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子虎赶到书记办公室时,时间正好是上午十一点整。
江凌跟那位客商谈了大半个上午,结束时已十点多了。总的说,与客商交谈得比较成功。下一步的运作方式,她已作了签批,由县招商局负责与客商商谈具体事宜。如果进展顺利的话,将给全县农业经济的发展注入强大动力,展现出前所未有的美好前景。
送走客商,她首先想到的是组织部长孙红梅。
昨天晚上的约定,尽管是酒后随便一提,可孙红梅却认真对待,按时过来汇报情况。这不仅仅是对她个人的尊重,所体现出来的正是作为一名机关干部,特别是领导干部必须具备的那种雷厉风行的良好作风。这样的精神难能可贵,万金难买。尽管因特殊情况没能按时约见,但怎么说也是失约,感觉对不住孙红梅,就想给孙红梅打个电话,问她现在能否过来一趟,以弥补悬于心中的遗缺。可转念一想,孙红梅正在政府办公室那边考察班子,再让她过来,势必影响上午的工作,岂不成了错上加错?便改变主张,等他们的工作告一段落后再说。再说,电话里也基本说透了情况,孙红梅会谅解的。
因上午没有安排其他工作,这点儿空闲时间实在难得。那么干点儿什么呢?这时就忽然想到离开办公室,一个人到外面逍遥一番。
来河东县的这些日子里,占用了她全部时间的无非是四个场所:即办公室、会议室、汽车和睡床。想到这儿,她还真要感谢羊步岭的马长友,幸亏他写信干扰,昨天才挤出大半天时间进山里转了那一圈,尽管是冒着风雪,来去匆匆。与在主席台上发表演讲、会议室里听取汇报、办公室里接待客人和马不停蹄地检查工作相比,的确是不一样的感觉。深入到基层一线,与最底层的人们促膝谈心,了解人民群众的冷暖疾苦,感受大自然的秀丽风光,从而净化心灵陶冶情操,那才是一种最高尚最开心最美妙的享受呢!所以便萌生出一个念头,待“两会”结束,一切工作走向正轨之后,说什么也得拿出几天时间,沉下心来,去基层做一番深入细致的调查研究工作。
这时,她就想到给杨波打电话,让杨波拉着她绕县城转一圈儿,进一步熟悉一下城区的基本情况。
报到后的第二天,李学明作为向导,曾带她兜了一圈,可那只是走马观花,现在回忆起来,已没多少印象了。作为县里的一把手,上任都半月多了,连驻地的地理位置和地形地貌都不了解,即使谈不上失职,也是十足的官僚作风。
她的另一个出发点便是,借此机会与杨波再次进行心灵上的沟通,说什么也要攻破埋藏在杨波心头的那个堡垒,将昨天想说而没有说出口的话完完整整地掏出来。她意识到,那不仅是杨波个人的思想压力问题,其内里深处隐蔽着很多很多的东西,就像一颗已经完成程序的定时炸弹,如果不及时排除隐患,到了预定的时间,自然会猛烈爆炸的。工作再忙,对这件事也不能袖手旁观。甚至,排解杨波身上埋藏的隐患,比解决工作中存在的好多问题还要重要。
可江凌刚要通知杨波,让他准备车辆时,电话铃便响了起来,而且一连接了两个电话,还都是啰里啰嗦的长篇大论。
一个是县水利局长方建刚的。她只到水利局去过一次,是刚来河东县的第三天,李学明带她到各部门熟悉情况,因日程安排得紧凑,在那儿只坐了十几分钟,连口水都没来得及喝,就匆匆离开了水利局,对方建刚还没有多少印象,只是从刘国强口里得知,方建刚这个人很正派,在部门负责人中,尤其是他分管的农口各局中,是属于那种扎实能干务实敬业的一类人物。
江凌拿起话机后,方建刚上来就有不满言论,说江书记上次来水利局熟悉情况,还没有坐稳就跑,是否看不起他这个破局啊?不是他自己的想法,全局上下对书记都有意见。接着就问,江书记能否在百忙之中抽点儿时间,到局里小坐一会儿,水利局怎么说也是县里的一个重要部门,其重要性就别提了,他理所当然地要向书记作一次全面汇报。再说,很多部门都给江书记接风洗尘,水利局也不能落后,不表示点心意,实在说不过去,他也没法向班子成员们交代。
江凌知道方建刚是在给她施加压力,就说在一些单位吃过饭不假,可简单得很,皆是普通的工作餐,她也是没有办法才留下来的。工作上可以较劲,这事儿怎可攀比?就是吃饭,时间还长着呢,以后有的是机会。接着又问方建刚,催得这样急,是不是有重要事项需要马上解决?
方建刚快人快语,说虽然不是什么重要事项,但他也不敢随意拖延怠慢。
江凌就问什么事儿。
方建刚就说,他是三句话不离本行,当然是水利建设了。他跟刘县长商量过多次,作为全县水利建设的主管部门,他很想直接向江书记作一次全面而详细的汇报。
江凌便告诉方建刚,昨天她跟刘县长商量过此事,准备以政府的名义,组织农口各单位召开一次农村工作协调会议,水利部门作为先行军,可以事先做好水利建设方面的各项准备工作。
方建刚就说,他向书记汇报的不是笼统的水利建设问题,而是关于东莱河水库建设工程可行性方面的有关内容。按照刘县长的交代,水利部门经过有关专家的昼夜设计,已经拿出了初步的方案。他的意思是,“两会”召开在即,只有将这个重大决策作为当前县里的头等大事,写进报告之中,以文件的形式固定下来,并且在会上获得通过,其设想最终才会变成现实。否则,不仅会严重打击一大批干部的积极性,河东县的农业经济发展也会长期滞后,后果不堪设想。
江凌听了却不大自在。心里就想,这个方建刚口气不小,分明是在“要挟”自己呢!即便出发点正确,说话也不能如此冒进,毕竟才是个局长嘛,就敢给县委书记下命令?尽管自己也正在认真考虑这个问题。县级领导们还没敢这样跟她说话的呢!于是,江凌便抬高声调对方建刚说,那不是主要问题。写进报告怎样?不写进报告又能怎样?通过怎样?通不过又能怎样?只要符合县里的发展方向,是一个正确的设想,就是不走那些程序,书记是县里的一把手,也有权力责成县政府作出同样的决断。
方建刚被噎得张口结舌,一时说不出话来。似乎意识到了什么,便低声道,江书记,你千万不要产生误解,我这人头脑简单,说话从来不讲究艺术性,有说错了的地方,你尽管批评就是。所以说,这也是迫切让你过来的真正理由。而且试探着开玩笑说,一旦了解之后,说不定还会得到书记的表扬呢!
江凌也立时平静下来。这时才意识到,她刚才的话有点儿过火,很可能冤枉了好人。方建刚是出于对工作的一片热情和强烈的责任心,才勇于向自己提出这样的建议。一个性子急性格强,善于想事勇于干事的人,比无所事事的老好人强之百倍。不管三七二十一地批评人,打击对方的积极性事小,重要的是容易堵塞言路,于个人和工作都十分不利。于是便改口道,方局长,你的建议很有道理,我和刘县长也正在认真考虑此事。听刘县长说,为了制定工程的可行性方案,近日来你们不辞辛劳,日夜加班,我代表县委、县政府向大家表示慰问和感谢。刚才我误解了,千万不要挂在心上,更不要影响工作。有好的建议,欢迎随时给我提出来。
方建刚也立时消除了压力,说能受到书记的批评,自己深感荣耀。
江凌就开心地笑道,方局长还挺幽默呢,日后一定坐在一块儿好好聊聊。
趁热打铁,方建刚接着问道,江书记下午能否过来一趟?
江凌就说,下午已有了安排,何时过去,随时联系。又问方建刚,这次打电话,有没有需要今天办理的急事要事。
方建刚便回答道,没这么严重,但也不可懈怠。他要汇报的情况在电话里说不明白,等见面后详细汇报。
两人就结束了通话。
方建刚的建议虽然没多少新意,但还是引起了江凌的高度关注。她想,近日内说什么也得跟刘国强去水利局一趟,不了解具体情况,决策时就没有发言权。
但总的说,江凌对方建刚的电话没怎么放在心上,无非是方建刚心急,督促县委、县政府抓紧决策,以实现他们的迫切愿望。
而第二个电话却引起了她的高度重视。
电话是县公安局局长王朝阳打过来的。来河东县后,在水利局只坐了十几分钟,算是走过场,但总算到了场。然而,公安局连这样的待遇也没享受着。如此一来,着实令公安局局长王朝阳心里很不踏实。
去政法口各单位熟悉情况时,县委政法委书记刚去省委党校深造,时间半年,县里给江凌接风时,匆匆见了一面便回了省城。那天是李学明和政法委的一名副书记陪同她过去的。依照前一天安排的日程,按法院、检察院和公安局的顺序往下走,正好安排了一上午的时间。上一天跑的经委口,没出现意外情况,不仅在时间上绰绰有余,晚餐也吃得极是开心。没想到第二天一出门就被撞了个“乌眼青”。不仅是影响极大的政治事件,还很快成为一条轰动全县的特大新闻和人们茶余饭后的笑料。
事情是这样的。来河东县后,江凌有意识地养成了一个习惯,即不论去哪一个单位,总要在单位门前下车,然后步行进去。目的无非有三,即:一是从小事做起,培养朴实的工作和生活作风,在县级领导中起到模范带头作用;二是给所到单位留下一个平易近人和不摆官架子的好印象,树立领导干部在广大干部群众中的良好形象;三是借机熟悉情况,观察周边的环境状况,以加深印象,力争下一次过来时,没有带路的,自己也能找上门来。可出发后,在第一站就出现了意外情况。
汽车在法院门前停下来后,一行人便一前一后交错着往院内走。当一步就踏进去时,江凌眼前一闪,猛然停了下来。李学明和那位副书记不知何因,也随着站住。这时,江凌面色严峻,手指门口的匾牌,对二人说,你们看见没有,这是怎么搞的?
李学明和那位副书记这才发觉,匾牌上的字出了问题。本来是“河东县人民法院”,不知怎么弄的,“法院”二字左边的偏旁被涂抹了,依照谐音读下去,便成了“河东县人民去玩”。二人无奈,只好劝说江凌赶快进去,通知法院采取措施,抓紧更换牌匾。
尽管是第一次来法院熟悉情况,法院的院长又是副县级领导,江凌还是对他们提出了严肃批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