评职称一年比一年难了。前些年学校还放得比较松,多评几个教授,就显得学校实力强大。这几年向北大清华学习,严格控制教授人数,提高了评审的标准。积压下来要报副教授的讲师,越来越多,要报教授的副教授,也越来越多。教授我已经报了两年,似乎离目标越来越远了。卢校长在大会上说,从明年起,获得国家社科项目将成为报教授的必须条件。这使今年的形势更加紧张,谁都想搭上政策的末班车。
这天我在院门口碰见了陶教授,他四十多岁,是老副教授了。前几年他都没报,似乎甘于副教授终老了。我说:“今年还是报一个吧,从明年起就更难了。”这样说了,我又怕他想着我说得虚伪,谁还愿意多几个竞争对手吗?连我自己忽然也省悟到,这话有点探口气的意思,又说:“我说真的呢。”他笑了说:“你说真的我还是想着你是说真的,别人我就要想一想了。”我也笑了说:“没想到你对我这么高的评价啊。”他说:“看了这么多年,还看不懂一个人吗?”又说:“一个人他老说是真的,那说真的他真的难得有出头之日。”我说:“谢谢教导。”又说:“我报个名也是想积累一点同情分,报个五年八年,让别人觉得再不轮到,也不太好了吧。”他说:“你不错,你这几年还发了几篇像样的文章,我都不知道哪里去发,也不想出那么多钱付版面费。项目和评奖就更不敢想了。要我去求人,我不屑于。我现在成为学术贫民了。”我想解释是师兄帮了忙,不是钱买来的,又怕他找我推荐文章,就含糊说:“我也没那么多钱。”他说:“我就不报了,没那个心情。我现在焦虑的是儿子的事,据说高考要改革了,除了语数外,其他科目放到学校考,成绩带入高考总分。儿子还有两年高考,成绩怎么办?以前有家长委员会,专门负责跟老师沟通,后来不让搞了。现在又活动起来,要我也加入一个,地下运作,大家凑钱去跟各科老师沟通,说是要为子女争一个公平。这些事别人做了,你敢说你不屑于做吗?我想做个好人啊,可是我做不成这个好人啊!儿女的事,谁敢去赌?”我说:“这是谁坐在云中想出的办法?真的是云计算啊!”他说:“我这一阵子想着这件事,职称没心情报了。你吧,今年要争取评上呢,不评上可能永远都评不上了,国家项目,你搞得到吗?”
申报国家社科项目,也是件令我心痛的事。我已经连续申报了六年,有两年通过了通讯评审,都在终评会上被打下来了。前年社科处郝处长告诉我,我的申报材料上会了,要我去找评委拜托拜托,把评委的名单都告诉了我,嘱咐我说,名单是通过内部关系搞来的,可不能外传。我把名单放在书桌上,看着发呆。名字都认识,可没有一个有交情的,求得上吗?去求蒙天舒疏通疏通吧,也开不了那个口。再说,搭信求官,那求得到吗?可是机会实在难得,以后过不了通讯评审上不了会,那怎么办?
我给大师兄打了电话,看他能不能帮忙?大师兄说:“我可以帮你去说说,但现在就可以告诉你,那基本上是没用的。每个评委夹袋里都是一大叠名单,那不是师兄弟,就是自己的学生,还有铁杆关系户。大家交换支持,名额分光了还不够,怎么可能轮到一个临时来打招呼的人?前几年还有几条撞上大运的漏网之鱼,现在这张网已经织得天衣无缝了。”我说:“照你这意思,我硬是搞不成这件事了。”他说:“基本上大概可以这么说。”又说:“不过你的材料硬是让人眼睛一亮,观点的创新性硬是出类拔萃,那撞破这张网的可能性还是存在的。那你得有别人压都压不住的优势。”我说:“那怎么可能呢,我?以前我多少还有点把学术当作精神寄托的心情,现在这心情真的有点灰心了。”他说:“不是你一个人才有这样的心情。唉,环境对学术的发展有很大的影响。”又说:“你也不要灰心,要向你那个姓蒙的同事学习学习,把各方面关系建立起来。早一天建立,就早一天学术脱贫,一辈子不建立,一辈子都难脱贫。”我说:“我又没当官,手里没一点资源,我拿什么东西建立呢?”他说:“你不建立关系,关键时刻他凭什么帮你说话呢?中国是个人情社会,没人说话那是不行的。你看各个单位的重点学科,一般都在校长、院长所在的那个专业。行政资源和学术资源是结合在一起的。”我说:“我就希望他们凭学术呢,我的材料报五年了,千锤百炼了,前期成果也有那么多。”他说:
“凭学术,那你得有压倒性优势才行哦!再说一大堆材料,谁来得及认真看呢?还是得进人家的夹袋才行。唉,你不是我师弟,是别人我都不愿说这些话,说起来吧,这样的话不应该由我来讲。”
大师兄后来帮我说没说话,我不知道。没有评上是真的。我打算这么一直报下去,上会五次六次,也会有个同情分吧。唉,把希望寄托于别人的同情,是多么可怜啊!想一想申报材料,为什么一定要上会?通讯评审就是最终的结果,不行吗?分高者得,虽然也难说公平,总会有些人连通讯评委的名单都能搞到,不知道也在所属的学术圈子里广泛招呼,总会撞到几个,可那也比现在这样公平。
想到从明年起,评教授就要国家项目,我还是非常焦虑。国家项目又岂是我力所能及?那样就可能一辈子评不上了。这样想着我还是报了材料,报了之后知道历史学院今年有五个人报了,只有一个名额。五个人中有三个是历年积压下来的,除了我,另外两个,这几年都没什么成果了,也是来积累个同情分的意思。还有两个新报的就不一样了,一个是童校长的弟子肖忠祥,一个是龚院长的弟子孟子云,历史学院的少壮派,都是副教授评了五年,刚获得申报的资格。要说成果吧,我也不比谁弱,可能还强一点,可看这局面我不敢抱有希望,有点局外人看风景的意思。人事处搞资格审查,五个人都过了。开评的前几天,有消息传来,童校长由省里派到中央党校学习三个月,而评委抽签,龚院长抽上了。本来大家都认为,一定是童校长弟子评上,这一来又有了变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