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连家的餐室里,一家三口坐在饭桌前共进早餐。四方的八仙桌空着一边,那是连胜往日坐的地方。一晃两三个月过去了,空着一边也习惯了。早餐很简单,两盘小咸菜,无非是萝卜丝、胡萝卜丝和海带丝之类,主食是小馒头、小花卷加大米稀饭。
“爸爸,今天是什么日子?”连莉抬起头看着爸爸,像老师考问学生似的看爸爸是否能回答出来。
“什么日子?很平常的日子嘛,早餐,你吴妈又没做什么好吃的,是不是?”总经理随和地笑笑。
“你好好想想,今天是几月几号?”
“唔……噢,今天是我的生日!”总经理乐呵呵地说,“瞧,我总也不过生日,也想不到今天与往日有什么不同。还是女儿惦记着爸爸!”
“爸爸,你等会儿吃!”连莉说着站起来,跑到厨房里去,过了一会儿又跑回来,端来一个碗放在爸爸面前说:“来,今天是你的生日,我给你煮了四个鸡蛋。爸,今天可是你五十大寿,让吴妈和辛姐好好准备准备,妙几个好菜,我给你买个大蛋糕来,今天晚上为你做生日祝寿!爸,今天晚上,你可得早点儿回来哟!”
“好!好!女儿这么惦记我,今晚什么应酬都不做,我早早就回来!”总经理非常愉快地点点头。
“咳,多亏了小莉想得到!你说我这脑袋怎么这么臭,连你的生日都没想起来!”夫人邵凤兰不无妒忌地看看连莉,也说不上是对总经理说,还是对连莉说,忙补充一句:“今天是五十大寿,我亲自督促准备,晚上,我亲自下厨炒菜!”
邵凤兰原先“一双脚踏着两只船”,连胜没了,着实痛苦了好些天。不过,她的痛苦和她的老公连通达的痛苦不同,她痛惜小情人没了,那个风流倜傥烈性阳刚的性伙伴没了。每当老公不在家的日子里,和连胜厮混的时刻,那是最舒心最快活的时刻……连胜没了,她觉得对她来说是重大的损失,从此生活将成了没有内容意义的空壳。两个多月来,心里总是空落落的,乏味,难受!现在,脚下只有老公这“一只破船”了,她需要老公健康长寿,这是她荣华富贵生活的保障。虽然从老公身上得不到她“如狼似虎年龄”的女人那种强烈的需要和乐趣,但毕竟没有这个老公是不行的,何况他不管怎么样还是个男人嘛!
“总经理,华仪公司派人给您送来一个大信袋和一个挺漂亮的大礼盒!”辛姐走进餐室,将信递给总经理连通达。
连通达接过信——与其说是个信封,毋宁说是个档案袋。打开来看,有一张大型生日贺卡,上面写着:
连伯父五十大寿
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杨帆即日
“哎,辛姐,那个大礼盒呢?拿进来,肯定是生日蛋糕!”连莉猜测着催促:“快点儿!”
辛姐将杨帆派人送来的大礼盒抱进餐室来。连莉赶忙把餐桌上碗盘往一边推,腾出个空位置让辛姐把大礼盒放在桌上。四双眼睛都注视着这个大礼盒——一个包装古色古香金丝绒面带有线装书套骨别子的大盒子。连莉忙忙活活地把它打开来,果然“预测”准确,一个透明的精制塑料罩里罩着一个直径半米多高达五层的蛋糕,奶油做的花边,顶面有一幅“奶油画”——松鹤旭日图,正中有一个红色奶油“写”的大寿字,还有一行彩色奶油“写”的小字:连伯父五十大寿健康快乐。
“哇!这么大这么漂亮,一定是特意定做的!不用我买了,还是人家杨帆来得快!”连莉不住地咂嘴赞叹。
“要不他的事业怎么会发展得那么快呢!杨帆可是个非同寻常的小伙子,很有心劲儿啊!”总经理也赞叹,“唉,可惜呀,当初我们没有留住这个人才……”
“过去的事儿,就别提它啦!”夫人邵凤兰打断总经理的话说,“我看,那个刘彬也不错,你倒应当培养培养重视重视。小莉,你说对吧?”
“别跟我提他!”连莉挥了一下手。
“哟,你不是跟他挺要好,常常跟他出去玩吗?”邵夫人不知道连莉为什么不让她提刘彬,不满意地撇撇嘴。
“玩归玩!你跟……”连莉把话打住,瞪了妈妈一眼:“以后,我的事儿,你别多嘴!”
“你——”邵凤兰愣怔地看着连莉没有再吭声。她越来越弄不明白,不知为什么连莉对她这个妈妈不像以前那样了,不但连一句“妈妈”都不叫,还动不动就顶撞甚至呵斥,对她一点儿都不尊重,好像她们是同辈人似的,那态度十分生硬。平时,连莉对下人也没见过这样啊!唉,女孩子长大了,别说我邵凤兰是个后娘,就是亲娘又能怎么样呢?——这么一想,邵凤兰给自己吃了一粒宽心丸,便不在意了。
女人对生活琐事常常很留意很敏感,男人则不然,连通达对于连莉对她妈妈的态度的变化并没有觉察,也不知道连莉和刘彬的关系如何,至于连莉在杨帆、刘彬或别的男孩子中间如何做出选择,也不想过问和干涉。
“辛姐,把蛋糕拿去放好,晚上给爸爸过生日吃!”连莉将礼盒盖好说。然后坐下来继续吃饭,三口两口就吃完了。用手绢抹了一下嘴说:“爸,别忘了——晚上早点儿回来!”
“好,忘不了!”总经理答应着,也撂下碗筷站起来。
总经理和连莉吃完饭走了,邵凤兰一个人坐在那里慢慢地喝着稀饭。
一辆人力三轮车载着一对青年男女沿着一条小街慢慢腾腾地前行。
“我的大小姐,我真搞不懂,放着汽车不坐,你干嘛偏偏要坐这三轮车!”
“你嫌慢了不是?你要是嫌慢,你下去,让他上来,刘彬,你要能蹬一个小时,我舍命陪君子,陪你唱歌跳舞,唱个够跳个够!”
“得!得!我也不蹬,你也别舍!”
刘彬确实搞不懂:最近,他请连莉出来玩儿,她总是坐人力三轮车,三两块钱的车费,却出手大方地给一张“一老一少”的票子,路程稍远一点儿,还要中途换车,莫名其妙!
“大叔,请停下!”连莉冲三轮车夫喊了一声,然后对刘彬说:“你不愿意坐,就下车吧!”
车停下了。连莉从车上跳下来,将一张“一老一少”的钞票递给车夫,说声“不用找了”,也不顾刘彬,径直走进路边的一家茶座。
这是一家别具一格的音乐茶座。一间宽敞明亮的大厅里,既有包间、火车座,又有便席、八仙桌。前面,有一块略微高出地面的演唱台,一支五人的电子乐队在演奏,一位年轻漂亮的女歌手站在那里演唱。时而,会有一位颇具天赋的茶客来了雅兴走上台一亮歌喉,赢得一片欢迎和鼓励的掌声,女服务员给他(或她)送上一束花儿。时而,还会有一两对、三五对恋人情侣走到前面那块空地翩翩起舞,给茶座增添轻松与欢乐的气氛,一曲结束下来,客人们也会给予表示赞赏和谢意的掌声。
刘彬和连莉面对面地坐在一处火车座里,一边喝着饮料一边聊天儿。刘彬三天两头请连莉出来,不知道为什么连莉总是不愿意和他唱歌跳舞,不过,只要见见面说说话,看着连莉那俏丽的容颜,听到她那圆润好听的说话声,他也感到很欣慰很舒服。再说啦,相互之间的了解、沟通、感情的交流和发展都需要时间,不能一口吃个胖子、一步登天嘛。他觉得自己很有信心很有把握征服连莉,他暗自鼓励自己耐住性子坚持下去,心诚自然会使连莉受到感化,总有一天连莉和他的感情会产生飞跃!
连莉隔三差五的应邀出来散散心。不管是刘彬请还是章磊请,她都赴约。自从杨帆进入通达公司打破了她不和男孩子交往、不进歌屋舞厅的自我封闭式生活起,和杨帆经常在一起唱歌跳舞餐饮,似乎已经成为她的生活内容的一部分。可是,和刘彬在一起也好,和章磊在一起也好,却没有和杨帆在一起那种感觉,她觉得无论如何提不起她的精神来。她心里明白,和刘彬的交往充其量不过是逢场作戏而已。刘彬哪刘彬,没办法,我连莉不是有意玩弄你的感情,实在是我们彼此不适合,可以说找不到一点儿可以共同拥有的感觉!
如今的饭店、电影院、音乐茶座什么的,都设计装修成“火车座”——当然,电影院和录像厅的坐位都是单一方向向前的,饭店和音乐茶座的坐位则是对面坐的,可以三四个人面对面地边吃边聊。那火车座的靠背都设计制作得很高,人坐在那里可以遮住头顶,各坐位之间彼此看不见无干扰,以便恋人情侣坐在那里悄悄地以实际行动交流感情。
此刻,连莉坐在火车座的正面,屁股稍稍往边上移一移,可以看到前面的歌手唱歌。一位女歌手正在唱一首流行歌曲。她娴熟地运用音色和力度的变化,时而婉转,时而热烈,时而悲愤,时而激昂,高亢时如行云流水,低沉时似旋雪回风,歌声悦耳,充满了真实情感,蕴含着无限魅力,给人以鼓舞和力量。虽说音乐茶座是边听音乐歌曲边品茶聊天儿的地方,可连莉觉得看那歌手唱歌比听她唱歌更有趣儿。
“哎,连莉,你喜欢什么歌曲?通俗唱法,民族唱法,还是花腔?”刘彬觉得干坐在这儿沉闷没意思,便试着找个话题和连莉聊聊。
“民族的。”连莉回答,眼睛还看着前面的歌手作态。
“我也是。时下,人们都喜欢通俗歌曲。通俗歌曲固然是有它的特点,简洁明了,好学好唱,甚至唱错了跑调了也无所谓。但是,民族歌曲的艺术魅力是通俗歌曲所无法比拟的。特别是,有些通俗歌曲单纯追求刺激,可以闭着眼睛扯着嗓子吼吼,还有的通俗歌曲干脆就是在说话或哼哼,没有什么曲调和旋律,真让人无法领教。民族歌曲节律鲜明,优美动听,让人听了身心愉快舒畅。所以,我还是更喜欢民族歌曲。”刘彬发一通儿议论,也不知连莉听进去一点儿没有,便以征询见解的口气问:“连莉,你说呢?”
“哦,是这样。”连莉回答。眼睛还看着前面,欣赏着那里的恋人情侣的舞姿。
前面,一双双一对对的恋人情侣的舞姿潇洒、舒展、优美,时而快如鼓点跳动,时而慢如落燕游鱼,给人以美妙神奇的感受。
连莉想起了和杨帆一起跳舞的情景……
“刘彬,我们走吧!”连莉站起来伸个懒腰。
“再坐一会儿吧!”刘彬以商量的目光看着连莉。
“没意思,走吧!”
“也好。今天夜色不错,我们到外边走走也好。”刘彬也站起来。
“哎,二位,要走哇?”
刘彬闻声扭头看,见章磊走过来,满脸堆笑地看看连莉又看看他。
“哦,章哥,你也到这儿来啦?怎么,自己来的?”刘彬微笑着和章磊打招呼。
“怎么,我就不能到这儿来品品茶听听唱歌休闲休闲?没有对象陪着自己就不能来?”章磊虽然脸上还堆着笑,心里却在骂:他妈的,姓刘的龟儿子!你别他妈的猫哭老鼠——假慈悲!
“章哥,你坐吧,我们回去了!”连莉不冷不热地说。
“难得这么巧,我们就在一块儿品品茶听听歌聊聊天儿嘛!”章磊说着就坐下了。
“章哥,改日的!今天,我们已经来好长时间了,该回去了!”刘彬脸上带着歉意地微笑着说,又转向连莉:“我们走吧!”
“章哥,给章伯父带好,让他有空儿到我家坐坐!”连莉礼貌地和章磊打招呼,“再见!”
刘彬和连莉肩并肩地走了。
“呸!”章磊冲他们的背影狠狠地啐了一口,心里骂道:他妈的,走了个杨帆,又来了个刘彬,姓刘的龟儿子,你夺人所爱,别他妈的那么得意,走着瞧!
章磊坐在刚才刘彬和连莉坐过的火车座,心里忿忿然。近几个月来,不知怎么这么背!他妈的,老鼠钻进了风箱里——窝火又憋气!现在,我章磊什么都没有了,没了企业没了钱,他妈的,豪华饭店不能进,歌厅舞厅不欢迎,小妞儿也泡不上!现在,他妈的,连个知心伙伴也没有——连胜跑哪儿去了?因为他妈的一条女人的大腿一颗女人的美痣送了命?程老二真他妈的够狠的,竟然下此毒手!——章磊确信,连胜死了,被程方给害了……
章磊站起来,匆匆走出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