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玉衡独自在温府的余欢室里喝着闷酒。
福儿顶替了升儿的位置已是足足两个三百六十五天了。
福儿特别喜欢主母喜儿。
他觉得主母人如其名,让人见了就心生喜欢。她总是笑眯眯地倒茶待客,笑眯眯地引线刺绣,笑眯眯地牵女漫步……福儿觉得主人拥有喜儿这样的妻子当真是三生有幸。
但主人脸上的笑容为何就那么难得一见呢?
这不,今儿,又在喝闷酒了。
福儿已经帮他烫了三壶酒了。
“福儿,再烫壶酒来。”温玉衡高声叫道。
福儿自然是不敢怠慢的。
帮温玉衡倒了酒,温玉衡照例发话:
“福儿,你在外边候着吧。”
福儿看他喝得醉意十足的样子,并没有马上走。他站在温玉衡身边,不放心地说道:
“要不,让主母来帮你醒醒酒?她刚刚说要来劝你不要喝太多,怕你喝多了伤了身子。”
“不要她来!宜梅还需要她陪着呢。我这里没事的。”温玉衡感觉自己的舌头似乎在打结了。
“温郎,你看谁来了?”一声清脆的女子声在温玉衡和福儿两人的耳旁响起。
喜儿笑意盈盈地出现在余欢室门口,身后跟着一位精神矍烁的老人。
温玉衡一见,连忙站起身,身子却摇摇晃晃地不听使唤。
福儿就近扶住他。
“哈哈哈,不曾想一别两个春秋,徒儿竟这般不胜酒力了!竟不如老朽了。”黄海龙爽朗的笑声顿时让室内的所有人精神为之一振,尤其是温玉衡。
“恩师,许久不见,徒儿实在是挂念。徒儿何德,竟让恩师亲自上门?原本”温玉衡舌头又要打结了,黄海龙摆摆手,说:
“爱徒,何出此言?你我本无视俗礼之人,难不成你才第一次见我不成?”
“恩师,来,喝上几盅好酒,人生何其痛快哉。”温玉衡说完,见喜儿还在室内,就吩咐道:
“添上杯盏吧。今夜夜色甚好,我要与恩师一醉方休。”
喜儿自是点头称喏。
添上杯盏,倒好酒,尽好女主人的待客之道,喜儿原本就要离去了。但她想了想,在离去前,她还是亲自为温玉衡在余欢室里置了被铺了床,并轻声嘱咐福儿扶好也许醉成欢的主客两人。
“主人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啊。”福儿心里暗叹。
“你半个钟头后再来吧。”黄海龙对福儿说道。
福儿自是不敢强自逗留,先行离去。他的居所离余欢室很近,不过两间房之隔。
黄海龙先与温玉衡碰了一下杯,一杯酒很快下肚了。
然后,他压低声音对温玉衡说:
“尧昆现可曾在你府中?”
一听此言,温玉衡打了一个激灵,酒气竟然全散出来了,他酒醒了。
“恩师,你。”
“若凤与青娥向来信任老朽。我一切知晓。”
“正打算把他接来。但不知如何跟喜儿开口。”
“你不是知晓此事已有一段时日,为何不早些……哦,这事不好直说。你可以找个借口呀。”
黄海龙暗示,“你跟她说是升儿与青娥之子,不就成了吗?”
“嗯,这般说法甚好。那就两个孩子一起来温府吧。”
“这样最好,费用方面我也会帮衬。若凤那边,她也会有所表示。你不用担心。你就这样跟喜儿说。免得她多想。”
“她倒不会小气的。这点我还是信得过她的。”
“哦,对了,青梅想孩子了。我跟她说孩子在你这。过阵子她可能会到你这儿,你接待接待她,让她与尧昆见个面。”黄海龙声音极低。
温玉衡激动得跳了起来,竟大声喊道:
“太好了。”
福儿听到叫喊,担心有啥事发生,跑到余欢室里一瞧,见没事,又出去了。
“夜深了,我们先休息才是。那些事明日再做打算。先告知你,让你有个心理准备。我的一个心事也总算了了。”黄海龙娓娓说道。
东方之既白,两人竟有了默契,同时醒来。
两人相约到了黑狗面线馆。
两人一人碗面线喝下肚,只因面线里加了点辣椒粉,喝起来感觉特别过瘾。
又叫了八个煎包。三下五去二,没两下就分别进了两人的肚子了。
回了温府,照例又进了余欢室继续昨晚没有聊完的话题。
温玉衡自然是屏退了下人。喜儿倒也识趣,并不来打搅二人。
“人生难得聚,唯有别离多!师徒相对饮,浊洒尽余欢。徒儿何其幸。”一想起昨晚的豪饮,温玉衡不由心生感慨。
“世间本无常,但求亲友问!诗酒自成伴,星夜映笑颜。为师何其乐。”一想起昨夜的交谈,黄海龙亦不由诗兴大发。
两人虽一老一少,年岁相差甚多,但性情甚为投合,甚有惺惺相惜之态。
“可惜了!老朽一直想玉成你与梅子的美事!你小子运气忒差了些。总是擦肩而过!正应了一句歌词:最爱者往往不在身边。”黄海龙又旧话重提,朝花夕拾了。也许人老了,话就多了,多了也就难免喜欢重复以前所讲的话题了!
“我可是爱得无怨无悔!老天已经待我不薄了!夫复何求?有了尧昆,我也便拥有了整个世界。”温玉衡说着竟落下热泪。
黄海龙又呆在温府与爱徒一起用了午膳,方才告别。
温玉衡待恩师一走,立即收拾行李,约了福儿前往青娥处了。
一路颠箥,差点把温玉衡的肠子都颠出体外。但温玉衡顾不上身体所经受的苦楚,他坐在马车上,目视前方,望穿前方,恨不得立时就见了尧昆。
见到尧昆时,已是好几天后的一天清晨。
尧昆正拿着一本《三字经》在念念有辞:
“玉不琢,不成器。人不学,不知义。为人子,方少时,亲师友,习礼仪。”“首孝悌,次见闻,知某数,识某文。”
一见到温玉衡,就奔向他。
温玉衡把他紧紧地抱住。
“叔叔,我会背书了。”尧昆满脸的自豪。
“尧尧,你最棒了!”温玉衡对着尧昆竖起了大拇指。
尧昆开心极了,跑进屋里,喊:
“娘,叔看我们来了。你快出来呀。”
青娥听到孩子的呼唤声,快步走了出来。
她看到站在温玉衡身边的尧昆虽然才八岁多一点,但身高却比自己的亲儿子晓峰高出了许多,像他爸。
“孩子长得可真快呀。”温玉衡与青娥不约而同地说了这么一句话。
“我上次带来的书孩子都学了?”温玉衡从尧昆手中拿过书,边翻边问青娥。
“尧挺好学的。学得还算快。闲时我自己教两个孩子学学这些古诗文,日子倒也过得很快,也很充实呢。”青娥笑着回答温玉衡的问话。
“亏得跟了凤主人那么长时间,长进了不少,这不,还派上了用场。要不,该让凤主人不放心了。”青娥也不知是在说给温玉衡听,还是在说给自己听,声音越说越小声了。
温玉衡看青娥脸有戚戚之色。猜想她是想起了青梅了。为了宽她的心,就把黄海龙所说之事一一告诉了青娥。
青娥一听,正合她意。原本的她,也有此种打算。为了孩子的将来,也不能总让他呆在偏远之处呀。虽说自己再教他个三五年的诗文知识还是能够胜任,但孩子长期与世隔绝,也不是长久之计。
一行人欢欢喜喜地共同到了温府。
可巧,若凤与小蓝已在温府等候了。
喜儿正陪着两人喝着茶水嗑着香瓜子呢。
三个人脸上都带着笑容。
他把目光投向若凤。
清瘦的脸。淡淡的笑掩盖住淡淡的忧郁。
但温玉衡的直觉告诉他,那忧郁真实地存在笑容的背后。
头发不像过去那样油黑发亮了,虽然发髻依然绾得十分精致。
温玉衡大步走上前,拉起若凤的手。
手不像以前那么嫩滑,似有骨感。
温玉衡心痛地望着若凤,竟说不出一句话来。
“温先生,您先喝点茶水吧。您夫人正递茶给先生您呢。”温玉衡听了这话,这才从伤感中挣脱了出来,放开若凤的手,带有些许歉意地望向喜儿。但喜儿竟不在意的样子,还是笑笑的。温玉衡这才释然。
出于一种本能,温玉衡又把目光投向刚刚说话的女子。
说话的是小蓝。
温玉衡是第一次见到小蓝。
吓了一跳。
“世上竟有神情如此相似的两个人?”他心中暗暗吃惊。
容貌着实清秀!言语着实温和!举止着实沉静!
他不由地多看了小蓝两眼。
小蓝有些不好意思地避开温玉衡的注视。
“怎么回事?皇上那日看我,温先生也看我?”小蓝心中有些不解。
温玉衡见小蓝神色有些不快,急忙收回目光。
若凤望向尧昆。
她一眼就认出了尧昆。
尧昆呢?是否已遗忘了他的母亲?两情是否还依依?
袁若凤泪要滴下,她强忍住自己激动的心情。多少个难眠的夜,多少个不经意的一瞬,她都会被思儿的情结所缠绕。
而今,儿子就在跟前。笑脸是那么烂熳可爱,一到温府,就放飞了心情这儿看那儿瞧。这不,就瞧见了端坐着喝茶的若凤了。
“她是谁呢?这么面熟?”尧昆搜寻自己脑海里的记忆画面。一道灵光忽地闪过他的脑际。
“娘”尧昆呼喊着扑入若凤的怀里。
袁若凤正想站起来走上前去把儿子抱在怀里呢。不想儿子的动作比她更快,早钻入她的怀里。
她杯中的茶水因为小孩的动作溅了一身。温府手下人忙来帮忙收拾好。
若凤心中那块长久空着的地方终于在这一瞬间被尧昆迅速填满。
青娥看着母子相认的感人场景,心潮难免起伏。她伸出右手从口袋中掏出一块方手帕,擦了擦自己眼中涌出的泪水。
“凤主人,你瘦了好多……”青娥有些心疼地对若凤说了这么一句。
青娥本来还想问若凤与皇上的关系是否有所缓和。但见若凤正沉浸在与儿子团聚的欢乐中,不忍打扰。于是便也不再多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