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士奇从全局利益出发,大力选择了一批有才干、作风正派的人充任要职。他当国四十一年,位居首辅,实力不可谓不雄厚,资格不可谓不老,但他提拔人,从不为结党营私之目的,而处处出以公心。正是因为有这样宽广的胸怀,正派的作风,他才能不断地识别和发现贤才,并大胆举荐之。史称他“雅善知人,好推毂寒士,所荐达有初来识面者”。(《明史·杨士奇传》由于他贯彻的是一条“任人唯贤”的路线,所以由他推荐或提拔的人,都在各个地方做出了很大的贡献:“所举贤才列于中外者五十余人,皆能正己恤民。盖公取人必先德行,而后才能,无问识与不识,博询于众而信乃举”。(《东里集》王直作《杨士奇传》)在被他推荐的人中有象况钟、于谦这样一世有名的清官名将。“而于谦、周忱、况钟之属皆用士奇推荐,居官至一、二十年,廉能冠天下,为世名臣云。”(《明史·杨士奇传》)
官吏,是国家机器的重要组成部份,选择官吏的标准固然首先反映出这个政权的阶级属性,同时也反映出这个政权清明或腐败的状况。同是地主阶级的政权,往往是用人得当,政治修明,社会安定,国富民安。否则是君昏吏奸,官场腐败,民不聊生,这是一条历史的规律。因此,杨士奇非常重视官吏的选择,把它当作统治阶级的“第一事”。他对宣宗说:“其所条奏,唯在慎择儒臣及左右侍御之臣,其学术不正、立心行已颇僻者,皆宜屏远,使不得上惑聪明宗社,生民之福实关于此。”(《东里集》王直作《杨士奇传》)此时,他已目睹到官场中的一些腐败状况,痛切指出:“近年有等京官无人举保,造为谤语,专欲隳坏先帝良法,则小人皆得升用。小人日进,则君子日退,天下何由治平?”(同上)为此,他强调京官推荐地方官必须以廉公端厚为主要标准:“公又言:‘方面及郡守,请令京官三品以上,及布政、按察荐举,务取廉公端厚,能为国为民者,吏部审其可用,奏授以官。后犯赃罪并坐,举者凡因保举授官而有指告其罪者,先逮问,余人有验然后及之,庶不为小人所诬。年来吏员太冗,多有昏愚不通,请令六部、都察院、翰林院同考试,选择而用之。”(同上)
杨士奇在这里提出的选官方案是积极慎重的。它既为地主阶级中的优良分子打开了仕路,又严格防止了那种任人唯亲的作法。这在封建社会,特别是在邪恶势力逐渐抬头的明朝官场上,杨士奇能坚持这种唯贤是举的用人路线,充分体现了他清白正直的品格和宽广的胸怀,与那班贪官污吏、宦官阉党的所作所为形成了鲜明对比。
更为可贵的是他下面这一观点,他在奏折中对宣宗说:“军民中有文学才行卓然出众、智谋才勇精于武略者,亦宜察举。唐虞之世,罚弗及嗣。今极刑之家有贤子弟,例不许用。”杨士奇说这些话的含义已经明白无疑:他是用唐虞之世罚弗及嗣的制度对“祖宗之法”提出了异议。宣宗当即同意了他的看法,说:“舜殛鲧用禹,圣人至公之心也。今除谋反大逆外,其余犯者子孙,有文学才行,并听举用。”这是一条不唯成份重在表现的路线!作为地主阶级代表的皇帝、大臣,能够实行(起码是能够提出)这样的路线,真是难能可贵!杨士奇仍是有政治远见的,他们通过这项“官吏政策”,缩小了打击面,发掘了人才,同时也更团结了广大的知识分子,作为首提这一建议而修改祖宗之法的杨士奇,我们应该承认他已具备了一个优秀政治家宽阔的胸怀和果敢的勇气。
拔擢贤能是杨士奇一生中最大的政绩之一,在不少史料中都记载了他这方面的动人故事。现特辑录了一些突出者。
宣宗皇帝在位期间,认为有很多郡的太守不称职。宣德五年,正赶上苏州九府缺地方官。这九个府都是战略上、经济上的要地,必须选择得力的官员前去治理。于是宣宗命令各部院大臣推举他们下属中的廉能者候选,蹇义、胡滢和杨士奇首先推荐了仪制司郎中况钟。况钟担任了苏州知府后,“兴利除害,不遗余力,锄豪强、植良善,民奉之若神”。(《明史·况钟传》)成为历史上清官的代表人物。
士奇荐贤,重才干,不重资历名望。宣德五年,国家财政发生危机,各地赋税多有拖欠,而以东南为甚,单是苏州一郡,税粮秋欠八百万石,朝廷急需得力官员前往解决。当时周忱很有经世之才,但不为人所知,士奇经过了解后,大胆将他荐为工部右侍郎,巡抚江南诸府总督税粮。果然周忱赴任后,革除旧弊、节省浮费,既解除了人民的困难又缓和了国家财政的危机,做到了“民不扰而麈有余羡。”
民族英雄、名将于谦的提升过程也充分说明了士奇荐贤的这一特点:
于谦本来只是个正七品的监察御史,论资历可谓浅矣,论级别可谓低矣。但士奇却独具慧眼,看出此人才堪大用,于是在皇帝面前举荐他。于谦马上被破格提拔为三品高官兵部右侍郎,负责巡抚河南、山西,史称其“声绩表著,卓然负经世之才。”在土木堡之变后,面临英宗被俘、瓦剌大军兵临北京城下的危局,朝中大臣惊慌失措,或言迁都,或拟委屈求和,而于谦却挺身而出,如中流砥柱力挽狂澜,领导了北京城保卫战,挫败了瓦剌的进攻,使明朝转危为安。于谦为人极其清廉,他在当巡抚时,每次到朝中陈事,“空囊以入”,那班权党根本不要希望得到什么,一反贿赂公行的官场恶习。所以史称:“三杨等之荐人,皆出于至公,非如后世市恩植党之为也。”而且杨士奇思贤若渴,一旦发现人才便竭力推荐,决不让人才埋没,有不少被推荐对象,甚至与他素昧平生。比如陈继这个人,士奇本不认识他。户部尚书夏原吉在苏、松一带治水,得知其清廉,又看到陈继的文章后,认为此人很有才华便归示士奇,士奇立刻转向仁宗推荐之,这样陈继得以被提为国子博士,旋又升为翰林院官员,值弘文阁。
士奇爱读书,有一次,他翻看一本诗集,看到了昆山人屈昉的一首送别诗,觉得里面颇多佳句,便默默地记下了他的名字。不久,昆山县知县罗永年有事进京拜见士奇,士奇问他:“你们昆山县有一个叫屈昉的是什么人?”由于屈昉这个人名声太小了。连七品县官也不知其人,竟茫然不知所对,士奇有些不高兴,说:“这样的读书人你怎么不知道?”永年非常惭愧地退了下去。等他回到任上,赶紧察访到此人,一交谈发现屈昉果然很有才学,便结识了他。没多久,皇帝下令举明经行修之士,罗永年便推荐了屈昉,后来屈昉被任为南海县丞确实很有政绩。
士奇不仅善于推举贤才,就是对于那些受到攻击,冷遇的正派官员,也尽其力保护。
仁宗监国的时候,有一个叫舒仲成的御史,曾奉命处理木植岁课中的弊端,因为忤犯了仁宗的旨意,仁宗很恨他。后来仁宗即位,舒仲成正在当湖广按察副使。这时吏部抓住仲成的一些小毛病,在仁宗前参了他一本。仁宗正想治他的罪呢,现在有了借口,于是立即把舒仲成抓了起来。士奇知道后上疏说:“过去有不少人得罪过您,陛下即位以来,已下诏宽大这些人了。如果您再追究前事,那么您过去的诏书就无信用了,害怕的人就会多起来。记得汉景帝当太子时,曾召卫馆来,卫馆借口有病没有应召而得罪了他,可是景帝即位以后,反而提升了卫馆,历史上传为美谈。”由于士奇及时的劝谏,仁宗取消了治舒仲成罪的决定。
大理卿虞谦是位历经三朝的元老大臣,办事非常谨慎得体。但就是这样,还有人在仁宗面前攻击他办事不注意保密,本来不应该在朝中奏的事,他却当众汇报,目的就是想出风头。这些人还说,虞谦的下属杨时司就曾经给他提过这方面的意见,但是他没有接受。在极端专制的封建社会里,这样一番话足以改变一个人在君王心中印象,以至就此决定了他的升迁命运。仁宗听到这种反映后,没有仔细分析,就把虞谦降为大理少卿,而提拔杨时司当了大理卿。对这种处理,士奇始终有自己的看法,他认为不能以一时一事之得失来判定一个人。一天上朝后,诸朝臣都退下去了,士奇却没有走。仁宗猜到了士奇的心思,于是不开心地问道:“你还想什么呢?该不是为了虞谦的事吧!”士奇毫不隐瞒,他非常从容地向仁宗解释说:“虞谦身为三朝大臣,办事一贯得体,而他的一些过失都是相当微小的”。皇帝也觉得士奇分析的有理,说:“说实话,我也在后悔这种处理了,可是你觉得杨时司这人又怎么样呢?”士奇并没有因为替虞谦辩解就贬低杨时司,而是非常客观地为杨时司说了公道话:“时司这人虽然出身于小史,但是他对法律却很明了,而且做官公正廉洁,亦可担当重任。”仁宗听后便按照士奇的意见,改任杨时司为交趾按察司长官,同时恢复了虞谦的职务。
顾佐原来是应天府尹,为官刚直不阿,世人都把他比为包拯。宣德三年,都御史刘观以贪被黜,大学士杨士奇、杨荣推举清廉且威严的顾佐接任。宣宗很高兴,立即提拔为右都御史。命考察诸御史不称者黜之,御史有缺,推举送吏部补选。顾佐上任后,即上奏罢免或降职严暟、杨居正等二十人,遣送到辽东各卫为吏,而推举进士邓棨、国子生程富、谒选知县孔文英等四十余人堪任御史。并规定试任三个月,称职者方能正式任职。于是“纠黜贪纵,朝纲肃然”。但是顾佐因此而得罪了一些人。“既而暟自戌所潜还京,胁他贿,为佐所奏,且言暟谋害己。诏戮暟于市。”一年后,又有一个坏家伙,到通政司诬告顾佐接受贿赂,放走家中皂隶。我们知道,明朝虽系封建社会晚期,但是仍然残留了不少奴隶制的尾巴。在达官显贵的家中都有家内奴隶,他们没有户籍,也不能随便改变自己的奴隶身份恢复自由。这样,放走奴隶便成为不合法的行为,通政司便把状告材料呈给宣宗。宣宗看了后密示士奇说:“你不是举荐顾佐廉洁吗?”意思是你也有失察之过。士奇坦率地说:“那些人搜集的材料倒是真的,这主要因为朝臣的俸一般一个月只有石米,而柴草马料皆要靠奴仆供给,这样不得不遣散一半奴仆出去生产,交实物来免役。这样一来隶仆可以回去耕种,获得一定的自由,二来官员可以得到资费。中朝官都是这样,我也是这样做。先帝曾因此而增加中朝官的俸禄。”“帝叹曰:‘朝臣贫如此。’因怒诉者曰:‘朕方用佐,小人敢诬之,必下法司治!’”士奇说:“这些小事不必惹您生气,只管交给顾佐去处理,那样就恩法并行了。”宣宗对顾佐说:“你自己去处理吧。”佐顿叩首谢,把告发者召来说:“皇上命我处置你,但只要你改过,我就宽恕你。”那人吓得连忙谢罪,顾佐也就没有惩治他。皇帝得知后非常满意地说:“看来顾佐真是个识大体的人呐!”
士奇在举荐和保护官吏上并非盲目行事。他首先是严格地衡量一个人的道德品质,其次是才干。对那种不堪任用的贪官、庸才,他是坚决主张罢免,甚至会公开抵制一些不恰当的推荐。
宣宗继位后不久,遵照士奇等人的意见,准备罢兵交趾,同意他们自建王朝。
那么派谁当大使去宣布这一旨意而又不损国威呢?蹇义提出让伏伯安去,大家听后都没有作声。士奇却找到了夏原吉说:“伏伯安是个无赖小人,派他出使,必定会辱没我朝,你应该在圣上面前努力表达一下这个意见。”因为当时宣宗很听信夏原吉的话。不久宣宗把群臣都召去开会研究此事。会上蹇义又提出派伏伯安出使交趾的建议,众臣仍没有吭声。这时宣宗果然征求原吉的意见,原吉立刻回答说:“这人不可以用。”蹇义争辨道:“伏伯安这人能说会道,一般人可比不了呵。”杨士奇站出来反驳了,他指出:“伏伯安这人多有不良行为,又无学识,派他出使,必使我国丢脸。”在士奇的坚持下,宣宗否定了蹇义的主张,改派了礼部侍郎孝琦等人出使。几天后,士奇单独和宣宗在一起,宣宗说;“我已经从侧面打听到伏伯安,确实是一个贪淫无耻的人。但是我不明白,蹇义为什么要推荐这种人呢?”他的口气里已明显地流露出对蹇义的不满。士奇知道蹇义并非那种任人唯亲的人,于是替他解释道:“蹇义不过是只看中他能说会道而已,但是即使你再会说,言不当道,就是蛮夷也不会听你的呀!况且他行为不端,更会为人家所鄙视。”宣宗又问:“蹇义举荐此人已属不对,可其他人为什么不吭声呢?”士奇说:“可能也都和蹇义一样,只看上此人能说会道了吧?”宣宗颇有感触地说:“看来蹇义不如你和原吉。”士奇连忙说道:“不,蹇义这人平时非常忠厚,对人从无二心。为国事也敢于坚持己见。”宣宗听后,非常佩服士奇公正待人的态度和宽阔的胸怀。就这样,杨士奇既坚决抵制了让坏人当权的建议,又妥善处理好了由此而产生的君臣、臣臣之间的矛盾,维护了统治阶级最高领导集团间的团结。
对于那些因年迈多病而难于信任工作的功臣,士奇一面坚决罢免,一面又要求朝廷对他们妥善安置,甚至从优对待,让这些人能及早而愉快地离职又不至于影响政事。
户部尚书郭资在料理财政方面很有才能,但是此人后来处理事情很偏执而且多病,经常误事。蹇义、夏原吉提出让他退休。仁宗认为郭资是一位老臣,不忍让他去职离朝,于是问士奇怎么办。士奇说:“郭资这人自然有他的优点,比如他为人刚毅,外人很难以私来打动他。但是他处事呆板因执,象您的减免百姓租赋的诏令下过多次,他都不执行,因而使百姓得不到朝廷的恩泽,我认为这是他的错误。”仁宗听取了士奇的意见,一面让郭资退了休,一面又封给他一个太子少师的官衔,给他以优厚的待遇,这样,使得退休官员能够安心离职了。
从上面这些事例可以看出,杨士奇在明朝选官问题上确实是一丝不苟、费尽心机。他的这种知人善任精神,不仅时人认为可嘉,就是我们后人也应该学习之。他对自己的这种做法是很自赏的,他认为只要京官能够出以公心荐人,那么地方官必然得人。他曾经上书皇帝,建议把这种推荐方法作为一个制度固定下来,但是在英宗时,有人曾上书反对这种做法,左通政陈恭说;“古者择任庶官,例由选部,职任专而事权一。今令廷臣各举所知,恐开私谒之门,长奔竟之风。”(《明通监》卷二十二)杨士奇却很自信,仍然坚持己见,说:“宣德七年以前,地方官多不得人,为害百姓,因此宣宗皇帝让大臣保举,才多得其人。就是有一二坏人混入,也可由司法部门纠劾。”接着他又引证历史,说唐太宗也用过此法。对于士奇的这一观点,我们客观分析之,认为这是一个愿望好却难以实现的方法。士奇自己可以出以公心,身体力行之。在他的一生中确实保荐了不少贤才,罢黜了一些贪鄙之徒。但是这种方法,只能在一个政权还处于上升阶段,且选官制度又健全的时刻,试想,如果在那种日益腐朽的官场上,若长期采用此法,只能会给结党营私之辈,趋炎附势之徒以可乘之机。因此,从长远来说,比较切实可行的倒还是陈恭说的那种法办:由吏部考核选任官吏。但还必须加上问责制,对考核不实,任用庸官、贪官负有责任的人要追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