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人代会按照预定议程有条不紊地进行，政协会也在第二天举行了隆重的开幕式。人们在关注两会盛况的同时，也在悄悄议论着电话监控事件。这一事件不胫而走，已经被人们传得沸沸扬扬，千奇百怪。其中最为传神的“版本”说，某某领导为了争夺某某显要位置，已经从幕后走向了前台，不惜一切现代手段探听对方虚实，以便蓄势而发，百战不殆。还有人传闻，人大、政府、政协三大班子为了某种利益相互干仗，市委静观其变，坐收渔利。对于复杂而敏感的特殊事件，其社会和公众传闻似乎有其潜在的内动力和自然属性，加之常人的好奇心态和猎奇心理，捂盖子或者说是保密显得多么苍白。电话监控事件的自然传闻并没有按柳子奇料想的那样，控制到最小范围，相反却吸引来本省多家新闻媒体。
这些传闻和媒体的普遍关注，并没有影响到日泉两会顺利召开，也没有影响到警方对监听事件本身的调查取证。
谁能料想，人代会进行到第三天，部分代表下榻和就餐的阳羊宾馆又发生了一起令一些人逗乐的爆炸性新闻。那天中午就餐，按照大会会务组的预定安排，可以适量上一些酒水。酒水放在餐桌上，开始代表们没有几个愿意喝酒的，但经不住办会同志的盛情相劝，就开了瓶。谁知，有几个白酒盒中竟然出现了成卷的百元现钞。有代表风趣地说，莫不是酒厂搞促销的吧？但这一说法很快被多数代表否定。更多代表相信，这其中一定潜藏着官场腐败。
十多分钟以后，九月给正在日泉宾馆用餐的柳子奇打来手机，告知了阳羊宾馆餐厅里所发生的事。九月因何首先想着要先给柳子奇打电话呢，这里面有一段插曲：柳子奇到任以来，所住的凤园门庭若市，一些县区、市直部门和企业事业单位的头头脑脑们摸不准他的“脾气”，就送来名烟名酒。这些烟酒一部分被柳子奇转馈给来访的其他领导，还有大量的烟酒，则平躺在凤园他住所的里间。后来在九月的提议下，由她全部拉往阳羊宾馆餐厅折价回收。柳子奇想，也没有什么更为稳妥的办法，就当场同意了。柳子奇只有一个要求，所得折价款他一分钱不要，并且让九月也不要动这笔钱。他委托由她负责，全部无记名存入市纪委“581”廉政专门账户，或者捐给市残联助残基金会，同时叮嘱要注意保密。结果因为临近春节，柳子奇一忙，竟将这件事置于脑后了。九月急着打来电话，柳子奇马上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了。他先是吃了一惊，这才想起问问折价回收后的情况。九月在电话中说：“你就放心，‘581’早就进了这笔钱，而且有发票的！”
柳子奇道：“我怎么会不相信你呢？问题是酒盒中竟然出现了现钞！”
“我会有办法处理好这件事的，你就集中精力开好会吧！”九月胸有成竹地说罢，便合上手机。
柳子奇转身出了餐厅，九月又打来电话说：“容小翔知道这件事的，你看我要不要给她提个醒？”
柳子奇说：“不用了！”
苏阳波知道这一情况后大发雷霆，当天晚上就召开人代会各代表团临时党委书记和政协各讨论组中共党员组长会议，要求他们先统一党员代表和党员委员的思想，继而动员全体人大代表和政协委员，在突发的电话监听事件和酒盒中藏匿现钞事件中，一律不听闻，不传闻，不搅浑水，不捅娄子。要算政治账，以党性原则和强烈的政治使命感，排除干扰，集中精力开好两会，努力完成大会预定的各项议程。
散会后，苏阳波让柳子奇和欧阳儒留下。三人开始商议对酒盒中藏匿现钞事件的看法和具体意见。
欧阳儒正为自己的电话被监听而气恼，他气愤地说：“查，查个水落石出，我就不信竟然有鬼！”
苏阳波道：“子奇同志，你看呢？”
柳子奇说：“我完全同意欧阳主任的意见，彻底查一查！”
苏阳波说：“那就这样吧！考虑到公安局投入两会保卫工作任务较重，加之还在上手监听案件的调查，这件事就由纪委牵个头吧？”
柳子奇、欧阳儒表示同意。
翌日一大早，市纪委召集监察、公安、检察、商务、旅游、经贸几大家的负责人，在市纪委常务副书记唐捷生的带领下，进驻阳羊宾馆调查。
九月被临时从人代会上“请”了回来。
阳羊宾馆贵宾室的空调一打开，室内慢慢暖和了起来。
九月刚刚落座，唐捷生马上直奔主题：“九月同志，我想你也知道我们到阳羊宾馆的目的，两会期间，人们对某些传闻非常敏感……我们想请你谈一谈，阳羊宾馆餐厅的用酒会有什么问题吗？”
“唐书记，您是指白酒盒中出现现金的事吧？”九月显得非常轻松。
唐捷生点了点头。
九月道：“唐书记，我想请餐厅经理王翠凤来谈，也许她说得更清楚一些？”
唐捷生说：“我们想先请你谈一谈！”
九月说：“那好吧，你们需要了解哪方面的情况？”
唐捷生道：“为什么你们宾馆提供给大会的酒盒里会有现金？”
九月说：“好吧！本来，作为宾馆的老总，像餐厅里这些小事，我是不用去管的。不过既然出现了人们非常感兴趣的事，也就是大事了。因此，昨天我追问了一下，才知道这事与本宾馆个别人渎职有关……”
唐捷生从事纪检工作十多年，面对被谈话人，能够保持极强的冷静沉着。见九月打开了话匣，他并不轻易插话和提问，而是用自己犀利的目光正视着对方。
九月接着说：“我们餐厅的贵宾用酒一直是在大唐超市这样的大商场进的货。大唐超市，你们可能也听说过——全国百城千店无假货商场，任何商品都是没有问题的。但问题是，前不久，我们的餐厅经理王翠凤考虑到餐厅的经营成本，擅自做主，从一家礼品回收商行进了一批名酒，结果呢，就出现了代表们用餐时的那一幕……”
“能说得具体一些吗？”唐捷生终于忍不住问话。
九月摇了摇头，说：“这还不具体吗？”
唐捷生提示道：“比如，具体是哪家回收商行，经办人和依据呢？”
九月说：“大概是‘金来礼品行’吧，是餐厅经理王翠凤具体负责的，有会计台账和购货发票。”
唐捷生道：“礼品回收行卖出的礼品就肯定装有现金？”
九月笑道：“唐书记，您的问话使我记起人们说过发生在本市的一件真事——一个乞丐在某垃圾池捡回一盒霉变的生日蛋糕，结果怎么样，里面竟然有一沓崭新的百元大钞。您说，这件事奇怪吗？”
唐捷生也跟着笑了，说：“当然不奇怪。那么，九月经理，你可以为你刚才所说的话负责吗？”
“当然！”九月回答。
唐捷生又说：“那我们先谈到这里吧，请你通知王翠凤同志来一下！”
九月说：“好的！”
王翠凤来过后，所问所谈与九月完全一致。唐捷生一行兵分两路，马不停蹄，很快查对了买卖双方的购货发票和存根，又走访了几个具体经办人，全部印证了九月和王翠凤的说明。
晚上，唐捷生办完案回到家里，央视晚间十时的《中国报道》刚刚开播不久，看了几则新闻，突然接到一个男人的匿名电话。他分辨不出对方的准确年龄。那人操一口不十分标准的普通话说了一句话：“阳羊宾馆餐厅的高档白酒是柳子奇市长受贿的部分礼品，你们被九月蒙骗了。”唐捷生的住宅电话没有来电显示功能。随着匿名电话在瞬间挂断，对方像一个幽灵马上消失了。而幽灵留下的那句话，又像静夜中的一声惊雷，触动了唐捷生的每根神经。他索性关了电视，点燃一支香烟，躺在沙发上，又将头枕在扶手处，回味着白天与每个人的谈话和调查取证。前者已被证实，后者又不像恶作剧。那么，问题的症结又在那里呢？倘若对匿名电话的反映置若罔闻，那不是自己一以贯之的求实作风。但要深究下去，无论是非，那将涉及一位新任市长的声誉、形象乃至政治生命啊……想到这里，唐捷生不禁打了一个寒战。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了，唐捷生经过深思熟虑，终于决定这件事必须马上向市委书记苏阳波汇报。电话打过去，他得知苏阳波还在办公室批阅文件，于是穿好大衣，向老伴交代了几句出了门。
唐捷生一股脑将调查情况和匿名电话举报向苏阳波作了汇报。苏阳波先是对调查结果感到满意，接着大吃一惊。半晌，苏阳波才说：“捷生同志，你看柳子奇同志会是那样的人吗？”
唐捷生道：“依我看，大概不会吧！”
苏阳波说：“不是大概，而是不可能。你想想，一个还没有通过正式选举的市长，年轻有为，能为区区蝇利而断送自己的政治前程吗？”
唐捷生道：“那是，那是！”
苏阳波说：“你们办案的依据是什么？”
唐捷生答：“以事实为依据，实事求是！”
苏阳波说：“这就对了嘛……”
唐捷生自语：“我明白了！”
机关请客风、送礼风、奢靡风屡禁不止，曾使苏阳波大动肝火。他也深知，在这个不正之风侵蚀各个角落的大气候下，一个大权在握的领导干部偶尔染指乃至身陷囹圄，也并不为奇。他暗自思忖，柳子奇或许就属于这“偶尔”的范围吧。但对这件非常重要的事，他不想再说什么，也不愿深究下去，尤其要对自己这位年轻的战友负责，对他的政治生命负责。否则，他这个当“班长”的肯定也是不称职的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