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
是人民
在新疆种棉花
在黑龙江砍桦树
山西的煤炭最黑 我在那儿巴掌大的黑洞
抡起锤子乱捣 为的是
混口饭吃
我从四川嫁到河南
十六岁的身体躺在四十六岁的大炕
人贩子给我找了个家
不饿饭 还有几个零花钱
在成昆线或者别的什么线
我是铁路工人 算起来比他妈的
别的什么人好过 因为我是车夫
这个国家的主要阶层
在广州或者上海我是妓女
一个忧伤的地下游击队员
我来自乡间 怀里揣着玉米
未来在两只大腿
在北大我写博士论文
偷偷穿过天安门广场
我想作一个能自由发言的人
但我错了 我对国家的词性理解太少
现在我躲到了英国或者法国
双手捂着头 担心一粒坚硬的“子儿”
我绝望 但不彻底
原谅我赖着活了几十年
自杀 我没有勇气
这阵 我在南方搞社教
像一台大马力的机器
皮带传达着精神 我不知疲倦
有时候 我清楚我是条狗
老实说 做狗比做人实在好过
如果把我放在一个家庭
我很可能是一个丈夫
买菜 煮饭 发牢骚 巴结头儿
草率地同女人性交 心里想着别处
第二天早晨我在一所中学
政府机关某个办公室
或者农业银行上班
我练习书法 打拳
我抽烟 看电视 打牌
最近刚开始打电子游戏
我养儿子或者女子
我长胡须
有时候 我干点什么
比如打死一只老鼠或者蟑螂
去乡村水库钓鱼
海吃比我下贱的农民
摆出一副高贵的样子
我西装干净 面目冷静
晚上七点收看新闻联播
八点喝茶 北京 一座有能力
制造好消息的城市是我们的首都
我离它很远 它曾是清朝的都城
在重庆或者别的什么地方
我被逮了 不是因为我是“猫”
我的圣经词汇是两个乳房一个O
现在 我是倒爷
或者生产卫生巾的老板
我有一大群乳房干瘠的情妇
她们紧缩的皮肉
靠我的钱袋滋养
我派头十足 汽车成行
我只给书记送礼
有时候也给市长
我靠这个国家发财
但我坚决反对腐败
腐败要不得 太腐败了 就老了
还有那些衣衫潦草的农村青年
在田里跑来跑去
我是政协委员
我是乡村干部
我并不吃人 我只吃钱
凭这一点 我仍然算有良心
我给人民办事 人民给我报酬
况且 我还是人民的一员
我少许地装模作样 我大腹便便
我高声朗读文件 我低声巴结上级
我既是知识分子又是人民公仆
我指指点点 我推动历史的金条皮箱
坐在屋子里安心读书
这回我错到了极点
我养不起儿子买不起书
我是地地道道的窝囊废
写不出合时的文章或者诗
我毫无才气
我想到荒岛上去躲躲
我要大声地骂
去他妈的
1992.4.7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