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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世界太大,找不到自己

我从那面有豁口的墙翻过便进了果园,仿佛让我感到时间的另一面还有时间,让我感到了人们常说的别有洞天。假如我不从这里走,假如我还像之前那么走大路,我是无法感到这点的。枣树上的枣子很多的时候我们感觉不到什么,但当它只剩下一颗、几颗时,我们可能更容易注意到它。人都不想让什么东西丢失,似乎丢失构成的便是一种泯灭,而同时又是一种凸显。这样一方面构成了熟悉的不熟悉,另一方面也可能构成了变化及变化中的变化。我奶后来不愿意想我爷,也不愿提他,仿佛她一直都走在另一条路上,走在让自己遗忘又无法遗忘的存在里。很多时候交错形成的便是交汇。一天,我在集市上看一个人给另一个人画像,开始时我们什么都看不到,看到的便是线条,便是白纸上点到的黑、笔画,它不可能让我们一下看到什么,抑或我们要看到它的全部,似乎就要在这里待很久,并那么形成了一种更时间的什么。后来我离开了,再后来当我路过这里时,我已经看到那个人被移到了纸上。我没有看到它整个移动的过程,但或许正由于这样我才感到了其中的某种神奇,感到了它留给我的不可捉摸。我刚才要不离开这里,就能够看到它是怎么一点点到现在的。想到这点,我翻墙去了果园。

也许正是从这天开始,我喜欢让自己待在一种景象里,这样的景象本身便构成一种氛围,一种可以让我们感知的存在和变化。父母一直都将我管得很严,似乎我只有变成一只蚂蚁他们才喜欢,他们才觉得符合他们的心愿。在我看来,他们这么做其实是怕看到我挨子弹,或挨刀,因为他们都知道我爷的事,因而他们让我最后在哪里都不要露头。如果虚娃老舅说自己能在那么纷繁和复杂的时代和环境活到那么大年纪是他从来都没有将自己当人看,觉得自己就是狗屎,那我父母似乎让我连狗屎都别做,最好就做个屁,做个石头缝下面的什么。我开始并不清楚他们的良苦用心,后来我似乎才体味到了,屁有时比虚娃的狗屎更具有隐蔽性,也更具变化的可能。

子弹是不长眼的,因而别说你躲都躲不及,倘若还那么伸着头往上送,那将是什么结果,那不是和自己的命过不去。我奶和后来我的父亲、母亲都是这么看的,因而他们教育我的方式就是不断打头,让你将什么都藏在肚子里,哪怕最后变成粪,最后变成屁,这样你就能够避免很多东西,起码可以最大限度避免自己的头最后像一块玻璃那么被打碎。

因而我感觉在没有回西安之前,我还是自由的,是自己脑袋长在自己脖子上的。自回到西安后我似乎就成了屁了,成了他们的一个发泄筒。那时我几乎天天怕的就是挨打,而且父亲有一个特点就是打了你还不能让你哭,我感觉就像是你成了屁还不成,还不能放响屁,还必须表现得无声无息。你听过蚂蚁放屁没有,听过鸟放屁没有,再还有鱼,有水中的虫子。或许正由于这样,我最后在西安就成了那种什么都不是,又什么都是的存在。这样的存在就是在哪里你都是空气,都无色透明,就像从来都没有在世界待过。

这叫什么?这就叫逆来顺受,就叫哪个季节说哪种话,哪个山头唱哪个山头的歌。有一段日子我觉得这样还不如我爷那么挨刀、挨枪子痛快。没想到我这话还没有说出来,母亲的一巴掌就打到我脸上。我心说母亲有时比父亲还厉害:父亲只打你露出头的部分,而母亲更绝,似乎见芽就掐,就像对待冬天的洋芋。

一天,我到朋友家,也许由于我的动作过轻,朋友说,你怎么跟鬼似的。我不敢说是父母教育我,人在世上难活的话,我只告诉朋友我习惯这样了。他说,胆大点,没人会把你当老虎。我想起自己第一次尿床似乎就是梦到老虎的缘故。一次母亲告诉我,知道你爷怎么死的吗?就是他不服西安水土,最后让西安将它当肥料了。

我感到我像拿着一面镜子往什么地方照。我想没有人能看清什么,或者正是由于这样的看不清我们才有了存在的神秘,有了我们所说的不断。我奶最后执意要逃离老家,是她在那里看到了什么,还是什么都没有看到?而她就是要寻找,找自己的男人,哪怕将家里的所有都搭进去,包括祖宗家业,包括她三个儿子她都在所不惜。在她看来,老家当时对她已经没有了吸引力,有的就是她要将这一页尽快揭过去。从最后的情况看,我奶最后达到了她的目的。尤其当父亲做得最好的时候,当她常常坐着洋车在西安大小街道周游时,从她的脸上便能看到她似乎在对人们说,我当初想要的便是这样的生活。后来我似乎越来越感到在我奶内心一直都潜藏着一种强烈的赌徒心理,这个心理让她经历了很多,也让她最终近似将自己的全部都砸了进去。

从看得见的角度,我父亲、二叔、三叔最后一个个老鼠般离开了老家,似乎是日本人在那儿祸害,事实上在我奶内心她更像母狼一样要将自己的儿子往外撵,让他们自己去寻找生路,让他们去到更远的地方去翻山越岭,而不给他们以任何侥幸。关于这点,我母亲几次都说我奶当时真像一个野人,一个将祖宗留下的家业从不当回事的人,她的做法似乎就是挥霍,为了她内心的那个宏伟计划。母亲说,她这样倒好,但让我们最后在老家几乎连个狗窝都没有了,而且也正是她的缘故,最后我们一家人应该讲无论在哪里似乎都是天各一方,都是那么过着寄人篱下的日子。很多人当时都说这究竟是什么事,放着当时那么好的房子不住,就那么让她的子女、家人那样浪迹天涯。因而母亲说,当时你奶在老家的名声并不好,甚至有人说哪家若遇到这么一个女人,这么一个寡妇,就是家里有座金山也让她最后荡平了。

很多时候人要遭难,可能连狗都不理。更何况在那样一个四处都充满战火的年代,更是家家户户都大门紧闭。而我奶倒好,她硬是将自己的儿子往外撵,最后自己连老窝、老巢都不要了。也许女人就是女人,在她最落魄的时候,在她几乎走投无路的时候,她才知道此时近乎所有门对她都关闭了,只有大姨家让她落脚,让她有了喘息的机会。很多年之后,我奶在回忆这段时似乎自己都觉得自己在梦中。

那么她究竟是踏着我爷的足迹在走,还是在她内心就是要看一看当年吞没自己的西安究竟是一个怎样的地方。这可能叫梦里套梦,似乎又像一个人无法摆脱的魔咒。因而当我现在走在西安,我似乎感觉不到当年曾发生了什么,抑或这中间曾经有多少变故。或许用有人的说法,在西安,石头下、砖块中,甚至脚下的每块土地倘若我们将它翻起或揭起,那么它本身就是故事,就是传奇。

很多时候我喜欢在一些地方翻腾,似乎翻腾到什么我都好奇,就恍惚到了另外的时间里。记得一次我在一个小木盒里翻出一张照片,那人显得很土,土得就像刚刚从什么地方拾粪回来,而且我能想象到他当时的那身装束,似乎就是一个破棉袄,就那么腰间系一根草绳或布带,而且整个衣服上似乎都沾满粪土,都弥漫着难闻的怪味。当时我问母亲这人是谁。母亲说,你管是谁。我说,咋这么个丑八怪,仿佛就像从粪池出来的一样。我母亲这时说,你作孽!那是谁,那是舅爷。我说,咋长这么个样。母亲说,你知道个屁,当时日本人在那里,你还想怎么个活。我说再怎么也不能像个要饭的,而且眼睛都不敢睁,还一大一小,是不是照相时都尿裤了。这时只见母亲一把夺过照片说,我留下这张照片难道是让你用来糟蹋你爷的。这时候我看母亲将那照片撕了个粉碎,仿佛那种碎就像当初并不存在。做完这一切,母亲又加了句,叫你在明晃晃的刺刀下照相,你就知道你眼睛能睁多大、敢睁多大。

自从那天那么看雅琴撒尿之后,我似乎更喜欢和她在一起。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但有一种解释就是我喜欢闻她身上的味,或者也可以讲叫气息。有时这种东西确实让人说不清,但心里能感受到。事实上,有一段日子我感到雅琴似乎也喜欢和我在一起,尤其晚上睡觉的时候我们经常在一个被窝,而被窝里她总喜欢将她的手放在我那里。不知为什么,我就喜欢让她摸,而且无论她如何翻腾,我都一声不吭,甚至她越摸我还会将她搂得更紧。但锅锅叔摸我就不成,我不是骂他,就是吐他,甚至有时我还会伸手摸他的。其实,在我印象中,他那家伙确实不好玩,让人一把都抓不到手里,让人觉得他那里几乎吊的是一块多余。另外,大姨有时晚上也摸我,我虽然没有反抗,但也没感到有什么特别,因为我没有从大姨身上闻到那种气味和气息,而从雅琴身上我闻到了,不仅闻到了,而且还感到她身上充满了饱满,这种饱满让你死都不想离开。

人就是不断探讨什么,又不断认识什么。有一天,一位外号叫马脸的便这样对我说他当年对女人那地方的好奇。他当时是这样讲述的,一天我们几个男生将一位女生带到了防空洞,当时我们都已经十七八岁,都对那东西那地方好奇,因而到了防空洞里面,我们几个同去的男同学就一个个苍蝇一般将那位女生围到中间,后来我们一起将那女生的裤子脱了,大家点着火柴都急着看,最后将人家女生的毛都烧光了。从防空洞出来后,那女生说了一句,你们真不要脸,然后就回家了。

世界有时就是山水,就是梦幻。八国联军打中国的那段日子,人们似乎什么都顾不上,仿佛就像遭遇了怪物、野兽,遭遇了那些似乎有点不像人的那些外来者。老爷当时看到这一切说了句,怎么就像大海的水涌了进来,怎么在很多地方人们能看到蓝色,看到洋人,看到的就像蓝色火苗。中国人难道遇着鬼了?中国难道真要被这片蓝色吞没?那时老爷正在准备科举,但看到这样一种景象,他似乎感到了什么,或者讲他似乎一定要让自己到最前面看个究竟,看看这帮人都是哪方神圣。但他知道要想看到这一切就必须加紧学习,由此才能到更远的地方去。那时候他更多时间就是将自己关在屋里,仿佛就像自己将自己那么关到了一个暗室,那么读书,那么想,真像自己在这儿看到了什么。那时的读书人都讲究红袖添香,老爷不愿这样,最多叫自己妻子倒碗水,就让她出去,似乎他在那里并不是干什么好事。其实当时我老奶也操心,这样的苦读最后人会不会疯掉。她清楚人一旦疯掉,那么最后可能还不如一个傻子,傻子有时比疯子还更好管理,因为他虽然帮家里干不了什么,但傻子却不会给家里闯祸,最后将家里搞得还不胜猪圈和狼窝,甚至还像马踏一样。

她记得几天前村里便发生了这样的一件事,这事听上去似乎让人匪夷所思,让人想起来便毛骨悚然。据当时看到的人讲,就是狗剩家刚过门的儿媳妇,那天好好地在村道上走,忽然后面一匹马朝她猛奔过来,她感觉不对回头一看,那马真是直直地向她奔了过来,当时她身边还有和她同行的两位妇女,但马似乎并没有管那两个人,甚至最后还越过了那两个人,这时她闪身进了一家的门洞,马“嗖”的一下就从她眼前过去了,但还没有等她缓过神,那马竟然又折了回来,并冲着她。她这时死死贴在那家关着的门上,但瞬间发生的一切让所有人都呆了、傻了,让所有人都不敢再看第二眼。怎么回事?原来那马扬起前蹄便一下将她踏到地上,这还没有完,接着四只蹄子便开始在她身上踏……最后狗剩儿媳妇被踏成什么样子,一句话连个人样都没了,简直就成了一摊肉泥。后来人们分析可能是她当时穿得太艳、太红,让马一下发疯、发情了,导致最后没有谁能够阻止这场悲剧发生。

老爷最后会不会也变成这样一匹发疯,甚至发情的野马。我感到似乎瓦坡上有瓦溜下,接着它成了碎片,成了不得不扔掉的垃圾。

西安东南城角的熊熊大火燃烧起来后,那真可谓是地狱才有的景象和场面,整个一个鬼哭狼嚎、惨不忍睹,就像在那里居住的满人以各种方式下地狱的情况:上吊、跳井是一种,割腕、抹脖子是一种,被枪炮打死是一种,更多的则是类似被当柴火烧。后来人们发现那一片的井里几乎都有死人,有的井最后都被尸体给填满了。后来听人讲,那里最后能逃出来的几乎就一些小孩,而且还是被居住在那里的汉人带出来的,他们的家长哀求着讲就是下辈子做猫做狗都要报答人家,才被有些汉人当自己的孩子给领出来了。那儿当时真犹如露天火葬场,如一座规模庞大的坟场和墓地。

当年和我们住在一个院子的王老太太便是当初从那儿的满人居住区逃出来的。她说她这辈子还从没有见过这么惨烈的,那简直让人回想起来都噩梦连连,一想起来连饭都吃不成。她说,当时的情况真是老房子着火没有救,那天若不是她的这双当年缠了又放的脚,她也被当做满人给一起烩了。她说,那时候人们的大脑真的一片空白,几乎没有任何想法,有的就是逃命,往外冲,好在我当时住的还不在满城区的里面,不然是什么结果我也不可能知道,甚至别说到今天,当时就做鬼了。我当时听这些似乎就像听神话,就像听人们常讲的鬼故事。

后来我还听人说,那天整个情况让人猝不及防,尤其那些满人,用当时流行的话便是,城门刚关半扇子,满人就杀了一半。因而几十年之后当我们再在那片地方转时,都给人一种荒芜和阴森的感觉,给人一种隐隐的寒气。

有时我们都不知道我们要往哪里去,我们似乎只是那么活着,那么在一种变化的变化中怎样。在乡下生活我们能感受的便是四季,便是由此形成的一种规律感,一种静静等待庄稼生长和成熟的感觉。但在城市似乎便不一样,似乎一切的一切都远离了季节,这时庄稼已经不是庄稼本身,而成了我们自己,成了我们自己的一种生长。这犹如我们从当初的一种主动变为了一种被动,或者从一种等待生长变为了一种自我生长。因而这中间人便构成了一种多变,构成了我们所说的缝隙和缝隙中的存在感。有时这样的情况本身便构成了一种密密麻麻,构成了更显景象的变化。就我的印象,城市其实就是迷宫套迷宫的生活,我们在某些时候总有看不到的什么,而这种看不到便构成了一种隐蔽,某方面也可以说是神秘。

在我眼中,母亲似乎在家中并没有任何事,仿佛就是做饭,就是那么近乎整天在时光中坐着。这我大姨、三姨和四姨不同,她们每天几乎没有坐下来的时间,从每天一睁开眼便忙碌,一直到天黑,有些时候我都睡着了她们依旧没有睡,依旧那么在干着什么。我不清楚这里的原因,似乎就像当年不清楚乡下的很多存在。

海海在我离开乡下的第二年死了。有人说他是那年冬天到池塘里挑水时掉进去淹死的。说当时是他的桶先掉了下去,他下意识去捞,最后自己也滑了进去,也掉进了冰窟窿。人们最后捞起他的时候,他已硬得像块石头。告诉我这个消息的人说,也难怪他憨,桶掉进去就掉进去了,一个桶值什么,总不至于为一个桶将自己命搭进去。

母亲说,你奶当时就像疯子,她的疯让很多人目瞪口呆,也让很多人对她没有一点办法。你老爷没有死时她似乎也不敢那么轻举妄动,但你老爷死后,她还是要到西安,这时候她已经将这个家完全掌控了,也可以说她已经成了一家之主,因为这时候一切都是她在指挥、安排和调度,她就是要将原来的家彻底摧毁,然后向西安转移、渗透,仿佛她的这个决心比谁都坚定。她说她这把老骨头最后就是死也要死在西安,哪怕死在去西安的路上。最后她做到了这点,母亲说她可能满意了,但当时新盖的那屋子,当时也浸透了她的心血和辛劳的屋子就这么被废弃、被荒芜,让她怎么都想不通,甚至在西安几十年都没有忘记,都那么像临时住在这儿的感觉。偶尔我也想,难道我奶就为了当年掉到西安这口井里的我爷这个桶,最终不惜变卖家中一切,不惜以全家和子孙来为她打捞?

记得一次大姨也说,西安有什么好,住的就那么点地方,人住在那儿也不知你们憋屈不憋屈,反正放到我急可能都急死了。后来我的感觉是,在西安其实就是一个近似熟皮子过程,一个最大特点就是你无论是什么皮子,哪怕你是野猪、野牛、大象、鳄鱼它们的皮,最后都让你柔软了,只有你柔软了,你也就城市了,就西安了,也就在一些地方滋润了。一句话城市就是隐藏和隐蔽,就像我在城市很少见到在大庭广众之下有妇女敞胸露怀给孩子喂奶,但在乡下就不一样,似乎那是一种司空见惯,是一种习以为常。也许用老家人的说法,城里人一个个怎么就跟怪物似的,让人怎么看都假,都没有我们乡下人显得皮黑肉粗,显得豁达。当然,也有人讲,城里人是活脸不活屁股,这和我们乡下不同,在我们那里是活屁股不活脸,这叫什么?其实就叫实在。

因而城市就是一个没有谁能摸清谁的存在,或者大家都是遮遮掩掩般存在,就是看到什么都不说的一种生活。这样人似乎都像走在风雨中,甚至觉得这样我们才刺激,才类似始终在大海中航行。

人是鱼,也是鸟,更多时候也是我们人本身。城市就是这样的语境,抑或就是这样的一个变化和适应。这让很多人看不懂,就我家而言,我爷当年就没有看到这点,因而他不清楚这里的变化,以为还是当年在老家那么个小地方,因而当年在那个更具变化、暴力和混乱的时局下,几个转身他似乎就什么不知了,最后自己也不知自己到了哪里,更不清楚自己是谁,结果便不知是掉到了水里,还是到了空中的哪里。这时才发现自己原来没有翅膀,发现自己也不知怎么到了这个高处和高空。有时这种情形构成的是一种陌生,也是一种恐惧,同时又类似一种虚空的什么。我看到一只鸟在那儿飞行,同时看到一只老鹰在更高的地方盘旋,记忆有时就是这样,而正是在这样的情景中让我们感受到自己和自我的消失。

西安一直都在变化,有人这么讲,也有人说这样的变化让他迷离,让他晕眩,甚至让他吃不下饭,而另有一些人讲他们就喜欢这样的存在,正是这样的存在让一切都显得像处在梦里,并那么一直有一种刺激,有一种更生命的感觉和感受。我爷到这里是什么情况?他似乎就是那种晕头转向,就是那种心不在焉,就是那种左顾右盼,并由此让人感到他不是这里人,他是一个外来者。这让他想到了老家,想到了这以外的情景,这是一种迷离之中的再迷离,而正是这样的迷离给他招致了危险,让人们感受到了他身上的某种异样,进而构成了他的凸显、醒目,构成了他最后成为了遭猎杀的目标。

可能由于事情过去得过于久远,有时感受这些我们就犹如去了一口枯井里。那里有什么,事实上那里现在有的似乎就是一些残片、粉末和气味,甚至是演变,形成的演变最后让我们能看到的便是一些近似的矿物质。我们在这里翻找着曾经的蛛丝马迹,仿佛就像在用这样的一些近乎存在的不存在来恢复当初的情景和场景。有时在这样的地方我们会有很多想象,这种想象有时也能构成一种氛围,一种原先情景的恢复。我小时候在大街上滚铁环,那时候滚得挺起劲,仿佛那就是一个跑,就是一个随动而动的变化,让我忘了很多,甚至忘记了什么叫恐怖和恐惧,也忘了母亲和父亲的巴掌,恍惚这时的自己便是一种鲜绿,一种神奇,一种墙头上长着的草。我滚着铁环可以在人群和车流中穿梭,恍惚一切都轻盈,都像尘土悬浮在空中。我爷当初肯定没有在西安滚过铁环,因而他在人群中似乎就难以穿过和穿越,仿佛就像掉在那儿的什么。我有时觉得还是虚娃那家伙厉害,他就那么一堆狗屎样,遇到事情那么往地上一抹,谁最后见到他都躲,或许只有苍蝇接近他,似乎他领地的部队便是苍蝇家族,是让更多人都唯恐避之不及的一帮家伙。因而他最后才活了下来,最后还能和我在一起喝酒,并那么讲自己的当初,讲自己那些高兴的事。

虚娃说,在世上我们最好不要伸头,要记住伸头往往就会遭打。其实就我推测你爷当时可能就由于伸头了,他还以为还在老家,还在老家的土崖上,他怎么都没人敢打,都那么被你老爷罩着,也不想想西安是什么地方,不是咱们那儿只有弹弓、土枪、胡基块,这里有洋枪洋炮,打你个小脑袋还不像捣蒜?这点你爹比你爷强,他已经变得很滑头,知道在什么场合做什么事,也知道跟什么人讲什么话。

这时我恍惚听到了一个女人的撒尿声,听到了变化之中的演化。虚娃说,他当年在西安做得最丑的一件事便是那天他正那么端着他的黑女人在撒尿,忽然有人进来,而且进来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大帮,而且个个手里拿着家伙。他们中有一个这时开口了,好小子,玩得挺花哨。说着就将枪指到了我的脑袋上,而他带来的那帮家伙这时都将注意力集中到了我手上那女人尿尿的地方,好像一个个都从来没有见过。那一刻说实在的我沟子都松得厉害,没想到女人的一句话倒让我镇定了下来。女人说,还不将我放下,尿完了。那帮人看到这样的场景也傻了。当时拿抢指着我的人说,干什么的?我这时并没有搭他的话,而是将女人放到床上,并给她盖好,然后从我的衣兜里拿出了张大帅帅府的通行证。那人看到之后说了句,多有得罪,便离开了。

鸟拉屎见过没有?我当时真玩了一把在弹弓,不,枪口下这么惊险的一幕。虚娃说,有时在城市一张看着不起眼的纸就起这么大作用,就能将掉了的脑袋又重新搬回来。后来人们都说是我从枪口下救了那女人,事实上要不是那女人在那么关键的时候的那句我尿完了,我的这颗脑袋早喂野猫、老鼠,或下地了,哪还有今天能为我妈烧纸,能和孙外甥这么坐到这里?有时说谁厉害,从这次经历我看到在西安干这种事的女人都有这样的胆量,再别说什么别的人。

我看到姨夫从一个梯子上下来,又看到他下了红薯窖,整个过程似乎就那么一气呵成,感觉就像一条平滑的曲线。一次,我被大姨夫用箩筐放到那里,仿佛就像到了一个秘密的去处,特别是看到那些红薯,我仿佛有点像见到了自己久别的亲人。这真可谓是梦里有梦,真可谓整个世界便是一种隐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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