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生们千呼万唤,欢声雷动,荷花姐姐总算出场了。我有点失望,非常失望,真看不出她有哪点精彩,值得学生们这么呼唤,又值得请省卫视的主持人来捧场,还值得报社专门从北京派了摄制组现场录像。访谈看得出是事先安排好了的,没什么精彩。跟学生对话有几段也看得出是安排好的,马虎过得去,也谈不上精彩。可现场的气氛很热烈。我对郝处长说:“我们的学生都怎么了?”他说:“赶热闹吧,不是说娱乐至死吗?”我说:“如今有一大批脑残粉,前几年有个明星吸毒了,从拘留所出来,他的广告代言费反而飙上去了,名声更大了啊!这不是脑残粉推上去的吗?”他说:“所以说是脑残粉,只认人,不分善恶,不辨真伪,我残故我在。他要残你有什么办法?这都是媒体培养出来的呢!”我说:“那些人残了,媒体也残了吗?”他说:“所以卢校长说,现在最大的问题,是价值观的扭曲。说到底都是钱在作怪。”我说:“我先去了。”本想说,不想捧这个臭脚,可这话不是让他难堪?他说:“不看最后一个节目?”我记起了张一鹏的话,就看下去。
主持人宣布荷花舞开始。我觉得这个节目还像个节目,那个荷花姐姐毕竟在县文工团当过舞蹈演员的。我想着,这就是精彩?电视里看过的比这精彩多了。我去看张一鹏,他站在舞台一角举着相机,专注地对着舞台。突然,学生中一阵骚动,我回头一看,大家都站起来望着台上,举着双手“哦哦”地喊着,还有个人在喊“呜啦”。我再看台上,荷花姐姐已经不见了,音乐还放着。我问郝处长:“怎么啦?”他说:“她的舞裙脱落了,内衣也松了,我没看清,应该是露点了。”我没听懂,说:“露什么点?”他笑了说:“女人那两点。”这时主持人来到台上说:“各位同学,刚才发生了很意外的不幸,我们的荷花非常伤心,正在后台哭泣,不能再出来跟大家告别了。希望大家同情她的遭遇,一如既往地接受她,支持她。”有学生在喊:“是不是事先安排的?”又有人喊:“那怎么可能?那不可能!”张一鹏向主持人示意,主持人说:“我们请荷花后援会的张会长来回答这个问题。”张一鹏走上去,接过话筒说:“今天的意外事件,请同学们谅解。至于刚才有的同学的疑问,我想没有人会拿一个人的名誉和尊严来开这么大的玩笑。我们还是请荷花姐姐出来跟大家告别。”荷花在两个礼仪女生的陪同下出场了,哭得泪人似的说不出话,抽泣着说:“对不起,对不起……”我对郝处长说:“今晚这个见面会,就是一部《脑残游记》。”
第二天我去院里,办公室的小陈她们在谈昨晚的事,几个来办事的老师也加入进来。我说:“我在现场都不清楚,你们怎么比我还清楚?”小陈说:“各大网站娱乐版的头条新闻呢!”在电脑上点到了新闻给我看,说:“跟帖已经有两万多条了。”我看了看跟帖,顶的很多,拍砖的也不少。我说:“一个荷花姐姐,真的不精彩,你们看了真人也会说不精彩,怎么闹出这么大的动静?”
过两天张一鹏来跟我讨论论文的事,我说:“你们的报纸发行量又增了吧?”他说:“第二天加印了十八万份,一扫而光。”我说:“你们的总编辑也应该有点层次才好。”他说:“我们是小报,首先是求生存,社会责任还来不及想太多。那些记者被别人叫狗仔队呢,狗仔队还谈什么层次?”我说:“你是研究生,研究生呢。”他笑了说:“老板,我也要求生存呢,也想在麓城买套房子呢。不然我到大街上把胸一拍,研究生,女孩子会跟我走?”我说:“露了那个什么还是有点不好。”他说:“那个什么一点都不露,没兴奋点,没重口味,怎么炒得起来?我们还是比较保守呢!有些大牌明星担心人气不旺,穿着短裙出席晚会,装着不慎露底,让娱记拍到,挂到网上,别人都记得她了。你看网上挂了多少?有那么多不小心吗?”我说:“那很光荣?丑呢!”他说:“老板,如今的法则是只要有人气就有市场,丑不丑说不清,钱在自己口袋里那是真的。”我说:“黑白颠倒!简直是疯了。”他说:“真的是疯了,不疯就没有经济效益了。”我说:“这几天看网上,帖子都有十几万条了,两派斗得很激烈,是你们自己在跟自己在斗吧?”他说:“斗得越激烈,围观的人就越多。不瞒老师,我们后援会也承担了一点任务,我们的责任是力挺,报社另外安排了人拍砖。”我说:“那你就是个水军头领。”他说:“梁山好汉。”我说:“别往自己脸上贴金,梁山好汉是有原则的。”又说:“荷花姐姐现在都成为励志的典型了,在困境中自强不息。这不是笑话吗?”他说:“能有更多的人围观就行了,我们小报只能这样生存呢,几十个人要生活呢。”我说:“论文还是要写好的,不要为挺一个荷花姐姐,把论文写砸了。”他连连点头说:“这是正经事!”又说:“我想要老师告诉我网络学院朱院长的电话,网络学院出了个名人,今年招生一定会爆满,看能不能在我们报纸上做点广告?”我说:“我这里没有学校的公用电话本,你到陈老师那里去查。”
过了几天,我接到一个电话,那边说:“是历史学院的聂致远吗?”我说:“你是谁?谁?”他说:“我是网络学院的朱继德。你是不是推荐了人到我们这里来要做广告?”我说:“朱院长哦,我知道这件事,我没推荐,那个人说我推荐了吗?”他说:“怎么没说?他说聂致远,聂致远不就是你吗?”我说:“聂致远是我,这是真的,我没推荐,那也是真的。”他说:“那么他是打冒诈了!那样一个小报,想要我们这么大一个学校做广告,怕他是想偏了头!还说我们的学生食堂有问题,要曝负面,我们这么大一个学校,还怕那样一个小报曝负面?这件事我已经跟宣传部柳部长汇报了,我说什么都没有用,柳部长自然会来找你的。”就挂断了。
我马上把张一鹏叫到教研室,说:“你在网络学院都说了些什么?”他说:“老板,我根本没去,是报社别的记者去的。”我说:“他怎么说是我推荐去的?我推荐了吗?他拉不成广告,说要曝麓城师大的负面,这件事你知道吗?”他说:“知道是知道。老师您没去学生食堂吃过饭吧,真的太不像话了,我们天天吃,越来越不像话了,质次价高!”我手掌拍着桌子说:“质次价高,你向校长信箱反映。你把外面的人牵进来曝负面?这还是你的母校呢!”他小声说:“人家是记者嘛,要有社会责任感嘛!”
这时来了电话,是柳部长。他说:“聂教授啊,我的工作要你支持。这件事我向卢校长汇报了,校长很重视。校长的意思,铃是你系的,还要你来解。”我说:“柳部长,您怎么跟卢校长说是我弄出来的事呢?跟我没关系,没关系啊。”他说:“难道是那个记者瞎编的?他怎么不编别人?”我说:“柳部长,是有人问我要朱院长的电话,我说不知道,要他去办公室查。我就说了这一句话。”他说:“那就请聂教授做工作,要那个人把事情平息了。那个人是谁呢?”我说:“是我的一个研究生。朱院长那里不是他去的。”柳部长说:“我们自己的研究生?那他不是吃里扒外?问他想不想毕业?”又说:“这几个月没下雨,菜都涨价了,学生可能有点情绪。这点情绪没引导好,可能变成一个政治问题!校领导非常重视,马上会采取补贴措施,校务会议已经通过了。”我额头上都沁出汗了,说:“我现在正找这个研究生谈话呢。”他说:“那我过来一下。”我说:“我能解决就不惊动您了,解决不了,再向您汇报。”他说:“请聂教授一定支持我的工作,你的岗位在学校,课还是要上下去的嘛!”
收了线,我对张一鹏说:“听见了吧,你都听见了吧?政治问题!跟你们领导联系,马上停止!搞出一个政治问题,是你张一鹏兜得起的吗?你的学籍在学校,问你想不想毕业?”他说:“老板交代的我肯定要听。”我说:“你胆子也太大了,向别人提供炮弹来轰自己的母校!”他细声细气说:“本来就是有问题嘛,本来学生就有意见嘛,本来就应该有社会责任感嘛。”我说:“说社会责任感你就不要去捧什么姐姐,还把现场那么多大学生当傻瓜。”他细声细气说:“那是领导布置的工作,我又能怎么样?”我说:“你能怎么样?你也是学思想史的,了解那么多大人物、圣人,他们都怎么样呢?他们知行合一,你呢?”我指头指了他一下:“你呢?你呢?前几天开题,我看你说得也是头头是道,像那么回事。说给老师听的?”他笑了笑说:“老师,其实我们这些人也是知行合一的,只是那个‘知’和书上那个‘知’不是一个知。”我几根指头敲敲桌子说:“所以说你的论文是写给我看的。”他偷偷笑了笑,马上又收了回去说:“我不那样写您不让我拿文凭啊。”我也笑了笑,马上收回去说:“太实用主义了,简直是太,太……”他说:“我也想在麓城买套房子呢。”我说:“那,那……”我想说,那还是太现实了,停了停,嘴一滑说:“那你去吧。论文要写出个样子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