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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陶然亭的朋友

春节去香港探亲,归来后见到讣告,郭少衡先生去世了。我们陶然亭的“聊友”又少了一位,心中又一次说不出的惆怅。

少衡是名老生郭仲衡的儿子。郭仲衡先生是“春阳友会”名票,后来下海与程砚秋先生长期合作。少衡大概是继承了父亲的作法。一边上学一边学戏,中学毕了业戏也学成了。因为有仲衡先生的关系,所以他有机会向张连福、雷喜福、陈喜兴、陈彦衡、陈秀华诸名家讨过教,后来又正式拜杨宝森为师。

据朋友讲,少衡学艺是非常刻苦的,所以练就几手绝活。他唱《潞安州》最后自刎时,头上的甩发先竖直,然后朝四边均匀散开,俗话叫“万朵莲花”或“莲花盖脸”,似乎这手活在近几年来已无人会使(记得刘斌昆先生早年唱活捉,也有这个表演)。少衡在《临江驿》中的跑伞,也是一绝,先看圆场,雨伞突然像被风刮起,在空中连翻几个身,他在底下一个吊毛过去,恰接在手里。

少衡一生,对于充实自己的文化修养,从不放松,他从张大千学过画,他画工笔仕女,花鸟很有风采,我见他画过一幅荀慧生先生“红娘”的画像,不仅神似,而且把京剧化妆的色彩和手法运用到了绘画上,极有特色。他还爱好书法,隶书写的很有气势。他是名角,却从来不拿架子,忙的时候画布景,搬道具什么都干,为人又谦和。五十年代京剧一度上座不好,他主动提出降低自己的待遇,把一百分戏份降为十五分。所以曾不止一次被评为先进工作者,出席过全国的“群英大会”。

我和少衡认识,是文化大革命后期,在陶然亭避难之时。当时一些被赶出正常生活的“牛鬼蛇神”们无处可呆,就到陶然亭来以打拳练气功为幌子,呼吸口较自由的空气。物以类聚,人以群分。那些戴红袖标、唱样板戏的革命造反派们在显眼处晃着膀子横行;名入另册的专政对象们自然就远离他们,专找山背后,树林深处活动,久而久之,常在一个地方练拳的人就聚成一伙,打完拳也坐在一起聊聊天。当然不敢谈政治,不愿说国事,专找废话和闲话说。我们这一伙人的核心就是前北京戏校的副校长、著名京剧音乐家沈玉斌先生,成员虽不固定,常来的既有钱富川、荀令文、侯玉增、唱八角鼓的曹宝禄、唱梅花调的尹福来。少衡也常来,他来时多半坐在一边,静听别人说话,换个笑,自己从不插嘴。有一年桂花开放时,沈玉斌先生用桂花薰了点鼻烟,分给我一包,我请大家品尝。我用烟壶往各人的手掌中倒,有人说:“这不能倒,应用烟铲来挑”我说市面上早已买不到烟铲了。少衡在一边说:“我还保存着一个,送给你吧。”我想人家保存的东西,不便夺人之爱,连忙谢绝,可是第二天他仍把它带来了,是一柄象牙的极精致的烟铲,应是武壶中用的,如今成了我们友谊的一件纪念。我把它和几个名贵烟壶收藏在一起,很少舍得用。

为什么在陶然亭聚集这么多的文艺界、尤其是戏曲界的朋友呢?这有点历史原因和地理原因。

大清国时代,戏院不准开在内城,倡优也不准在内城居住。而前门外西半部,是各省进京的要道;古时南方各省进京,有水旱两路,水路走通州,顺通惠河进东城,码头在什刹海一带;旱路则由长辛店,卢沟桥进来,进广安门。北京城内的街道是方方正正的,只有两个地方有斜街,一是什刹海旁的烟袋斜街,是水路来的客人们上岸后奔鼓楼走出来的;另一处就是前门外靠西这一片地方,什么樱桃斜街、王寡妇斜街等等,是走旱路的客人进了广安门后,为了尽快到达前门大栅栏一带的闹市,取捷径走出来的。这正如鲁迅先生说的:“世界上本没有路,走的人多了也就成了路。”这里既是必经之路,进城来的人走乏了,就要休息,于是客店应运而生;住下还要吃饭,于是饭馆就平地而起。外地进京之人,除去做生意,办公事还要应酬、消遣。倡优不准进城,这里又是做生意的好地方,何不在此发展呢?于是这里便成了北京的头一个“红灯区”,赛金花、小凤仙全是从这里出来的。有色尚需有声,当然也少不得听戏品曲的所在,所以戏院也就集中在这里。三庆、庆乐、中和、广德全在这一区内。要唱戏少不得立科班,斌庆社、富连城相继成立,也在这一片地方。是人们登台于斯、教学于斯,住也就尽量在这一块地方安居,而且旧社会艺人地位低下,大家聚居一起,成一个社区,要比与其他人杂居舒服些,所以上至王瑶卿、梅兰芳、谭鑫培,下至打串的,箱倌张包,也住在这。这一带就成了戏曲艺人的大本营。

陶然亭的地址在先农坛西,虎坊桥南。距离艺人们的住区不远,地面开阔,有水有树,便于早上遛弯、喊嗓、练功。陶然亭再往西,是梨园界的墓地和“梨园先贤祠”。“先贤祠”正殿供着梨园界前辈灵牌,过年时这里有祭祀;艺人们有了纠纷,也常在这里调解,平日有几个武功师爷早晨在此设帐,教梨园行子弟练基本练功。这样一个地方,近百年来就成了戏曲艺人天天遛早的地方,解放后陶然亭辟成了公园,环境变了,人们的习惯并没变,何况中国,北京两大戏校全部设在陶然亭隔壁;所以直到今天还是戏曲界同人经常去的地方。

“陶然亭”这三个字有两层含义。一是指那个不像亭子的“亭”,一是指这一带地方。

“亭”建在靠城墙根的一个土岗上。这里原来有建筑,乃“文昌阁”。因为各省进京科考的秀才们也多住京城西南这一带,所以香火很盛;秀才们吃饱饭爱掉文袋,烧完香往四处看看,见城楼堞墙,绿苇红叶满有诗意,就给这土岗起名叫“锦秋墩”,康熙年间有位文人作了工部郎中,名叫江藻。大概工部郎中派工用料可以占公家便宜,全部报销,他就在这锦秋墩上、文昌阁旁盖起一圈廊宇,四面开窗。秋天在这地方喝酒谈诗很敞亮,便取白居易的“更待菊黄家酿熟,与君一醉一陶然”的诗意,取名“陶然亭”。解放后这里开过茶座,还开过饭馆,卖陶然亭湖里打上来的活鱼。后来发现当年毛泽东、李大钊都在这地方进行过革命活动,便列为重点文物保护单位,当然茶座和饭馆就搬家了。刚打倒四人帮时,作家协会创办《民族文学》杂志,编辑部没地方办公,曾租了这地方的几间房作编辑部,无奈文物保护单位不许生火,喝水吃饭都困难,冬天取暖也受限制,只好搬家。

陶然亭下是一片湖水,过去是有芦苇的。这地方本极荒凉,光绪甲午年间忽然传出水中出现了水怪,吼声如牛,有人说看见它半夜从水中跃出,头如磨盘,两眼光芒刺人,张着血盆大口,并声称专吃洋鬼子。一传十十传百,全北京的闲人与忙人就都赶来看,小贩们见是做生意的好时机,就在湖边摆起各种吃食摊、杂货摊、香烛摊。大清国京兆尹下令禁止观看,谁也不听,只好派兵到湖中抓水怪,说是兵从东边下水,水怪在西边吼叫;兵赶到西边,水怪又从东边冒尖,皇太后见“剿”法无效,改为“抚法”请二百名和尚道士来建法棚,作法事,诵经拜佛,焚表烧香,要和妖怪交朋友。没几天日本人在大东沟外打起仗来,整个北洋舰队泡汤了,才把这妖怪的事不了了之,而湖边也就形成个小市场。

湖北岸也有个土岗,上边也有几间房屋,但名称没有南边的雅,名叫“窑台”,是明朝烧砖瓦的地方。湖水中有几处高坡,原有树林。树林中有不少坟墓,石评梅高君宇合葬在此。有位以喝酒闻名的“醉郭”墓在此。赛金花墓在此,还有两个墓一叫“香冢”,一叫“鹦鹉家”。“香家”前有墓碑,碑文颇有文采,曰“浩浩愁,茫茫劫。短歌终,明月缺。郁郁佳城,中有碧血。碧血有时尽,血亦有时竭,一缕烟痕无断绝。是耶?非耶。化为蝴蝶?”又诗云:“萧骚风雨可怜生,香梦迷离绿满汀。落尽夭桃又浓李,不堪重读痤花铭。”而更有警世意味的倒是“鹦鹉家”的铭文,那只鹦鹉很录巧,会背诗,主人不在家时被猫咬死了。主人写给它的铭文说:“文兮祸所伏,慧兮祸所生,呜呼!作赋伤正平。”

说到陶然亭来的戏剧界朋友,多半是来喊嗓的,这是指太平盛世。我到陶然亭后所认识的这几位朋友,却一个也不喊嗓。因为那时是文化大革命正在“彻底完成”之际,我这几位朋友是被革出艺术界的,不敢再喊。我们只是默默的打拳,小声的闲聊。我们之外喊嗓的人是有的,多半二三十岁,身穿红卫兵的假军装,张口就是:“听罢奶奶说红灯……”再不说:“朔风吹,林涛吼,万千气象。”一听这个,我们就赶紧缩紧头,把脸扭向山坡。我们的“首领”沈玉斌先生,是北京戏校创始人,第一任副校长。有人就小声开玩笑说:“沈先生,别扭头啊,这是您的学生!”沈老往地上吐一口唾沫说:“别骂我了!您听听,满嘴牛黄马料,我有这种学生吗……”所以至今我一见到站在台上或电视屏幕前,厚着脸喷吐“牛黄马料”,并大言不惭介绍自己的“成功之路”者,总想起沈先生来。单就这句唱词看,本没什么不好,但一听这唱词就使人想起提倡它的那位“女王”和他们制造的地狱,就不由得毛骨悚然。这是符合巴甫洛夫条件反射论的。如果我们面前有个孩子,你每天叫他听贝多芬的《月光曲》,听一个乐句打他一鞭子,如此重复几百次,我相信你即使手中不拿鞭子,他听到这乐曲也会浑身发抖。你再骂他说“贝多芬的音乐是美的,你不会欣赏是愚蠢的表现,”他也还是厌恶那音乐的旋律,这心情是弹琴的人所无法理解的。

在我们这一群朋友中,只有一个人是唱样板戏而不遭到我们反感的。此人姓励,人称励八爷,他是电话局职员,从北京有电话局那天起,他就是职员。他给荀慧生、马连良、谭富英都安过电话;他是戏迷,从小就住在黑窑厂,是赛金花的邻居,也是参与为她治丧的一个人。他和许多著名演员不仅认识,而且从作孩子时就跟他们在陶然亭一块遛弯。他的记性又极好,凡朋友们唱的戏,他都会唱。因为他都给他们捧过场,不是会唱一段或一场。每场戏从锣鼓点到胡琴谱全会。不管哪个行当哪个流派,他全会。有的演员学“马派”,忘了一段词,就来找他,“八爷,十老安刘那一段怎么使腔?您给我捋捋!”“好!”他马上整出戏给你唱一遍。可他没上过台,他的嗓子不好。他唯一的消遣就是早上进陶然亭,一边遛弯一边唱。一出戏从开场唱起,围着公园遛一圈,恰好唱到闭幕。他边唱边白边作手势身段。别人看他笑他,他全不理,自得其乐。可“文化大革命”一来坏了,他进了公园刚念一句引子“金井锁梧桐!”一群剧团的红卫兵把他围上了:“怎么着小子?你敢放毒?”吓得他不敢再唱。可是不唱戏比他生病还难受。几天下来,又黄又瘦。他说:“这怎么办?不让我唱我要憋死了!”朋友们只好劝他:“没法子,你就改唱样板戏吧!我们不怪你!”从此他就改唱样板戏。可红卫兵听见了还是要斗他。因为他唱得比哭还难听。

励八爷除去会的戏多,一天唱一出自娱,还有两大特点:收集戏报、小报,熟悉陶然亭的掌故。他大概从民国初年就收藏海报,每看一出戏,便把海报保存下来。要查哪一年北京的什么戏院演过什么戏,谁参加演出,你去找他,决不会叫你失望。这个爱好保持下来,到了文化大革命期间没海报可收集了,他就收集各种油印、铅印的传单、小报。什么“打倒彭罗陆杨”啦,击退“二月逆流”啦,他全有。文化大革命过去后,文物部门发出启事要收买“文物”,他捧着这些收集去卖,人家看了一眼,说这算不上文物,不予收购,他心中十分委屈。我本有意把他这些东西买下来。认为这实在也应算难得的“文物”,又怕他碍于朋友交情不肯收费,迟迟未开口,后来听说他一怒抱到收废品处,当烂纸卖了。我后悔不及。

他从小就在陶然亭转,原来“大悲院”有个和尚还是他的表亲。他对陶然亭一草一木了若指掌。当初陶然亭一带有许多出名的坟。每个坟前都有石碑,陶然亭公园修起后这些墓大部分还在,文化大革命时统统给毁了,墓碑也不知扔到了什么地方。那些造反派以为从此就再也不会受这些死魂灵们的干扰了。谁知有位励八爷在,事情就麻烦。他不仅记得每座墓的地址,他还能背下每块墓碑的碑文。我写小说《话说陶然亭》,要引用几句“香冢”的碑文,向八爷去请教,他立刻背诵出来,一字不差,他自己偶而也写诗,不过诗写得和戏词差不多。周恩来总理逝世不久,北京发生“四·五”事件,他也写了首诗。可不敢拿到天安门去张贴,就在我们几个拳友中朗诵:“我哭周公痛无声,举起白首望长空,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说良心话,全是“水词”,倒也真情一片。后来“四人帮”把“四五”运动定为“反革命事件”,到处追查写诗文的人,凡写过诗的都惴惴不安,唯有八爷安之若素。他相信听过他朗诵的几个朋友谁也不会出卖他,也曾有人来打听:“那天姓励的在这儿背的什么诗?”我们说:“他多昝背诗了?他不是夭天唱样板戏吗?背的样板戏戏词呀;天王盖地府、宝塔镇河妖!”

他退休后仍在电话局作临时工作,替电话局看房子,早晨仍到陶然亭来。八四年我去日本参加国际笔会,回来后不见他了,说肾脏有病,他错吃了治肠炎的药,进医院了。从医院带来话,大夫说不要紧,过几天就可以出来,但从此再没出来。因为他实际上得了癌症。临终前有朋友去探望他,问他可有什么事要办?他说:“别的我无遗憾,就想再去一趟陶然亭,跟朋友们再聊聊天。”

陶然亭的朋友在粉碎四人帮后先后去世了五位。引起我第一次大震动的是老辛的去世。

老辛在这群朋友并不算最老,才七十来岁,看上去像六十左右。他从来收拾得干干净净,灰中山服,白衬衣,圆口布鞋,一尘不染。他留平头,天天刮脸,总像才进过理发店。为人谦和,说话不紧不慢,带着三分笑,他是作书画生意的,自己也会画也会裱,可从来不露,和张大千、徐悲鸿、于非阁、陈半丁皆有几十年交往。他替他们卖画,也替他们买画,据人说他也与某些画家合作作假画。他作假古画有套绝技,我问他自己手中可存有好画,他说没有,全出手了,只有一幅徐悲鸿的马,是徐悲鸿画坏了,四条腿都画成了前腿(也许是都画成了后腿)。他从徐那里买来时没注意,到家后发现不对,卖不出去;他对徐说了,徐叫他拿回去重换一张。他说:“不换了,我留下作个纪念吧。”徐又给了他一张作补偿,他便把这幅保存了下来。他对我说,他留下这画有两层意思:一是徐悲鸿画了一辈子,像这样的错画不会有第二张,这是一绝;第二是他鉴别书画一辈子,出这样的差误也是没有第二回的,也算“绝活”。

我问他的鉴别字画本事是怎么学来的,他说是逼出来的。年轻时他在琉璃厂当学徒,师父参加拍卖行买货,他跟着抱画。出师后他给人家跑街,自己参与拍卖。他说在拍卖行买货不同于在大学或博物院作鉴画工作,叫出价钱后,买与不买要当机立断。买了假货柜上自然不高兴,是真货而没有买到手也是过失,这就逼着你练出一套用最短时间找出关键证明的本事。他说这些知识不是书本上能学到的,而且一个人有一个人的诀窍,他要死了他这套本事也就失传了。他向我建议,有时间由他口述我帮他记录,写出一本关于鉴定书画的书来。我答应了,可是当时我正在前途吉凶未卜的当口,又觉得天天见面,有的是时间来作这件事,不必急于动手。七九年冬季在陶然亭见到他,他满面愁容,说是儿子在固安县得了重病,他要到固安去看看。我劝他宽心,早去早回,谁知一去就没回来。听说他到了固安,见儿子病重,一着急脑溢血了。儿子没事,他倒先死了,就在固安安葬。他说话是河北口音,也许固安是他的原籍。

老辛在文化大革命中的遭遇怎样我不清楚。当时我们几个朋友有个不成文的默契,谁也不打听谁的遭遇,免得生是非。但我知道他作书画生意积下一点财产,公私合营时书画店便辞退了他的工作。北京在割资本主义尾巴中,书画业有个行规:离了店后可以从事别的职业,但不准再私自作书画买卖。他这些年大概找了点别的事作,但也难免偷偷作点书画生意,海外不少内行知道他,偶然回北京要买画不会不找他,这样的话,文化大革命中怕不会平安无事的。我们认识时他已过了险关,看样生活也不困难。

他的死使我懊悔不及。后悔没帮他把书写出来,为了纪念他我写了篇小说,就是《寻访画儿韩》。

陶然亭溜早的人分成一个个的小集团。有几位是专扔圈的,用麻绳或电线、藤条缠几个圆圈,外边包上棉花,再用旧布缝成外皮,几个人站成圆圈,互相投扔;有几位是练拳的;有几位专门围着湖走路;还有几位打坐练气功。我们这一集团以沈玉斌先生为核心打太极拳,打拳时各打各的,有陈式,有吴式也有杨式。打完拳聊天就凑到一块。有几个人是天天必到,连到的时间也不差多少,有的是停停打打,也有并不属于这个集团,但碰上就坐下聊几句的。

老生演员贯盛习不是这个集团的。他哪个集团也不加入,只是一个人绕着湖走路。过去我只看过他的戏。在五十年代看他唱《秋胡戏妻》,身上,唱功都不错,后来就不见了。据说到外省某个京剧团作了团长。他弟弟贯盛吉的戏我看得较多,印象非常好。他的小花脸是含蓄而幽默。用一种独创的鼻音念白,可笑而不轻佻。在生活中他也忠厚。有一阵贯盛习嗓子不好,约角的不约他;而贯盛吉则红得发紫,几个班社抢着要。他跟约角地说:“约我可以,得搭上我哥哥,我可以少要点包银,我哥哥的戏份不能减。”此人对生活也充满幽默感,晚年得了绝症,家人们给他预备了寿衣,他要穿上先演习演习。家人无奈就给他穿上。他对着镜子照了照说:“我死了敢情就是这模样啊?不怎么样!”此事我系传闻,汪曾祺有第一手材料;他在一篇散文中说起过,和我的传闻有小异,当然他的准确,但避免抄袭之嫌,我还按我听来的说。贯盛习则是另一副模样:人清癯瘦削。留一绺齐胸长髯,无冬论夏总穿一件米色风衣,长袍大袖,仙风道骨。说话声音低沉。他患心脏病,长期住在北京,但服务却在河北省石家庄,他每逢走到我们一伙面前,一一点头问候。我们问问他的病情,他总说:“还行,控制住了,不敢累着。”

再一位常来的是冯玉增,他是老北京戏校学生,英沈先生的弟子。玉增为人精明能于,个头不高,衣装整洁,动作录活。他不练拳也不跑步,早晨来了就到湖边找个椅子,铺上他自带坐垫坐下,从书包里掏出副竹板来,打起竹板唱“数来宝”。他是唱小花脸的,演出用不着数来宝,可这是他的个人爱好,也许是健身之道。我看过他唱《昭君出塞》的王龙,歌舞俱佳,十分精彩。唱完“数来宝”,他又开始遛弯,一直遛透,来到我们群里闻鼻烟闲聊。他说每天早上这一顿遛是幸福保障。什么叫幸福?他答曰“活得舒服,死得痛快。”

陶然亭这批朋友,包括了京戏行的前后台、文武场、生旦净末丑、龙套上下手、神仙老虎狗,行行俱全。

按年龄算,比较年高的怕是两位打鼓佬,一位是大名鼎鼎的白登云,一位是励五爷:

白先生早已过了古稀,花白头发,身材伟岸,风度潇洒,手里提了个棕竹手杖,大步流星的散步,身后常跟着贤惠的白师母。白师母手中提个北京人时兴的手袋。她眼睛不太好,走路较慢。常常是白先生疾走一阵,然后站住脚和碰到人聊天,顺便等她。白先生终生打鼓,耳朵背,和他说话要大声喊。他告诉我,他的鼓就是在陶然亭练出来的。小时候拿着两根木棒,无冬论夏早上到陶然亭来打石头,夏天打得浑身出汗,冬天双手裂开多少血口子,天长日久竟把一块光面石打得中间凹陷下去。这几年他给李世济打鼓,给赵荣深帮忙,还有一位老教师是励五爷,励五爷年纪比白先生更大,耳朵更背。和白先生相反,他不大讲究穿戴,总是一身灰中山装,钮扣很少扣严的时候。他不遛弯,而是打吴式太极拳。他和白先生两人一见,说起话来十分费力,他冲白先生耳朵喊,白先生冲他耳朵喊,然后两人相对弯腰,鞠躬:“您慢走。”“你坐着。”白先生精神气色都比励五爷好。

过了两年,发生了变化,白师母突然去世了,白先生就很少到陶然亭来了。偶然来一趟,衣着也不像以前那么整洁,精神也不像以前那么旺盛。白先生一生醉心艺术,对处理生活琐事相当的无能,白师母不在他连吃饭、喝茶都困难。身边又没有别的亲属,实在令人同情。有时碰见我们劝慰他两句,他只是摇头叹气,说是想接一位亲戚来帮忙,不知后来怎样,励五爷倒始终是老样子,他身边有子女,但老人性格孤癖,宁愿事事自己动手,保持独立,反倒不见颓唐。

晚年耳聋,看来是京剧音乐行当的职业病。我小时学过“武场”,尽管是秧歌剧的锣鼓,也是先从小钹打起。然后小锣、大钹、大锣,最后才学打鼓。一天练几个小时,停下后耳朵嗡嗡的许久静不下来。大锣大钹是挨着打鼓佬站的,打一通“急急风”,三个段落一个紧过一个,一层响过一层。如果唱武戏,真有点玩命。我一直打大锣。初练时左手提一块砖,右手五指伸开,只靠食指套着锣锤甩动,要捶捶打打在砖心上,待到正式提锣时,要打出几种不同的声响和节奏来。常常一晚上演出要打断几根锣锤,可想打鼓佬的耳膜要经受多大的震荡力。一生几十年打下来焉有不聋之理呢。现在科学发达,物质条件也好,应想出点措施来保护音乐工作者的健康才对。近来国内唱京戏,台上都装扩音器。我听过几场,都感到音量太大,音乐变成噪音。不知剧场的音响工作者是否都是打鼓佬出身,耳朵偏沉,为什么就不能把音量压低一点,使观众舒服一些呢?

沈玉斌先生的去世,是使我很痛心的。去年我去英法两国,在巴黎和伦敦逗留一个月,回来后积下一大堆信件,头一封是沈先生的,来信说病情严重,托我催办一下他的著作出版事宜。而第二封就是治丧委员会的“讣告”,通知我去和他的遗体告别。两封信相差只七天,我想沈先生给我的信可能是他一生中写的最后一封信。

沈先生出身于梨园世家,是“六场通堂”的名琴师,早年焦菊隐先生主持北京戏剧学校,就请他当教员,是该校最年轻的老师。著名的“四块玉”、吴素秋,全是他的学生。五十年代焦菊隐任北京人民艺术剧院副院长,导演《虎符》,要在话剧中加中国打声乐器,又请沈先生作音乐顾问,负责设计全剧的打声乐。解放前沈先生曾长期被选为北平市梨园公会会长,建国后他奔走采办,创议建立了第一个私立戏校“艺培戏曲学校”,“艺培”改为市立北京戏校后,又任副校长。可惜五七年被错划为“资产阶级右派分子”,中断了对学校的领导工作。我弟弟是“艺培”的学生,我正正经经应称呼他先生,可是后来命运相同,在陶然亭结为忘年交,就“亦师亦友”相处了多年。他的父亲沈福山,曾是著名花脸演员,会的戏多,功夫扎实,但嗓子后来变坏,改为作后台管事。这位老先生有个脾气,终生不肯收徒弟。不收徒弟不等于不教戏,他在“双庆班”管事时,侯喜瑞在这搭班,扮上戏以后,有时间还向他讨教。当时双庆还有个花脸,叫蒋少奎,是侯喜瑞的内弟,蒋少奎唱压轴时常唱的戏是《贪欢报》,演的是水浒英雄张顺和安道全的故事。一般戏里张顺是武小生或武生,可在这出戏里却是花脸,勾白脸黑眼窝。所以是武二花应工,由蒋少奎唱。蒋少奎唱这出戏和当时的许多花脸一样,由安道全嫖妓演起。这样一来时间就不够长度,和大轴之间还要垫一个《定计化缘》过场戏。沈福山先生无意间就说了一句:“当初我们唱这出戏,前边有张顺截江,一出下来时间正好。”蒋少奎听了第二天一早就去沈先生家,恰好沈老先生上街买菜去了,玉斌接待了蒋少奎,问他有什么事?蒋说没事,就是来请个安。过了一会儿沈老先生回来了,蒋少奎一见就行礼。沈老先生问:“您这是干什么?”蒋少奎就说:“求您收我作徒弟,教我这出《张顺截江》。”沈先生忙说:“收徒我不敢,说戏可以。”说着随手拿过一根鸡毛掸子当大刀,就给蒋少奎说了这出戏。教完戏沈先生说:“告诉你吧,连你姐夫侯喜瑞也不会这出戏,便宜你了。”此后几十年,果然只有蒋少奎唱《贪欢报》带《截江》,但很少人知道是沈福山教的。

蒋少奎扮相、嗓子都像沈福山先生常年在济南唱戏。所以那时一些演员去济南走码头,常常不带武花脸,人们说蒋少奎在那儿了,不用再约武二花。

沈玉斌正式搭班操琴也是在“双庆班”,大概民国六年前后,俞振庭组的这个班子。老生余叔岩、张鸣才,花旦是小翠花,武旦是九阵风,花脸是侯喜瑞。所以直到晚年每唱《战宛城》,于连泉必和侯喜瑞搭班档,就有这个历史缘由。沈玉斌原来跟班效力,有天给压轴拉琴的琴师临时未到,管事让他顶了上去,从此正式拿戏分,每天四吊钱。而这时候喜瑞已是每天八块大洋的角儿了。沈先生从底层干起,就比较能体谅班底和场面上的苦处,后来他任梨园公会会长,办了几件为贫苦同业谋福利的事,遭到一些同业的拥护,也受到一些人的反对。我问过些事的经过。他叹口气说,在那时候办事真难。举个例子,当时梨园界的人仍多数住在前门外虎坊桥一带,有些戏院则设在城里,比如“吉祥”就在“东安市场”。从天桥、虎坊桥到东安市场坐电车只花三个铜板,可许多班底连这三个铜板都拿不起,每天走去走回。来回三十多里路,挣的钱只够买二斤玉米面。碰上下雨天就糟了。名角一看天下雨,上座不高,打个电话去把戏回了。下边的人不知道,也没电话,几十里地冒雨走去,看见个回戏的牌,再冒雨走回来,这一天就要“扛刀”(挨饿的意思)。我说戏是凭名角的牌子卖钱的,你拿八千,拿一万,这都应该;可同业们来回走路至少该卖双鞋吧,给他涨点钱也穷不了名角啊。班底们要求加钱,沈先生以会长身分表示支持,并从中斡旋,有人就讥他为“共产党”。所以解放后他又被错划为右派,就怎么也想不通。

建国后梨园公会改为“京剧联合工会”沈先生是副会长之一。临近解放时,许多京剧界子女失学,他又倡议由艺人集资办一个私立的戏校由于同行们支持,就在“梨园先贤祠”旧址上,办起了“艺培戏校”,由郝寿臣任校长,沈先生管业务教学。在政府接收改为市立北京戏校前,这个学校惨淡经营,培养了不少人材,张学津、孟俊泉、万一英、李玉芙、关静和,都是这个学校的学生。

沈先生自学不倦,晚年已有很好的文学修养,致力于京剧音乐的著述工作。他写了一部《京剧群曲汇编》,极有学术价值。可惜由于种种出版技术上的原因,至今未能与读者见面。更令人气愤的是其中某些内容,却被个别不自爱的人抄了去改头换面在自己文章中发表了出来。我为此说了几句打抱不平的话,却又弄成打不清的官司。但热心的人还是多的,我提出朋友们掏钱为他自费出版,荀令文等几个朋友就都表示不管多少,他们也出一份资金。《北京图书信息报》青年编辑李布青、上海文艺出版社几位编辑知道后全都热心支持,说不必自费,出版社可以接受出版。京剧界的朋友闻讯也纷纷来信预订,我想也许出版有望了。但愿它早日问世。

沈先生一生佩服几个人,其中一位是侯喜瑞。

沈先生在双庆开始拿戏份,一天四吊钱,侯先生已是一天八块现大洋的角儿了,可他仍虚怀若谷,扮好戏有点闲空,就请沈福山先生替他说身段说功架。侯先生个头矮,向黄润甫先生学了一套“三长”的功架,即“长气”、“长神”、“长腰”,自己又有发展,别人捋髯上手到耳际,下手在腹部;他捋髯上手高出头,下手在胯下。同样拉山膀,他手势打宽提高,与高个演员同台,亮相时他向前跨半步,所以在台上显不出身矮来,而且极有气派。但侯先生为人却极谦和,没有名角架子;后来名气很大了,仍然傍在饭摊上和拉洋车的卖苦力的一块闲聊,边吃边谈。他家门口有个小茶馆,他闲时常去喝茶闲聊。大概是五十年代,有天侯先生又去喝茶,老板说:“今天我不收您茶钱了,咱们要告别了。”侯先生问:“怎么回事?”老板说:“买卖清淡,无法维持。”侯先生听后马上约孙毓堃、小翠花晚上一块来喝茶,免费为客人清唱,唱了三天把小茶馆救活了。侯先生急公好义如此。沈先生在梨园公会时每逢要募捐唱义务戏自然少不了找他,侯先生向来有求必应。沈先生办“艺培戏校”,侯喜瑞听说后,主动找他说:“别的忙我帮不上,教员算我一个,白尽义务,连车马费也不要。”戏校开学后,侯先生果然按时来上课。侯先生住崇文门,戏校在自新路,当时电车只通到虎坊桥,他下了车要走四五里路,可是无冬论夏、阴晴风雨,侯先生没误过课。我弟弟就是侯先生的学生,学生们提起这位老师,总有股说不出的感激之情。

侯喜瑞一生大戏小戏都唱,年轻时家庭负担重,常常分包赶角。这边《战宛城》唱大轴,那边《打渔杀家》就只能来个倪荣,但他唱主角配角同样全神贯注,一丝不苟,所以常常只几句道白的角色他也能要下好来。侯喜瑞是老式演员,但并不保守,双庆班在民国初年弄来个《七擒孟获》本子,不光戏是新编的,连行头、脸谱都从没见过,这在一般已成名的演员是不肯接的,他毫不犹疑的接下来了。后来一度脍炙人口的那段唱:“诸葛亮好似孙武一般”,就是他创造的。侯喜瑞向黄润甫学习时,黄已是晚年,牙都掉光了,又没装假牙。他单凭气口、尺寸唱出好来。沈福山就劝侯喜瑞,“你学他的真髓,别学他的皮毛,学他的气儿、尺寸、神气,别学发音吐字。”这样侯就创造出一套适合他自己的“沙音”、“炸音”来。我看过侯先生多次演出,觉得他的《连环套》、《战宛城》都是绝活,别人可以唱得好,但决不能代替他。

侯喜瑞九十岁生日那天,沈先生去拜寿,陶然亭的朋友都托他问好,怕老先生嫌吵,没有全去。谁知那就是我们最后向他问安了。如今侯喜瑞、孙毓堃、小翠花三人俱已去世,《战宛城》这出戏怕难得再有这么好的拍档了。

沈先生生前和去世后,为他出书的事奔走最热心的朋友应当是推荀令文。

令文是慧生先生的二公子,和我相识也有几十年了。“艺培”一建校,他和他大哥令香就是学校的工作人员。令文多年担任班主任,我弟弟在戏校学习时,十分调皮捣蛋。校方为此找家长谈话,有两次就是令文和我谈的。但我们较密的过从则是在文化大革命后期,陶然亭的把式场上,那时人们虽然强作欢笑,但总在眼底压着些苦色,尤其是文艺界的同人,除去在唱样板戏中捞到好处的浩亮之流,多半都神情有些压抑,唯独这个苟二公子,脸上从来不带愁苦相。挺高的个子,穿着件破旧的棉大衣,扣子掉了两个,两肘见了棉花,脚上一双“猫窝”棉鞋也是打过掌的,可脸上总是笑嘻嘻,很像庙里那尊布袋和尚。他不打拳,而是在陶然亭下那个小广场上绕着圈子跑步。跑步时双手插在大衣口袋里,一边跑一边吹呼(不是喊,而是吹呼):“嗨,嗨,嗨!”全陶然亭的遛早客他没有不认识的。认识的他的全打招呼,所以他这“嗨,嗨,嗨,”是连呼气带招呼两用;他也有不来的时候,他如果这天不来陶然亭,必定是到别处游玩去了。他买了张郊区通用月票,香山、卧佛寺、樱桃沟、西山八大处,想上那儿登车就走,第二天见面他准带回一两件趣闻,逗大家哈哈大笑。这些趣闻他有的是亲眼所见,有的我怀疑是他编的。有次他去颐和园,回来说园内有的地方隔离开来另外卖票。有一处门口还有两个人站岗,完全清装打份,马褂、箭衣、缨帽,腰上还挎了把腰刀,但两个人却是完全的现代化青年,红线帽下边是长发,观众就在一边议论说:“这两个人不像”,两位站岗的听人议论难免有些不高兴,有一位就小声说:“像,像你爸爸!”于是引起一番争执。我问他:“可是你亲眼所见?”他说:“当然亲眼所见,我只把情节组织了一下。”

沈先生去世后,我为他的书得不到出版而不平,提出自费替他印。令文听到后,郑重写封信来说,他虽不富裕,印书他出一份钱。后来上海文艺出版社答应出这本书了,图书发行部门要征求一下订户。令文又到处写信,征到了不少订户。谁知出版社另有原因,又把出书的事推到不知多久的“以后”去,订户们收不到书,纷纷写信责问他,批评他,他又一一写信去道歉,并劝我:“别生气,别得罪出版社,多说点好话,托托人早点印出来比什么都强,别的事我全兜着,你就管这一样好了!”

令文做得一手好菜。每天早上去陶然亭,必带个手袋,回去路上寻找入口之物。他本是学唱老生的,后来又对京韵大鼓入迷,但始终没当正式演员。他哥哥令香倒是从父亲那里学了些荀派的拿手戏,现在专教荀派戏,而且专教三十年前荀先生的戏,如《香罗帕》、《荀娘》。令文说:“我们大爷这手弄对了,红娘人人会唱,用不着咱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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