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长庆与我是中卫应理男校和中卫师范的同学,因不在同地工作,以前交往很少。可在我“破帽遮颜过闹市”时,他却帮助我。全国思想大解放后,我才知道他的一些故事。
长庆工作后,凭着自己的才智和苦干,在同学中,是当官最早的人,可谓“天生我材必有用”。然而出头椽子先烂。1960年代,长庆系县委管理的一个科级干部,却破例被押送银川,参加“区地市县全带长”的高中级干部“集训班”。他可真成了“大材”,被阴差阳错地放在职位比他高多级的干部中一起挨整。如今看来,这种破格是一种殊荣,是用特大号的锛、斧、锯来修整“歪脖柳”。
往事不堪回首。“反右”、“阶级斗争”、“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当权派”等政策的实施,使国民经济被破坏到了崩溃的边缘,更使中华民族的思想文化、道德受到了极大的破坏。全国人民遭受无数灾难。长庆出身富农,再加上一个八杆子都打不到的“远亲”牵连,在他的档案上被定为:“内部掌握的专政对象”。
孟长庆在几十年的工作中,“幸遇”十多任县委书记。书记上任时,依靠他,运动来了整肃他,运动过后利用他。加之一些人的妒忌,他又成了难用的“大材”。曾有一位“有心人”翻出笔记本,从长庆在干部大会报告和党校理论课中,找出了多条“反革命修正主义罪行”,批判他站在剥削阶级的主场上,反对毛泽东思想,是中宣部“阎王殿”在中卫的代理人,是小黑帮。有好心人担心这次他是在劫难逃,说不定会被打翻在地,再踏上一只脚,永世不得翻身了。
批判会上无优点,大小会上不许解释。他只能回家翻讲稿、找根据,好在讲稿中每个观点的后面都注明着马列毛选和讲话的具体出处,所举例子都出自中央、区上文件和大报文章。于是连夜赶写大字报,第二天贴在了显眼处。结果批判他的人反而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成了被批判的对象。一些干部说:“别看孟四只是个初师生,精得很,别人都把精力花在了吃喝上,而人家花在了学习上。自己不犯错误,别人谁也打不倒他!”
在阶级斗争年年讲、月月讲、天天讲的形势中,树欲静而风不止。他的人生在挨整、使用中不断“运动”,曾经“七上八下”,成了名副其实的“老运动员”。中卫县从来都是极“左”的重灾区,仅“四清”运动开除的教师就有60多人。“文化大革命”中他秘密带领教师代表到北京上访,上级下文件给予平反。可后来对立的两派组织,都攻击他是对方的黑后合,孰对孰错?他无须辩白。
何以解忧,唯有杜康。
长庆不参加各种饭局,只躲在家中独酌。大半辈子喝酒何止一吨,只为“化挥”压抑。“贱民”喝贱酒——北京二锅头,每瓶仅几元钱,但它却纯真、清亮、透明,没有假伪,宛如长庆的为人。而正是这独自“化挥”的“六六大顺”,才使他度过了多次难关。地委宣传部领导戏言:“你真像沙边老头树,部长、部长,老是不长!”
2001年,孟长庆出版了《岁月沧桑》一书。人们惊呼:“长庆原本是诗人!”许多篇章令人叹赏。
“诗言志,歌咏言。”孟长庆从1956年开始写诗,几十年来从未间断。数十年的宦海沉浮,饱经风雨,使他的诗文独具特色,表达了曲折人生中的风雪冰霜。他在诗中说要真诚地“接受党内斗争考验”,抱着“对党忠、对友善、不抱怨”的态度,凭借“身影正、光荣孤立、正气凛然”的坚持,要勤勤恳恳工作,堂堂正正做人,清清白白处世,努力实现一个共产党员的廉洁、自律、无私、奉献、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的宗旨。
40多年前,他通过友人,恳请“朴白大王”郑逸梅先生写了《沙坡头碑记》,又请张大千先生的弟子萧允中先生书写碑文,请著名作家何满子先生写了《宁夏中卫高庙记》。这些名人之作,为中卫地方文脉增添了浓重的一笔。如今虽然名人已逝,但这些文章已刻成石碑,永留在宁夏的土地上,成为后人了解中卫风土的重要文献。长庆为中卫做了一件大好事。
长庆当过宣传、统战部部长和县政协副主席,都为“正业”。写讲话、拟文件所用稿纸,何止与一人等身?然而随着时间流逝和时世变迁,那种应势文字,能有几多留传下来?
在人生低谷时期,他的摄影爱好派上了用场,专事创作和展览。有30多幅艺术作品参加全区、大区和全国展,报纸刊发过200多张新闻图片,还有2000多张照片被各种展览选用,有的还得过奖。《中卫钻洞子》照片被《人民日报》发表,新华社发了通稿,永久收藏,《沙坡头》等照片被当成范本,由此他成为宁夏当时仅有的几位全国摄影家协会会员,还被选入《摄影家辞典》。我认为这才是他业务能力的高峰。这种歪打正着是别人难以比肩的,然而他却未曾看重这项“副业”。
长庆退休后,并未虚度年华,而是积极认真地发挥余热,做出了与众不同的三件大事:
一是聚会
2004年夏,长庆和几个同学发起,组织“中卫师范‘五四’届同学毕业50周年纪念会”,有60多名同学集中到故乡。老师同学欢聚一堂,中卫市委和政协的领导也到会祝贺,并一同赴沙坡头参加《沙坡头碑记》立碑揭幕仪式,聚会搞得既隆重又有文化内涵,也很有特色,受到社会广泛好评。
二是出书
在这次聚会中,老师、同学诵诗敬文,其乐融融,令这些年过花甲的老人感慨万分。他们建议,是否将这些内容整理成册,留作纪念?长庆和几个同学便趁热打铁,发动大家写诗作文。为编审稿件,他与潘采义、王权不怕耗时费力,资金不够,长庆还多出一万多元钱,正式出版了《情系故乡》和《中卫情恋》两本书。《朔方》、《新消息报》、《吴忠日报》和《中卫日报》及电视台都发表了文章,做了报道,给予了正确的评价。在中卫市召开的座谈会上评价说:“这是中卫文化史上可圈可点之事,没有敬业精神的人,没有相当资历的人,很难完成此等重大任务,值得我们学习。”
在长庆的影响下,又将潘采义、贾全贞、詹梓三位同学作品编辑出版了《三叶情韵》。为纪念我父亲百岁诞辰,他建议我编辑出版《王丽泉遗墨》,书成后又帮我召开了座谈会。最近他又两次阅读我的书稿,对内容和版式提出了很好的建议。原吴忠市政协主席张居正的《居正微语》初稿他看后,提出了宝贵的意见,书正式出版后获得好评。他还建议和督促同学潘采义和韩赤军出版了诗集和书法集。
2011年,长庆重新整理了平生所有诗文,结集出版了《往事堪怀》。
2012年,在南戴河,他为老朋友雷玉英策划编辑出版了《岁月如歌》一书。
三是立碑
碑者,悲也!长庆策划为沙坡头立碑,20年未能成功。在同学聚会中,既未花国家一分钱,又实现了大家的心愿,树立了《沙坡头碑记》的墨色大理石碑一方,为5A级景区增添了一个长久的胜景解读词章。
河北省昌黎县的碣石山,历史悠久。昔日九帝驾临,今有先驱钟爱,乃一形胜之地。山坡的宝峰台上,有古老的水岩寺,据传达千年之久,然兴废多次。到20世纪末,已有300多年不闻晨钟暮鼓。中卫籍的年轻和尚存海,经十年的坚守礼佛,感动了当地信众。他们纷纷捐款、捐物、捐工、挪房、让地等,共计花费4000多万元,建起了一座设备齐全的崭新水岩寺,成为碣石山旅游的又一景观。
前年,长庆自己花一千多元,为该寺开光捐大匾一块,上刻民国元老于右任写的“仙幢宝蓋”四个大字,而落款是“中卫信众”。去年,他又帮寺院立了两方墨色大石碑(4.9米×1.7米)。从碑文建议,请书法家书丹、放字样、定图案、选石料、来回几次赴工厂指导刻字等,所有花费一万多元,他都自己支付。而寺院只开支了石料、雕刻及安装三项费用。长庆从未宣扬自己,无论庙中还是碑上,他都没留下任何一点个人信息。
他只说:“故乡的年轻出家人,在外地能干出这么大的正事,实不简单,应该支持!”
有时我傻想,倘若长庆能把曲折的人生经历和复杂人情世故写出来的话,虽属非官方的野史,但却是时代变革的真实写照。它将更生动、更独特,我以为可以作为个人成长史的镜鉴。
2012年2月于三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