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战凯一行来到日泉，和几大班子的一把手一一见了面，又在市委常委会上讲明了此行的意图，然后留下一同前来的党政干部调配处处长、干部监督管理处副处长和省纪检委一名常委，负责考察市委、市政府领导班子并进行民主推荐正市级干部拟任人选，自己却带上苏阳波深入基层，去看一看农村基层组织建设和县乡村基层干部。
按照苏阳波的意见，没有事前打招呼，他们乘坐同一辆车直接到了青州县。青州县农村基层组织建设在全省非常有名，尤其以“五个好”乡镇党委、村党支部创建和农村党员科技示范活动而著称。车子驶进县委办公室门口后嘎吱停下，值班员认得苏阳波，赶紧叫来在家的一名办公室副主任。双方握了手，苏阳波对他印象不深。值班员机灵，介绍说：“这是我们县委办魏主任。”他接过话自我介绍道：“魏吉善，县委办副主任。”又笑笑说：“苏书记大驾光临也不通知一声，我们好安排安排呢！”
苏阳波面对郭战凯笑着说：“我算什么大驾，这才是我们的大驾——省委常委、组织部郭部长。”
“郭部长您好！”魏吉善见了省委领导，顿时腼腆起来。
苏阳波问了问情况，县委几个书记副书记都不在家，便说：“那你就跟我们走，领个路，随便到乡镇转一转。”
说话间，不知谁又通知了县委常委、组织部雷部长，他三步并作两步跑过来，几句客套话，便一起乘车出了县委大门。
雷部长的车在前面带路，不一会儿便钻进一片郁郁葱葱的花木地带，几个乡村领导已经站在地垅边恭候。见上级领导来了，赶忙上前主动打了招呼。
雷部长紧随郭战凯和苏阳波，笑着指前指后说：“这是岭岗乡林场村党员科技示范基地，占地约二百八十亩，有铁树、水杉、玉兰、玫瑰、栀子、郁金香、一品红等二十多种苗木花卉。”
“是农村党员搞起来的吗？”郭战凯问。
“是的是的，村里三十来名党员搞了五六年，带动周边群众以苗木花卉致了富，仅此一项农民年人均增收三千多元哩。”雷部长道。
“这可以说是全省农村党员科技示范活动的样板工程啊！”郭战凯赞叹。
“是啊。”苏阳波满脸风光地说。
穿梭在姹紫嫣红的苗木花卉间，遇见几个正在修枝的农民，郭战凯又问了问情况，四处转了转，才满意地往回走。快到公路边，迎面来了县委书记方大伦。雷部长指了指，说：“我们县委方书记来了。”
方大伦脸上沁着毛毛细汗，上前主动握手：“我是闻风而动啊，来迟了，来迟了，郭部长，苏书记，恕罪恕罪。”
郭战凯对方大伦有些印象，就开玩笑道：“你们地方大员就是忙，阳波书记日理万机，你方大伦也是日理千机，怎么说来迟了呢？”
苏阳波、方大伦哈哈一笑，然后随郭战凯前往下一站检查。
郭战凯和苏阳波坐在车里，话题便从方大伦谈起。郭战凯说：“这个方大伦，人怎么样？”
苏阳波说：“方大伦原来是正团职军转干部，转到地方干了几年副县长，再后来又干到县长、县委书记。刚从部队回来工作有些不适应，加之降了半格使用，心里多少有点情绪。但这人脑子好使，几年干下来，越干越灵，越干越好，就一路高升上去了。”
苏阳波又说：“上一次市委班子换届，有人提议方大伦进常委，但终因对其褒贬不一而否决了。”
郭战凯点了点头，突然说：“关于市长人选问题，你还是原来的意见？”
苏阳波不假思索地说：“如果不考虑下派或交流，张启龙、温一达两人都可以重点考察，否则，至少要交流一个出去，这样才好平衡啊！”
郭战凯笑而不答。
与此同时，省委考察组连轴地忙活，对市委、市政府领导班子进行了民主测评，又完成了民主推荐，找四大班子各成员逐一谈了话，并征求了各民主党派和部分县区、市直部门领导同志的意见建议。郭战凯第三天回到市里，考察工作基本就绪。他又马不停蹄，集中半天时间听取了市委工作汇报，并就领导班子思想政治建设和干部队伍作风建设作了重点强调。与会的市委各常委和人大、政协一把手欲从他的讲话中嗅出点什么，无奈，他的讲话总是那么得体准确，滴水不漏，大家多少有些失望。
民主测评推荐正市级干部拟任人选，票数出人意料地分散，甚至就连得票相对集中的张启龙、温一达也没有过半。郭战凯在下榻的雅园有些如坐针毡，于是让人先后通知苏阳波、市人大主任欧阳儒、市政协主席黎明以及张启龙、温一达等人，直接与他们分别谈话。
最后一个谈完，打开窗户，朝阳和清新的晨风洒了进来。
背靠背的谈话，增添了几分神秘。张启龙、温一达感觉甚好，其余人等相互揣测，纷纷向其预祝道贺，张、温二人各自预感非常好，似乎都有胜券在握之势。而苏阳波看在眼里，明镜在心，同样期待着鹿死谁手的那一天。
次日中午，市委在雅园为省委考察组饯行。席间，苏阳波先端起酒杯，代表东道主说了几句客套话，然后大家举杯，开怀畅饮，有说有笑。宴会用酒全部是日泉工业园酒业有限责任公司出品的地产酒。自从有了地产酒后，市委、市政府就有了一条不成文的规矩，凡接待外来客人，一律用地产酒。这样，一来表示爱市，推销自己的产品；二来表示廉洁，展示一种所谓的日泉精神。说到喝地产酒，便引来一桩笑话：说是有一次，温一达接待北京来的几位企业老板，唯恐用酒上不了档次，就令人用日泉地产酒瓶装了五粮液酒。客人一喝，噫，这酒不错，怎么就特别像五粮液，一问，得知是一百多元一瓶的地道日泉地产酒“状元楼”。于是客人提出，要订购五千吨原汁原味的日泉“状元楼”。东道主一看，完了，露馅儿了。还是温一达见的世面多，说，这酒我们正在研制中，没有正式投产，质量也不够稳定，还没有得到国家白酒质量认证。客人不知其然，穷追不舍地说，那就送我们一人一箱吧。不得已，市政府便火速差人买得几箱真五粮液，拿到日泉酒业公司制作假“状元楼”，总算应付了北京来客。从此以后，“状元楼”是啥味道就啥味道，再没有人敢移花接木“状元楼”了。要说这“状元楼”，味道确实不错，郭战凯只饮了一小盅，就连连称赞。这时，服务员又面带微笑斟上满满一杯红酒，苏阳波介绍说：“这是日泉酒业公司新出品的红酒系列之一‘女儿红’，是用山楂、枣皮、枸杞、沙棘等原料酿制的果酒，各位请尝尝。”郭战凯看了看娇艳的色泽，品了一口红酒，感觉的确不错，又赞叹不已，说：“酒倒是好酒，叫‘女儿红’，名字怎么就这么俗气？”苏阳波“啊啊啊”两声，语塞难言。温一达接过话茬道：“是啊，女儿红本是处女之红，怎么能用做商标呢？哈哈哈哈……”于是，一片哄笑，大家你交杯，我换盏，相互祝愿，共同干下这杯“女儿红”。
酒宴一直持续到下午两点多钟，终于在一片热热闹闹的场面中落下帷幕。大家齐刷刷地来到院中，和郭战凯一行惜别。
送走了郭战凯，苏阳波总算松了一口气。
温一达看着远去的车影，若有所思地离开了雅园。
借着酒性，温一达来到苏阳波的办公室，想讨点口风，窥探考察结果和市长人选推荐情况。温一达期冀，哪怕是省委考察组留下的只言片语也好。而苏阳波不是打哈哈，就是说笑话。温一达一边跟着苏阳波嘻嘻直笑，一边在心里恨不得骂娘。
省委考察组离开日泉后，拜见温一达的人便多了起来。和往日同样一声“温市长”之谓，感觉竟迥然不同。他摩挲着自己凸现的腹部，左三圈，右三圈，直挺挺的，感觉好一个市长之肚。
温一达给市人大新落成的办公大楼一次性解决了三百万元工程尾欠款，博得了人大常委会一班人及其所属部门的好评。然后他又相继来到市人大常委会主任欧阳儒和市政协主席黎明的家里，两位一把手对这种临时抱佛脚的做作见怪不怪，都明白温一达是在为自己进入市长角色做准备啊……
日泉这个秋天漫长且弥漫出凉凉的秋意。温一达住宅的院落里，秋菊、金菊、九月菊、龙爪菊、凤尾菊，如菊的湖泊，金黄灿烂，白洁撩人，娇艳欲滴。凉的秋，艳的菊，美的景，会给他带来什么兆头呢？
金秋十月，云高雾远，丹桂飘香，稻谷金黄。风儿吹，忽而朝南，忽而向北，将夏日的燠热吹得清爽起来。
这个时节，有人信奉是收获喜悦的岁月，是引吭高歌的岁月，是中国历史发生重大转折的岁月，也是老百姓生活最舒坦的岁月。
于是人们就慢慢地盼到了这个季节。
省委书记陆鸣一带着省委分管党群的常务副书记、原日泉市委书记崔君里，省委常委、组织部长郭战凯，还有几个熟面孔的人，在警车开道下，出了省城，再朝西南方向驶去，一路浩浩荡荡，威风凛凛。行驶的前方，就是多事的日泉。
这天接到省委办公厅的通知后，苏阳波带上张启龙、温一达、王畦等人，早早地来到市界接官亭恭候。接官亭是明代世宗嘉靖年间日泉知府苏士崇在任之时，为了迎来送往，捐资兴修的接官亭台。接官亭位于市界一级公路一侧五六百米的一处山丘下，自嘉靖至今，日泉的地界就没有变过。前几年公路拓建，接官亭脚下修成了一级公路，本来是要改线拉远与接官亭的距离的，但后来有关方面打了招呼，说是古建筑古文物不能远离群众，应当方便群众，于是公路与接官亭就保持了原来的构造。车队停靠在公路的一旁，苏阳波等几个人依旧和往日接官时一样，官人倘若尚未到来，自己就先来到接官亭上，登高望远，透一透清爽的空气，感受一番河山的壮丽。苏阳波走在最前面，其余人紧随其后，不一会儿便登上了亭台正面的开阔地。抬眼望去，但见亭台雕梁画栋，飞檐毓秀，虽经日月沧桑，气势仍不失壮观。接官亭很大，亭子正面对称的石柱上，是一对楹联——
秋江带雨，寒沙萦水，人瞰画阁愁独。
一鞭南陌，几篙官渡，赖有歌眉舒绿。
苏阳波默读着楹联，没有发表感慨。其他几个人也就跟着作出鉴赏家的样子，仔细瞧这看那，谁也不愿说话，似乎都讲究着一种意境。
对楹联颇知一二的苏阳波沉浸在作者愁苦凄凉、追忆冶游的意境中，暗想，何辈词人，竟然写下这般与接官格格不入的词联，难道是知府苏士崇未来先卜经年被贬，惆怅而去结局的使然吗？殊不知，几世之后，苏氏后裔仍在此为官，在此接官。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这是历史的必然，还是未来的昭示？
苏阳波陷入一种莫名的思考中。
漫步遐思间，苏阳波等几个人返回了公路。几支烟的工夫，几声车鸣，抬眼望去，车队浩荡，风尘呼啸，果真是官人到了。苏阳波等人赶紧站在公路一边迎接。车队停了下来，苏阳波和钻出车来的陆鸣一、崔君里、郭战凯一一握手致意。郭战凯身后，同样是一个熟面孔，大家认得，是阳清市委副书记柳子奇。柳子奇的到来，多少有些令人惊诧。只有苏阳波心里明白，自己就要和眼前这位马献策的同僚携手共事了。几天前，郭战凯代表省委给他打来电话，宣布省委决定，调任阳清市委副书记柳子奇为日泉市副市长、代理市长。他听了一怔。如果说张启龙、温一达难以接任市长在他意料之中的话，那么交流柳子奇到任则完全出乎他的意料了。但省委已经作出决定，他知道无可改变，只好说，我们坚决服从省委决定，欢迎柳子奇同志来日泉任职。
几个人寒暄毕，又上了车，一路向日泉市区进发。
第二天，苏阳波主持召开了日泉市副县处级以上领导干部大会。主席台上，正中坐着陆鸣一，左侧坐着崔君里、苏阳波，右侧坐着郭战凯和柳子奇。威严而庄重，神圣而不拘泥。来了新干部，大家不认识，议论就多了。有人在台下低声问，柳子奇是何路神仙？有人悄悄回答，原中纪委下派干部，日清市委副书记。有人又说，那肯定后台很硬，颇有来头的了！见台下座无虚席，秩序颇好，陆鸣一低声说，开始吧！苏阳波清了清嗓门，讲了开场白，下来就请省委领导讲话。郭战凯讲了讲省委领导此行的目的，随之，崔君里代表省委，宣布了柳子奇任中共日泉市委副书记、常委、委员，市政府副市长、代理市长人选的决定，并对柳子奇的简历作了必要的说明，对他在任阳清市市委副书记期间的工作给予了充分的肯定。
人们没有料想到，竟会是这样的结果。
刘伍哲几个人悄悄地在下面品头论足，说了几个段子，临座的人会意地笑了。
崔君里简短的话讲毕，抬眼看了看台下，又看了看柳子奇，说：“子奇同志，你给大家讲几句吧！”柳子奇用了二十分钟，围绕“衷心感谢、认真履职、欢迎监督”十二个字，讲了三层意思。话虽不多，但讲得诚恳实在，非常贴切到位，大家听了，感到这个人有些水平。
接下来，一阵雷鸣般的掌声响起，陆鸣一用一腔浓浓的山西口音开始讲话：“同志们，首先我要说明的是，柳子奇担任日泉市委副书记、常委、委员，并建议下次市人代会依法选举他为副市长、代理市长，以后再按程序选举柳子奇为市长，是省委经过认真考察、通盘考虑、广泛征求意见、慎重酝酿讨论做出的决定。这一决定，是省委践行‘三个代表’重要思想的集中反映，是坚决贯彻干部‘四化’方针和德才兼备原则的最好体现，是确保日泉工作衔接、社会稳定和经济发展的现实需要，是着眼于日泉跨入新世纪再创新辉煌的重大战略决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