墉诧异地望着父亲,说道:

“儿报了名。”

“混账!”刘统勋闻听,脸顿时阴沉了下来,喝道:

“这么大的事为什么不和父母说一声便自作主张?”

“父亲一早递牌子,娘未睡醒,儿……”

“胡闹,难道就不能等会儿?”未等刘墉话说完,刘统勋已开了口,“去,就说你今年不考了!”

“父亲……”

“去!”

“老爷,”墨玉瞅瞅儿子,瞧瞧丈夫,开口说道:

“罗锅也不小了,你不能不为孩子将来想呀。孩子苦读三年,不就为了这时候能出人头地,挣个功名吗?”

“你想再弄出个眭朝栋不成?我做了一次昧良心的事,你难道希望我再做一次呀?”刘统勋黑红脸膛上的肌肉抽搐了一下,道。

“这……”墨玉懵懂了一阵,忽地开口说道:

“老爷,您不正犯愁吗?何不借此上奏皇上,请另委主考呢?”

一语惊醒梦中人!刘统勋听罢,脸上不由得露出了笑容:

“好!妙!明日我便奏呈皇上,辞了这主考的差使。”

“老爷……老爷……”

刘统勋还未开口,管家于成已气喘吁吁奔了进来,打千儿说道:

“老爷,皇……皇上圣旨……”

“快,开中门,摆香案!”刘统勋吩咐声,忙换了袍服出门,却见高云已走了进来,急忙面北跪地,说道:

“臣刘统勋接旨。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皇上口谕,”高云面南而立,挺胸收腹扯着公鸭嗓子道:

“宣刘统勋即刻进宫见驾,钦此!”

“臣遵旨!”刘统勋答应一声,起身道:

“公公先回,本官即刻进宫。”说罢,忙吩咐于成备轿。

此时正是午时,万里晴空上一轮炎炎骄阳在晴得湛蓝的天空中缓缓移动,炙腾腾烤着滚热的大地,一丝风也没有,刘统勋坐在轿子里心里犹如塞了一团烂棉絮、掀不清挑不完,堵得五脏六腑都是满满的;这等光景召见我为的何事?莫不是墉儿……

不知不觉,轿子已经来到了东华门,刘统勋从容走下来。迤逦来到养心殿,却听里边乾隆道:

“刘统勋到了没?快去看看,还愣什么?”

“嗻!”高云语不成声应道:

“奴才这便……这便去。”

刘统勋闻听,急步入殿,磕头便道:

“臣刘统勋见驾来迟,求皇上恕罪。”

乾隆有些不爽地说道:

“起来吧。”

恰在这时,就听外面传来话语:

“臣刘纶恭见皇上!”

“进来吧!”乾隆定了定神,瞅着刘纶进来,笑着说道:

“奋涵呀,坐着回话吧,何时进的京?”

刘纶五十上下,面目清癯,白皙的面庞微透着黝红,躬身道:

“臣今晨回京,因皇上命臣为今科会试主考,特进来恭聆圣训。”

“朕本想着能轻松一天,看来是越发的不可能了。”乾隆笑着说了句,旋即敛色正容道:

“唐太宗曾讲过‘舟所以比人君,水所以比黎庶,水能载舟,亦能覆舟’,此话论理精辟,寓意深刻!照眼下情形看,吏治又有些败坏了,长此下去,则失民心,动社稷……”

话未说完,仿佛就在头顶,一声令人胆寒的炸雷,震得大殿簌簌发抖,好像一把铁锤砸破了扣在苍茫大地上的锅。众人都是一愣,接着又是一声,音也不甚高,只是尾音更长,好像天也累极了,发出一声撼动人心的闷声叹息。

“天要下雨了!”乾隆低吟了句,起身踱至门口,但见黑沉沉乌压压墨染似的黑云峥嵘而起,缓慢地但又毫不迟疑地向已偏西的太阳压去。隐隐的雷电,时而在云层间金蛇走空般划过,时而又像不甘心在云层后舞蹈,狂怒地将它耀眼的光从云缝中激射出来。旋即,豆大的雨点瓢泼般落下,凉风卷着雨粒袭进来,微微带着少许寒意。

“唔。”乾隆久久凝视着雨雾,直到高云将件酱色轻纱袍披在身上,方如同从梦境中惊醒一般,良久,低吟道:

“人不负天地,天地必不负人!大雨骤降,莫非……”

“皇上”,刘纶轻步上前,低声慰道:

“雾雨雷电,皆自然景观,皇上不必为此忧虑。”

刘统勋亦上前道:

“皇上,奋涵所言甚是,皇上不必为此等事……”

乾隆摆摆手道:

“你们说,有什么办法可根除吏治之弊呢?朕要创一世太平,没有一批贤相良官辅佐,那可真是难于上青天哪!”

“皇上,恕臣斗胆,根除吏治之弊没有办法。”刘统勋微微摇了摇头,说道:

“自祖龙以来,谁也没有根治这一条。唐时武则天女皇称制,恨贪官设立密告箱,允许百姓直奏朝廷,任用酷吏明查暗访,查出一批便杀一批,但贪官依旧是斩不尽、杀不绝,为什么?做官光宗耀祖,权大利重,银子、田宅、美女招手即来,其滋味无可代替。依臣之意,只有人主体察民情,以民意为天意,随时依势矫治时弊,庶几可以官清民安。”

“真的没有办法吗?”乾隆满脸阴郁,转脸向着刘纶道:

“奋涵,你说说。”

“回皇上,延清所言不假,臣亦以为无良法可行。”刘纶犹豫片刻,说道:

“就目下情形看,吏治是该好好整顿一下。依臣之见,可以派一些观风使,巡行各省,有案即查,无案则罢。观风使只有弹劾之权,没有处置之权。这样既不致于扰了大局,也能纠举各省弊端,随时予以矫正,不知皇上以为如何?”

“嗯,此法可行。”乾隆背手踱了几步,说道:

“延清,你以为呢?”

刘统勋沉思片刻,答道:

“奋涵所言设观风使一事臣以为可行。另外,臣……臣以为先帝爷的办法还是可行的。历朝历代遇有官员贪赃枉法之罪,皆治小不治大,臣之意不论大小官吏,只要有贪赃枉法、胡作非为者,不但要抓,而且一定要舍得下刀子,民不畏死官畏死,历朝历代皆如此。皇上以宽为政,这些官吏便是借着这个……”刘统勋猛地想到自己此言有大不敬之嫌,忙止口瞅着乾隆。

“说吧。”乾隆不以为然,笑了笑道:

“不要有什么顾虑。”

“臣意皇上以宽为政之策甚是,正因此方有现下天下一派祥和之气。”刘统勋牙齿咬着嘴唇,沉默半晌,说道:

“但一些官吏却以为皇上心慈手软,故而虽屡屡告诫,却如过耳烟云,只有严惩一批,方可使天下官吏有所惊惧。另外,加强考课制度,朝廷吏部设岁考时时督查勉励,品学德识佳的奖拔,劣的就罢黜。”

“嗯,有道理!回头你拟出一份折子呈上来。朕的旨意就两条:吏治定要整饬,局面也不能乱!以宽为政并不是纵容官吏贪赃枉法!”稍停,说道:

“高云!”

“奴才在!”高云闻听,急步上前打千儿应道。

“传朕旨意:刘统勋、刘纶着授大学士衔入值军机处!”

“嗻!”

刘统勋、刘纶听罢,忙一甩马蹄袖,跪地道:

“臣才浅学疏,怎能当此重任?皇上隆恩臣实不敢……”“罢了罢,你们这么说,不是怪朕知人不明吗?”乾隆笑着摆了摆手,旋即敛色道:

“会试的日子也近了,你们须好生办差。”

刘统勋、刘纶听罢,心里都不禁一紧,正胡思乱想间,却见乾隆踱了几步,又道:

“你们二人为官清廉刚正,朕晓得的。但俗话说得好:防患于未然!康熙三十三年南京科考,数百个举子扛着财神拥入贡院,这等事情断不可再出现,知道吗?”

“嗻!”刘统勋和刘纶头也不敢抬,伏在地上答应了声。

乾隆点了点头,径至殿角一个金漆大柜前,取出一串钥匙开了柜,取出一个封得严严实实的红漆匣子,脚步橐橐踱至二人面前,说道:

“抬起头来!”

“嗻!”

“这是多年会试试题,你们拿去,拆看不拆看随你们便。”

乾隆顿了顿,复又正色道:

“康熙四十二年以来,科场考题泄露之事屡有发生,影响甚坏。今年这试题乃朕亲书、亲封、亲手交与你们,若有这种事发生,朕唯你二人是问,到时可休怨朕不能容你们!听清楚了吗?”

“嗻!臣遵旨!”刘纶连忙磕头道。

乾隆没听到刘统勋回话,盯着刘统勋冷冷地问道:

“延清,莫非你没有听清朕的话?”

刘统勋的身子猛地颤抖了一下,连忙说道:

“皇上的圣训,臣听得清清楚楚,只是臣之子刘墉已经报名参加了今科会试,按照惯例,臣应该回避,请皇上圣裁。”

“既然这样,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朕?”乾隆的眼睛直勾勾看着刘统勋,好像要将他的心看穿一般,语气也十分冰冷。

这时,刘统勋抬起头来望着乾隆,面不改色地回答:

“臣绝不敢欺瞒皇上!臣也是刚刚听犬子说起这件事的,还请皇上明察。”

乾隆听了脸色才微微好转了一些,“既然如此,奋涵,就由你与于敏中主考,你将朕的话传于他,不得有误!”说着,就将漆筒递了刘纶。

“嗻!”刘纶双手恭敬地接过漆筒,磕头道。

同类推荐
  • 林则徐(名人传记丛书)

    林则徐(名人传记丛书)

    林则徐是清朝后期著名的政治家和思想家,同时也是著名的诗人。他自幼就勤奋好学,饱读诗书,这和他的家世是分不开的。相传林则徐的家谱,可以一直追溯到春秋时期。
  • 倚仗临风听暮蝉:王维

    倚仗临风听暮蝉:王维

    一片诗心,绘成画境,一片画境,酿出禅意。他 那稳藏在墨色里的人生,氤氲着一个传奇而动人的秘 密。他就是——王维。朱丹红编著的《王维(倚仗临 风听暮蝉)(精)》为“大唐才子诗传”系列丛书中的 一本,《王维(倚仗临风听暮蝉)(精)》讲述了大唐才 子王维“才人老去例逃禅”的一生。
  • 近代科学的奠基者:罗伯特·波义耳的故事

    近代科学的奠基者:罗伯特·波义耳的故事

    本书从青少年的阅读特点出发、介绍罗伯特·波义耳——这位出生于英国的、“物理学奠基者、化学之父、气体科学创始人”的生平及伟大贡献。
  • 世界最具发明性的科学大家(5)

    世界最具发明性的科学大家(5)

    我的课外第一本书——震撼心灵阅读之旅经典文库,《阅读文库》编委会编。通过各种形式的故事和语言,讲述我们在成长中需要的知识。
  • 诺贝尔奖作家传略

    诺贝尔奖作家传略

    本书以诺贝尔文学奖自1901年设立直至2012年109位获奖作家为对象,由相关研究专家撰述他们的生平小传,并酌情辑收部分作家的著作年表或生平大事年表、访问记、演讲等,以求较为全面地展示这些伟大作家的人生轨迹及著作风貌。各篇传记的作者均系翻译、研究名家,文字简明扼要,评论深中肯綮,具有很高的学术价值和文献价值。
热门推荐
  • 婴儿论

    婴儿论

    本书为公版书,为不受著作权法限制的作家、艺术家及其它人士发布的作品,供广大读者阅读交流。
  • 我有三个世界

    我有三个世界

    一个充满了恐龙、巨兽和原始人的‘原是世界’。一个科技发达战舰横行,机甲飞舞的‘科幻世界’。一个兽人、精灵和修真者共存的‘魔幻世界’和一个可以变为‘异形’收取基因的张大山。第一个任务就是教给原始人怎样‘钻木取火’。这几个世界和现实的世界存在着怎样的联系。一切一切都需要去探索。
  • 阅读革命

    阅读革命

    本书以20世纪三四十年代的晋西北农村为研究,以“黄土·革命与日本入侵”为架构,通过对“张闻天晋西北兴县农村调查原始资料”等大量一手资料的整理和分析,提出对华北“边缘”地区农村社会或“革命”中中国农村社会的历史性解读。
  • 多彩的乡村

    多彩的乡村

    这是一幅九十年代中国北方农村绚丽多彩的生活画卷。主人公赵国强即是当今的乡村英雄,他不畏权势,不谋私利,勇于冲破重重阻力,冲破各种传统观念的束缚,终于走上共同富裕的康庄大道。 小说现实感极强,并具有浓郁的生活气息。
  • 完美替身

    完美替身

    贪图一时之利,替一个三代去挂职,没想到却遭到前后两任美女上司的残酷迫害,我真的很后悔!如果有机会重新选择,我一定会说,让迫害来得更猛烈些吧!!!
  • 季羡林自传(典藏本)

    季羡林自传(典藏本)

    《季羡林自传(典藏本)》畅销近10年,是季羡林生前亲自授权、审定的版本。当代中国出版社为了表达对季羡林先生的纪念,隆重推出双色精编典藏本。《季羡林自传(典藏本)》是作者季羡林先生用自己的笔,讲述了他从山东临清县一个贫苦农民家庭的孩子,一步一步成长为学贯中西、享誉海内外的学术大师的人生历程,记述了他九十多年来所遇到的人和事,见证了时代的变迁,展示了他个人的奋斗经历和情感世界。
  • 灵异少女:封灵代理人

    灵异少女:封灵代理人

    幼时经历的一次鬼潮,让她有了封灵的能力。百鬼异乱,她只是想安稳的当个推理小说作家,但事件却一个个接踵而来。所谓封灵组,一个个都是身份高大上、神经质的成员,但竟然要请她加入?不,坚决不想加入!这是一个少女成为封灵代理人的……等等,我根本不想当这个代理人啊!
  • 逃不开的孽缘

    逃不开的孽缘

    最长不过是梦一场,为何我爱的人都要互相伤害,逃不开的爱是顺从还是挣脱!
  • 异变之病毒危机

    异变之病毒危机

    看似宁静的繁华都市,在某个阴暗的角落里,躲避着人性的丑恶,人类终于因为自身的贪婪而尝到了恶果。是正义终将打败邪恶,还是泯灭的人心更胜一筹?凄冷的月光下是什么给了他活下去的希望让他战斗下去的是不屈的意志还是血液中流淌的沸腾的战斗渴望若是有一丝希望我就绝不放弃你想要掌控我的命运我便要战出我的逆态度
  • 空间之农女王妃

    空间之农女王妃

    一觉醒来,居然穿越了,还重生在一个五岁的小萝莉身上,老天你要不要这么坑爹啊,这个家里穷的叮当响,还生了很多娃,哎,日子过得苦不堪言,想我堂堂的金牌杀手,居然落到如此地步,还好空间神器也跟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