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上所有的宗教,都是先有理论教义,后有教派,唯独中国的道教反其道而行之。并非有意为之,而是不得已想出来的救急办法。
一批好汉占山落草,绑架了两个威望极高的人来担任领袖,于是好汉们终于成就了一番事业。
中国的道教(不是道家),就是这么一伙好汉。只不过是当他们把道家创始人老子尊为“太上老君”,把庄子尊为“南华真人”时,老、庄二位已作古近千年了。老子是东周末期人,庄子是战国中期人,他们之后,经历了秦、西汉、东汉。而道教产生于东汉末年,原先可以勉强说是自然崇拜的一种教门。
他们只是写了两个招牌,放在凭想象塑就的两尊神像前,行礼叩拜一番,不仅有了法统,而且差不多将道教的历史向前推进了千年。如此一来,就可以名正言顺地弘扬得道成仙法术,堂而皇之地走街串户,擒鬼拿妖了。而且还可以念咒语“太上老君急急如赦令”,命令被绑架的老子执行号令。要风有风,要雨得雨。若无这个法统,只不过是一批流浪江湖的巫婆神汉,可见法统之重要。
世界上所有的宗教,都是先有理论教义,后有教派。而那教义都是创始人的说教,比如释迦牟尼与佛教。
唯独中国的道教反其道而行之。并非有意为之,而是不得已想出来的救急办法。
西汉末年,佛教由两条路进入中国。一条是由西域,也就是后来的丝绸之路入长安,一条是海路,从广州登陆。历经两晋,终成燎原之势,南北朝时,中国几成佛国。
面对来势汹汹的佛教,中国的巫婆神汉们深受启发又感到形势逼人。受到的启发是,应该有自己的宗教形式。形势逼人是因为信佛的人多了,生存空间势必大受挤压。于是,道教应运而生。
据说,最初创立者为张道陵,人称张天师。入道者只须交五斗米即可,也称“五斗米教”。交了米,张道陵即为他画一个神符,贴在家门,既是入道标识也可避邪。那符号谁也看不懂,所以有“张天师画符”一说,专指看不明白的字,也叫“天书”。
汉末黄巾造反,打的就是张天师的旗号。巫婆神汉们摇身一变,成了道士。
不过,光靠画符是不行的。佛教有释迦牟尼的诸多经典,又有一脉相承的法统,光禅宗就有西土二十八祖,源远流长,令人信服。道教要立法统,便想到了老子和庄子。把自然崇拜,套到了老庄的“顺其自然”上。把老庄的“与自然为徒”,成为与自然合一的“真人”,改为“得道成仙”,“白日飞升”。把《道德经》和《庄子》奉为经典,老子和庄子就这样被绑架了。不仅如此,上至玉皇大帝,下至山神土地,都被收入道教乾坤,真可谓天罗地网,疏而不漏。
中国传统的知识分子,历来就不信神鬼。早在战国时期,李冰父子治水,就是拿那些借水患装神弄鬼、搜刮百姓、残害人命的巫婆开刀,把她们一个个扔到水里,才打消了人们对河神的畏惧,根治了水患。
尽管道教建立了法统,连玉帝也成了道教中人,也取得不少底层百姓的相信,但士大夫们却不买这个账。深受儒家思想熏陶的读书人,对“子不语怪力乱神”熟记于心,“敬鬼神而远之”。士大夫们于“道家”和“道教”间,泾渭分明。道家是追求精神的超越,天人合一。而道教则是为了满足世俗的心理欲望,如一人得道,鸡犬升天,捉鬼拿妖,避邪避灾。佛教是了生脱死,寂灭为乐。道教是长生不老,成神成仙。
即便是“玄学”鼎盛的两晋南北朝,士大夫们谈玄成风,也是只谈老子、庄子,谈《易经》,也不与道教扯到一起。
道教一直未能进入上层社会,也就不可能压倒令士大夫倾心的佛学。如唐宋散文八大家,个个和佛学有不解之缘,和道教几乎没有什么瓜葛。
士大夫文化的理论形态,始终是孔孟老庄和佛禅,这也就是中华精神文化的主干。
对于佛学东来,儒家和道家都很平和,几乎没有发生什么矛盾。道教则不同了,从有了道教那天起,就和佛学处于对立状态。有道士和僧人辩论说,道教祖师老子比释迦牟尼年长,老子仙逝后,投胎天竺成了释迦牟尼,又创立了佛教,所以佛教的级别低于道教。
这种说法,连说的人自己也不会相信。
佛教往往与政治保持距离,而道教则不然。他们要压倒佛教,就想方设法投机政治,经常会玩一些献符命上箴言之类的鬼把戏讨好卖乖。从南北朝到隋唐,一次又一次地讨好上层,终于在唐朝赢了一把。
唐高祖武德三年五月,有个叫吉善行的道士告诉高祖李渊,他在羊角山见到一个骑着红鬃白马的老神仙。老神仙对他说,你去转告李渊,我是他的祖先,他今年就能平定天下,子子孙孙可以千年为天子。这个老神仙就是老子,也就是道教祖师太上老君。
李渊大惊大喜,在羊角山为老神仙立了庙。当年天下平定,李唐一统,道教也大红大紫起来。
在此后的历史中,道教有盛有衰。衰是因为装神弄鬼毕竟令人难以置信。盛则都是因为马屁拍到位,得到统治者的扶持。以至于由于道士挑拨离间,历史上发生过几次由皇帝下昭的毁佛运动。寺庙或毁或改为道观,僧人或被迫还俗或逃进深山老林。
杭州玉皇山上,有座道教的“福星观”,原先是寺庙,唐武宗年间,武宗毁佛,改为道观。
但不管怎么折腾,道教始终没能成为文化主流的一部分。说到中华传统文化,依然还是儒、释、道三家。三家中的“道”,是老庄的道家而非道士的道教。
东周末年,老子骑着青牛,离开都城洛阳西行。到函谷关时,守关将领尹喜请求老子说,你要走了,把你的学问留下来传给后人吧。老子在函谷关住了些日子,留下了五千字的《道德经》。道者,体也。德者,用也。体用一如,是为“道德”。然后又骑着青牛缓缓西行,走进茫茫大漠,消失在黄沙弥漫的地平线。
至今道士们还在说,那是老子得道登仙去了。
后代的庄子,以寓言形式形象化地阐述了老子的《道德经》,留下一本《庄子》。而后,消失在青山绿水之间,与大自然归于同一。
当这场绑架发生时,两位睿智的老人若是有知,一定是远远地笑眯眯地在看着这幕人间闹剧。
庄子生前对请他当官的国君说,一只乌龟是拖着尾巴在泥滩上快快乐乐地爬来爬去好呢,还是被做成祭品供在祭坛上好呢?那位国君说,当然是快快乐乐地爬来爬去好啊。庄子说,我就是那只乌龟呀!
但他和他的先师老子一起,还是被做成祭品,放上祭坛,成了神器。许许多多的事,后人想怎么做,谁也料想不到。只能顺其自然,一笑了之。这也正是道家之道。
曾到过许许多多佛寺,从不进香供烛,对莲花座上的佛祖,也不是五体投地地跪拜,只合掌礼敬一番。如此礼佛,从未有僧人表示不满。
只到过两处道观,一处是在江南,一处是西北。对坛上的神仙们,也只打躬作揖,礼敬一番。进人家门,必须礼貌。然而在两处道观,都听到一声大喝,跪下!我不跪,转身而去。在西北的那座道观,离去时,听见道士在背后愤愤的说:“无神论,到这里干什么?”难怪信道教的人不多。
老庄思想,是我们的文化瑰宝。道教产生与存在,自有他产生与存在的道理。只是,别弄混了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