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聊上几句,小姐大胆起来,问乔不群还要不要其他服务。乔不群说:“其他服务是什么服务?”小姐说:“其他服务的项目很多,包括特殊服务,客人可任选。”乔不群说:“我们哪敢接受特殊服务?你刚才不是说我们是领导吗?你知道领导最怕的是什么?就是怕犯错误,一犯错误,就做不成领导了。”小姐笑道:“领导不犯错误,还真轮着拖板车的犯错误?”又说:“其实我们的行规非常严格,绝对不会让领导犯错误的。”
洗完脚,几个人出了洗脚城。要分手了,蒋副主任给游老板使个眼神,游老板心领神会,将乔不群拉到一旁,往他身上塞信封。乔不群知道这也是行规,不收显得虚伪,半推半就之际,接下信封。
回到家里,乔不群将信封交给史宇寒,说:“你明天要去云南,这里有一万元,你拿走吧。”史宇寒乐道:“这么大方,什么时候留的私房钱?”乔不群本不想说钱的来历,又难得编故事,实话说:“新建门楼工程决算方案出来了,游老板给的感谢费。”史宇寒说:“听说门楼花了近百万元,才给你这点好处,游老板也太不像话了。”
乔不群见不得史宇寒这副贪婪样,说:“好处都给了你,人家还要不要赚钱?”史宇寒说:“你还怕游老板没钱赚?咱们学校搞个三四十万元的小维修,参与工程的人还不止这个数呢。好处肯定都到姓蒋的袋子里去了。”乔不群说:“工程主要是蒋副主任抓的,他得了多少好处,我怎么管得了他?何况事前游老板和奚小溪已来送过信封了。”
史宇寒不再作无谓争论,拿出火车票给乔不群瞧,说:“这是学校统一买的票,明天上午十点发车。”火车票又不是大额存折,乔不群不知有什么好瞧的,敷衍道:“十点好,不急不忙。”史宇寒说:“去火车站,不知怎么走才好。”乔不群说:“直达火车站的公共汽车从政府门口经过,方便得很。”
史宇寒脸上顿时起了愠色,说:“我还不知道公共汽车从政府门口经过?公共汽车上的人多得出奇,你就不怕我的钱包被小偷扒走?”
乔不群还是没搞懂,史宇寒这有什么好发怒的,说:“怕钱包被扒,不知道花十元钱打个的?”史宇寒嘴巴撅得可挂粪桶,恶狠狠道:“我不坐公共汽车,也不打的。”乔不群说:“那你早点出发,慢慢走路去。”气得史宇寒只差没吐血了,高声骂道:“就你老婆这么下贱,去坐个火车,还要走路去!”
不坐公共汽车,不打的,也不走路,那只有坐飞机了。可桃林暂时还没有航空公司,又到哪里去找飞机呢?乔不群都糊涂了。可很快还是明白过来,史宇寒是希望你叫个小车送她去火车站,好让商贸学校的同行嫉妒嫉妒。只是这话自己出口没意思,才绕着弯子暗示乔不群,偏偏乔不群一时脑袋不开窍,没往这上面想,真是气人。
想起史宇寒明天要出远门,不好影响她的情绪,乔不群只得答应下来,到时叫政府办的车去送她。史宇寒这才转怒为喜,嘴上却还要说:“我可没要你叫政府办的车哟。”
第二天乔不群以去桃林宾馆找领导为由,让柴处长安排了小左的蓝鸟。蓝鸟是政府办刚买回来的新车,小左开了多年小面包,想换换口味,乔不群在吴亦澹那里一说,吴亦澹便让柴处长将蓝鸟钥匙给了小左。上车后,乔不群要小左先把车开到局级楼前,说:“史宇寒要去火车站,顺便送她一下。”又给史宇寒打了电话,要她下来坐车。
等了好一阵,史宇寒才不紧不慢下楼来,钻进车里。乔不群说:“你再拖上一阵,火车都开走了。”史宇寒说:“我看着时间的。去早了,老师们没到,说话的人都没有。”乔不群知道史宇寒意思,她是怕到得太早,没人见证她是坐小车赶过去的。
史宇寒的时间把握得还真准,蓝鸟开进火车站前面的坪里时,商贸学校租的大巴也刚好开了过来。按史宇寒的意思,小左打着方向盘,将蓝鸟靠过去,慢慢停在大巴旁边。老师们恰巧从车上迈下来,见史宇寒派头十足钻出蓝鸟,纷纷过来围住她,不无羡慕地说:“还是主任娘子气派,有高级专车送行。”
史宇寒脸上浮着得意,斜一眼乔不群,说:“我是要去学校跟大家坐大巴的,他硬要用小车送,我只好给他面子啰。”几位女老师说:“这样的老公真够意思,哪像我们家死鬼,见我们要出差,没人煮饭洗衣,脸拉得猪肝样,好像我们要嫁到云南贵州去,不再回来似的,哪里还会来送行?”史宇寒笑道:“原来你们做了打算,要嫁到云南贵州去?”老师们说:“我们嫁我们的,你有这么好的老公,到时还是回来,保证不留你。”
嘻嘻哈哈着,大家慢慢往候车室方向走去。史宇寒温情脉脉地看着乔不群,说:“到了云南,我会跟你发信息的。”乔不群说:“我等你信息。一路注意安全。”史宇寒眼睛潮湿起来,点头道:“我会注意的。你在家也要注意休息,少去外面应酬。”
乔不群有些感动,真想张开双臂把史宇寒揽进怀里。到底大庭广众,不好放肆,只得扬扬手,说:“快去快去,人家都要进候车室了。”
走上没两步,史宇寒又掉头回来说:“妈说想回乡下一趟,你没法照顾州州,就让妈带他到乡下玩几天吧,反正他暑假作业也不多。”乔不群说:“那也行,我找个车送送他们。”史宇寒说:“妈没在家,你别偷懒,也要做做饭,不要天天在外吃餐馆,把肠胃吃坏。”
钻进蓝鸟,赶往桃林宾馆,乔不群到主楼大厅里转上一圈,顺便上趟厕所,又回到车上。分明是到宾馆来找厕所,还说是来找领导,乔不群自己都觉得有些好笑。小左不知乔不群笑什么,说:“乔主任这么高兴,一定见着了重要领导。”乔不群说:“见着军分区的毛司令员了。”小左说:“毛司令员可能到宾馆来参加什么会议吧?我偶尔也在这里碰到过他。”乔不群说:“我没问他参加什么会议,只晓得地方上称呼领导喜欢用两个字,大家都喊毛司令员做毛司,就像咱们桃林乡下把厕所叫茅厕一样,挺开心的。”
小左就知乔不群刚才上了趟厕所,哪见着什么毛司令?也笑道:“咱们这里有茅厕,我到隔壁市里出差,还碰到一个姓姜的司令员,那地方司尸一个音,大家都叫他僵尸。”
笑着回到政府,下车前乔不群说:“明天我岳母大人和儿子到郊区去,还得劳驾你跑一趟。”小左说:“坚决按领导指示办。”
岳母大人不像史宇寒臭名堂多,听乔不群说要用小车送她和州州去郊区,说:“去郊区的公共汽车多得很,麻烦人家司机干什么?”乔不群说:“司机就是开车的,有什么麻烦不麻烦的?何况政府办小车多,闲着也是闲着。”
去乡下送岳母和儿子回来,乔不群忽想起百官共廉四个字,准备把王怀信叫来,一起商量个口径。可办公室里不是电话响,就是来来往往的闲人忙人,干脆到纪检监察室去,那里鬼都不上门,清静得多。正要出门,电话机又猛然响了。乔不群懒得接听,一把将门扯上。随即手机响起来。见是老干活动中心的号码,乔不群还以为是李雨潺打来的,心头一喜,退回到办公室,一边按下手机绿键。
不想却是一个老女人的声音,劈头就是硬邦邦一句:“你是不是小乔?我要找你。”乔不群这才听出是陆秋生夫人康翠英。每次找乔不群,康翠英都小乔小乔的,也不想想小乔早已是堂堂政府办副主任,上面都是下了正儿八经的红头文件的。不过叫小乔也没太大关系,至少说明你年轻,还有较大发展前途。主要是听不惯康翠英那口气,好像她是什么大首长,你是她手下小兵,可任意使唤和差遣。
前面说过陆秋生属于局级干部,看病用药没法全额报销,自费部分不少,不堪重负,以至弄得医院都不太住得起。甫迪声为这事发过话,袁明清也打了招呼,乔不群忙带上林处长,跑了医保处,又跑卫生局,帮忙弄回两笔款子,同时办工会也解决了部分经费,陆秋生才重又住进医院,把病情控制住。康翠英因此没少到政府办来找乔不群。虽说乔不群分管老干工作,为老干服务是分内事,可究竟是你求人,不是人求你,说话客气点,也属人之常情吧?可康翠英不知客气为何物,觉得政府办欠她男人的情,每次都一副理直气壮的样子。碰上乔不群有些气度,不去跟康翠英计较,能办的事尽量给办,若换了别的什么人,怕是早不肯理她了。
不过再有气度,跟康翠英这种人打多了交道,也觉得生厌,乔不群不冷不热道:“对不起,我正在外面开会。”康翠英说:“那你什么时候散会?”乔不群有些不耐烦了,你又不是市长秘书长,我什么时候散会,你管那么宽干什么?应付道:“这就说不准了,我又不是会议主持人。”也不等对方再啰嗦,挂了手机。
被康翠英这一搅,乔不群也没了去纪检监察室的兴致。又觉无聊,拨了李雨潺手机,说:“康翠英好像不是政府办老干吧,怎么跑到你那里打起电话来了?”李雨潺笑道:“她不是政府办老干,她老伴陆秋生是政府办老干呀。”乔不群说:“那人真难缠。”李雨潺说:“你不是在外面开会么,她还怎么缠得了你?”
李雨潺脆亮的声音让乔不群心驰神往起来,说:“我哪是在外开会,我一个人待在家里。”李雨潺说:“你别骗我,你的电话号码都是办公室的,怎么会在家里?”乔不群说:“我给办公室电话办了个捆绑机,正用捆绑机给你打电话。”
李雨潺不再追究,说:“那你在家里干什么?”乔不群说:“在家里看个材料,一边等你来。”李雨潺笑道:“你不是说一山不藏二虎吗?今天胆子这么大,敢再放只母老虎进屋去?”乔不群也笑道:“一山不藏二虎,除非一公一母。”
听乔不群这口气,史宇寒可能去了哪里,已不在桃林。李雨潺问道:“贵夫人出远门了?”乔不群说:“我放虎归山,将那只母老虎赶到云贵高原去了。”李雨潺说:“那你岳母和儿子呢?”乔不群告诉她,已送回乡下。李雨潺想想,说:“上午好多事情堆在手上,抽不开身,下午再说吧。”
下午乔不群哪里不去,躲在家里静候着。只给值班室打个电话,说在外面有事。等到四点多,李雨潺还没到,乔不群有些迫不及待了,拨了她的手机。李雨潺正在菜市场搞采购,说是半个小时可到。
半个小时后,李雨潺出现在局级楼前。刚要揿单元铁门上乔不群家的电铃,有熟人从后面经过,李雨潺只得缩回手,掉头打招呼,说有位老干住在这个单元里,这几天病了,代表老干处来看一看。见李雨潺手上提着食品袋,那人信以为真,赞许道:“李处长真是关心老干。”扬扬手走了过去。
上楼迈进乔家,脚跟还没立稳,乔不群就关上门,转身要来搂李雨潺。李雨潺将食品袋塞进他怀里,说:“别黏黏糊糊的,给我放老实点。”乔不群只好抱住食品袋,说:“你来走亲戚?”李雨潺说:“我是来看老干的。”乔不群不知何意,说:“什么老干?我好像还是青干嘛。”李雨潺就说了刚才在楼下碰见熟人时说的话。
“那我也享受享受老干待遇。”乔不群看看食品袋,里面有肉有鱼,还有瓜菜和辣椒葱姜,笑说道,“人家看老干都买的糖果补品,到你这里,怎么移风易俗了?”李雨潺说:“你是在职老干嘛,当然得实惠些。”
说着两人进了厨房,杀的杀鱼,择的择菜,动手忙起晚饭来。乔不群顺便问道:“上午康翠英找我,要干什么?”李雨潺说:“她想给陆秋生弄个离休待遇,拿着报告,像传单一样到处散发。”乔不群说:“离休待遇要看参加革命时间,陆秋生上世纪50年代才工作,怎么跟离休沾得上边呢?”李雨潺说:“康翠英说陆秋生一九四八年在老家一所乡校做饭时,给地下党组织送过情报,他参加革命时间应该从一九四八年算起。”乔不群说:“这就不好说了,谁能证明陆秋生给地下党送过情报?我说我还给孙中山送过情报哩,你相信吗?”李雨潺说:“给孙中山送过情报有什么用?他是国民党,送过情报还讲出来,你不是不打自招,自找麻烦吗?”乔不群笑道:“那倒也是,所以只有说给地下党送过情报的,从没有说给孙中山送过情报的。那陆秋生档案里有相关记载吗?”李雨潺说:“档案里有相关记载,还不早离休了,还来求你乔大主任?”
聊着陆秋生,李雨潺开火架锅,说要给乔不群做个黄焖鱼。乔不群则负责淘米煮饭,一旁打打下手。鱼做好,又炒了两个蔬菜,两人准备上桌。乔不群说:“杂屋房里有几瓶葡萄酒,咱们喝几杯吧?”李雨潺说:“又不是在酒店里,喝什么酒?”乔不群笑道:“不喝就不喝吧,世上只有举案齐眉,哪有举酒齐眉的?”
李雨潺夹块鱼塞住乔不群嘴巴,说:“你臭美!”
鱼做得非常好,乔不群吃得津津有味。李雨潺都忘了动筷,只怔怔地看着眼前这个男人。埋头一连吃了好几块鱼,乔不群才意识到什么,抬首去瞧李雨潺,说:“你怎么不吃?”
李雨潺的目光混沌起来。女人到底是女人,比男人敏感,此时坐在乔不群家餐厅里吃饭,李雨潺不可能什么想法都没有。今天她是有意到这个家里来做家庭主妇的,要好好服侍服侍自己心爱的男人,可毕竟这个家并不是自己的家,这个男人也不是自己真正的男人,李雨潺能不心生感慨吗?
揣摩着李雨潺的心思,乔不群一时不知说什么好,夹块鱼放到她碗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