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听得入神,感到透彻,于是便鼓掌。柳子奇在掌声中又说,我讲的第二点,就是实权越大越难做大官。大凡做官的人,手中都有相应的权。但所处的位置不同,权又有大小、虚实之分。什么是实权,大家都知道,是特指财权、物权、人事权。什么人有实权?各级一把手有实权,掌管人、财、物的部门头头掌管着实权。就一般性而言,官场存在这样一种现象:年轻的、实权大的,往往难做大官。为什么呢,我们如果从经济学的角度去看,实权其实也是一种稀有资源,实权越大,就越稀缺。上个世纪六七十年代人们都想得到粮食、大肉和蛋禽,因为市场紧缺,人们吃不饱肚子。看来市场上稀缺的东西,想得到的人就很多。所以当官有了实权,就会有人惦记,有羡慕的,有嫉妒的,有求你的,有恨你的,还有不少人跃跃欲试,想搞掉你,取而代之的。所以掌管实权的人,除非你钢铸铁浇,是特殊材料制成的,不可融化,滴水不漏,否则稍有不慎,自制力较差,自我毁灭,或者遭人暗算,阴沟里也会翻船。对实权越大、越难做大官的现象,经济学还有一种解释,就是权力失控,民主失灵。党的组织原则民主集中制,就是在民主基础上的集中和在集中指导下的民主相统一,也就是重大问题集体研究讨论,少数服从多数。政治学的选择,通常奉行的是多数通过规则。什么是多数通过?经济学讲的多数,至少有两个层面的含义,即少数人中的多数和多数人中的多数。以集体研究推荐科长人选为例,倘若由一正两副三个局长定夺,则多数是其中的两个人;若是由全机关的干部投票选择,多数就是几十乃至上百人。局长选人和一般人选人,所处位置不同,角度不一样,如果以局长们的选择为取舍标准,虽然也是多数通过,但结果并不能代表全局多数人的意志,所以民主在这里就失灵了。正是这种小圈子中少数人选人,使“群众公论”难以充分体现,就有可能使广义上的多数人赞成的人不能脱颖而出。而一般来说,绝大多数人拥护的才是好干部,所以小范围内选拔的干部未必就是优秀干部。小圈子中选出的干部一旦掌握了实权,就容易把握不住自己,滥用权力。如果是这样,就难以做官和做大官了。假如说某个局长,手里掌管着工程发包,那些比局长官大的厅长、部长,就有可能写条子,给局长介绍工程队。局长手中收到了二十张这样的条子,最终将工程发包出去,只能讨好一个领导,却因此而得罪了十九个上司。将来事关这个局长提拔等等大事时,就有可能只有一个人出来帮他说话,而相应却有十九个人反对,结果会是什么样的情形,大家可想而知。
柳子奇稍作停顿,又说,再者,我们强调干部队伍年轻化,是因为年轻干部头脑灵活,手脚麻利,敢创敢干,富有朝气,他们走上领导岗位,凭一股子闯劲可以为党和人民干许许多多事业。但有一些年轻干部经历少,经验不足,在一些重大问题和原则是非上把握不好自己,张狂得很,就容易坏事,栽了跟头。所以,一定意义上讲,年轻的、实权大、经历少的尤其是张狂的干部,一旦滥用权力,做官和做大官的成功率就远远小于失败率。
柳子奇兴致盎然,继续说,第三点,好人未必就是好官。这里讲的“好人”,是特指大家都说他“好”的人,请大家注意了,这个好字加了个引号,就是特指俗话中说的“好好先生”,来不带灾,去不惹祸,无原则,无个性,奉行的是多栽花,少栽刺,见了胖子说福相,见了瘦人说健康,像笑面佛。这种干部,在领导看来,缺点不明显;在群众看来,印象也不坏,所以这种人人缘好、口碑好,得票率往往很高,做起官来,左右逢源,八面玲珑,四处讨好,甚至春风得意,平步青云。但就是干不了多少事,一辈子庸庸碌碌,得过且过,于党的事业无利,甚至有害。所以,这样的“好人”,未必就是一个好官。因为当官就是一种责任,权力和责任是对等的。履行职责就必须干事,可一旦干起事来,没有不得罪人的,办好事要得罪坏人,办坏事要得罪好人,因此要做好官,就要做好事,不得罪好人,同时要敢于抵制坏人坏事,勇于得罪坏人。得罪的坏人越多,说明你当官就越称职。但时下做不做得官,要看民意和群众公论。而民意和群众公论又是一个具体的、哲学的、复合性的概念。由于人们对一个人的评价,所站的位置和角度不一样,甚至利益也不一样,往往会心态各异,见仁见智,有人说好,就有人说坏,还有人说一般般。若搞起民主测评来,做事的往往就比不过不做事的。从经济学的角度看待这一现象,实际就是一种民主失灵,一种符合马克思主义群众观点和干部选拔工作程序,但在具体情况和实际操作中的一种民主失灵。因此,我们评价一个干部,特别是选拔一个干部,既要把握好民主,但又不能依赖民主,既要看选票,但又不能仅仅看选票。所以说,经济学不反对你去做“好人”,但建设物质文明、政治文明和精神文明,必须要做好官。
柳子奇兴致颇浓,于是又说,这里我还想再补充一点,讲一讲当“官”的感受。他环视了台下,说,现在许多人认为当官是一种享受,当不上官的哭爹骂娘,当不上更大的官的咬牙切齿,都容易产生心理失衡。其实,大家只要换个角度看一看,就会发现当官不仅不是一种享受,反而是一种奉献和牺牲了。为什么这样说呢,大家想一想,对许多大小“官”而言,当官要捐出自己的脑袋,用来思考问题,尤其是自己本不愿去思考但不得不思考的问题,用来装下级的印象上级的思想;当官要捐出自己的胃,用来装为公家的事情而不得不喝的酒精不得不吃的山珍海味,尤其是访贫问苦有时要做出人民公仆的样子,去亲口尝一尝贫苦人家猪食不如的饭菜;当官要捐出自己的嘴,用来作报告作指示作讲话作汇报,用来说好话说大话说假话说空话说套话说废话说白话;当官要捐出自己的手,用来握手挥手拍手举手摆手拉手,用来签字题字写字剪彩拍桌子;当官要捐出自己的屁股,用来坐小车坐火车坐老板椅坐主席台,弄不好啊,同志们,最后还要坐被告席。
说到这里,台下一片哄笑。
柳子奇满脸严肃,抿了一口茶,又说,当官要捐出自己的脚,用来检查视察抽查考察调查,用来下基层跑上头跑项目跑工程跑投资跑更大的官;当官要捐出自己的心,要有爱心良心苦心要长心要当心要小心,并且由它随着官市行情潮涨又潮落,诸如此类,等等等等。总之你要舍得把自己的整个身体不当一回事地捐出去,累了病了垮了倒下了睡着了,也无所谓,正如当官的常说的话——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如果你没有这个心理准备,如果你没有奉献精神,如果你没有把自己完全彻底不折不扣捐出去的打算,那么,你就不要去当官了,更不要因为自己没有当上官而愤愤不平了。
柳子奇话讲到这个分上,大家终于悟出了一些要义。四十多个市级领导有些坐不住了,大家三三两两,交头接耳,纷纷议论,普遍感到柳子奇的讲话看似卖弄思想观点,平平常常,有所指又无所指,却绵里藏针,锋芒毕露。人们揣摩,他的讲话,给官本位思想严重的人浇了一瓢凉水,透彻得很,其中还蕴涵了他即将做市委书记的信号,流露出做了市委一把手对干部选拔标准的理解和取舍……
柳子奇一口气讲了三个多小时,几乎半天时间已经过去,给其他班子成员留下的发言时间不多了,于是有几个人发言非常简洁,要害问题也仅仅触及了一些皮毛。温一达不傻,明白柳子奇讲的三个问题的许多观点,其实是针对自己和其子温小健而言的,是对自己的公然挑衅,又似乎是在敲山镇虎,说给我等人听的。这时温一达脸上的肌肉紧绷绷的,透着蜡黄与微红,非常难看。于是他干脆什么也不讲了,只是看着柳子奇演戏,却在心中骂道,小人不得志,得志便猖狂。也许这本身就是柳子奇给这些人扔下的一枚石子,水中荡起了涟漪,人们心中留下了微澜。一些人内心有了复杂的感受,或者说是十分不好受的感受,也许这正是柳子奇想要的最佳效果。
就在全市党政机关干部和各级领导班子开展自查和整改时,一些地方的群众通过来信来访的方式,给一些行业和官员提了不少问题,这些问题涉及面广,最多的是农村的和商贸流通领域的,也有企业改制方面产生的矛盾,还有涉及下岗职工再就业和城乡贫困人口生活低保方面的。有些问题相当复杂尖锐,触及了官场的病症。有的结团结伙,采取了过激行为,有组织地围堵了政府机关大门,要么在市政府广场静坐,打出了横幅标语,群情激奋,一触即发。柳子奇召集了协调会,甚至不得不动用大量警力,才勉强控制了局面。最后还主动出来和群众对话,对群众代表提出的各类问题,一一作了答复,有些作了限期解决的承诺,使大家忐忑不安地回了家,总算没有使矛盾激化,酿成更加严重的后果。
对于上访群众提出的各类问题,柳子奇让市信访局做了收集和归纳,再汇总到市纪委,又主持召开了全市基层矛盾排查整改工作协调会,以市级部门和县区为单位,分解了限期解决的任务。属于干部作风和“行霸”作风方面的问题,全部列入本次干部思想作风教育整顿活动的整改内容,一并加以整改解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