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狗娃为他想象中的情事一次又一次疯狂地向杨冬梅进攻的时候,与他家有关的另一桩或两桩实实在在的亲事也紧锣密鼓地展开了。
东滩著名的胡日鬼朱正茂老汉耍钱输得已经没东西可输了,正好出门薅草的大女儿朱淑英扛着锄头回来了,老汉眼睛一亮,马上有了一样换钱使的好主意。辍学回家的大女儿在家“补养”了大半年,原来脸上的菜色已经褪掉了不少,尽管仍旧瘦得像根枯柴棒子,脸色却变得红润得招人喜爱,小身段也长得有模有样。关键人很懂事,舍得下力气,这么一个烂家里里外外就靠她一个人操持。谁要是娶了这样一个把家的媳妇子,正经有不小的福分呢!老汉把青山坪光阴过得好的人家在脑子里滤了一遍,能拿得起彩礼的就那么几家,这里头就数红乐村的李扁头家底子最厚实,要是能攀上这样的亲戚就是把一辈子的事业置下了。听说李扁头有两个儿子,大儿子已经娶了亲,底下还有一个小儿子没结婚,可他的那个浑球儿子还在念书,听说贺寡妇带过去的一个大小子开了一家修理铺,生意红火得不一般呢。这个儿子虽不是李扁头亲生的,可待在李扁头家里好孬总算是一个儿子吧?老汉扳指头算了一遍,死鬼贺守礼的儿子和自己女儿的年纪应该相当,能攀上这样的人家做亲戚,八辈子的吃喝都不用愁,可是人家能轻易答应这门亲事吗?再说,也没听说过谁把自己的亲骨肉硬往人家家里塞的那号事。老汉虽然穷,做事向来不含糊,心里一有想法脚下就有了行动,干脆出门托个人说合说合,成不成就看李扁头的主意,做不做这门亲事还得靠自己去争取。就算婚事不成自己的女儿还在,自己和女儿都损失不了什么,一旦成了,女儿和自己都有了靠山,往后自己就不愁没钱花了。他觉得他能替女儿作了这个主,虽然女儿喝过几天墨水肚子里有一点新鲜思想,可在家里她绝对听从父母的安排,婚姻大事终归终了由娘老子说了算。老汉翻箱倒柜搜腾出一双塌了后跟破了鞋头的勉强能出门的布鞋套在脚上,“嘿嘿”笑出了声。刚进门的朱淑英给自己的父亲笑得一头雾水,哪里知道耍了大半辈子钱的父亲为赌博要卖自己的亲生女儿了。
媒人是个很好待见的人,即便见了正茂老汉这样彻头彻尾的背时鬼也不端架子,又是沏茶又是递烟,还硬拉着客人往炕里头坐。正茂老汉生怕自己的脏裤子脏了媒人干散的床单,只是把半拉屁股斜搭在炕沿上。人一舒展脚趾头就往外猛蹿,老汉鼓足劲往里缩,脚趾头还是不争气地挤出了鞋头,老汉尴尬的望着房梁笑。媒人故意把脸撇到一旁,打笑老汉说鞋旮旯焐出雀儿啦!话一说破,老汉就不再瞎耽误工夫了,痛痛快快地说明了来意。媒人皱着眉头想了老半天,哈哈一笑说这事能成,不过要正茂老汉攀上这样的肥亲后不能忘了媒人的好处。正茂老汉赶紧说能成哩能成哩。
没过几天就收到了媒人的回话,说是媒人的一张巧嘴把青山坪的大红人李扁头说动了,他同意了这门亲事,作为条件,正茂老汉要说服他的同门侄子把他的女儿娶过来。
正茂老汉弟兄两个,都是不好好过光阴的浪荡鬼。大哥大嫂早年双双病殁了,丢下一个儿子三十岁还没成家,小伙子人长得倒也威武,只因家里的光阴太烂杆没哪个姑娘敢进门。记得兄嫂临终前千叮咛万嘱咐,要他帮侄子好歹盘个家。正茂老汉这些年耍钱耍得头昏脑涨,自个家里的光阴都过得烂杆的没法说,哪有闲心管侄儿的婚事?晃荡晃荡就把这茬口给忘了。这会儿听说有这等好事,老汉高兴得直扭沟子。他想,要是把这消息告诉侄子,小子不定有多高兴呢。果不其然,大侄子一听能白白捡一个媳妇,高兴得合不拢嘴,一口一个二叔叫得又脆又甜。
李扁头正在为家里两个到了成家的年纪还没成家的子女的婚事犯愁的时候,媒人上门了,真格就是人们常说的人到顺茬上瞌睡了就有人递枕头。李扁头听说是为了胡日鬼朱正茂的女儿提亲,先不说那女子怎么样,单就是朱正茂的名字就让他心里老大不乐意,想拿话堵住媒人的嘴,故意搬出猫蛋说事,不想媒人居然说通了两家。虽说猫蛋的病情大有好转,有时还能在灶头上对凑两把,论年纪早该给她寻个婆家了,可是猫蛋的毛病却是尽人皆知,这让他张不开嘴哩。思谋再三,李扁头决定同意这门亲事,朱家娃娃再怎么说也是个刚强人,家底子虽是薄一点,自己搭手帮扶一把,只要娃娃有个好苦性照样能体体面面地过日子。李扁头想他不但不要彩礼,还要给女儿倒贴一份嫁妆,要把儿女的亲事办得红红火火,热热闹闹,让全青山坪人都知道李扁头是何等一个亮堂人物。两对新人很快在媒人的引见下见了面,都没有啥意见,看过家以后就接了准席。考虑到双方情况特殊,两家都不主张把婚事搞得太繁琐,订婚的事一好搭两好就都免了。
这样,青山坪一强一弱的两个名人,大能人李扁头和胡日鬼朱正茂奇妙地结成了亲家,婚期已请教过阴阳。离婚期越近朱淑英的心越忐忑,真的就这样轻易地把自己交付给一个男人,真的要和那个男人生活一辈子吗?平心而论,朱淑英对贺先金的影响还是不错的。尽管他的长相不是很攒劲,但是他活套大方,更要紧的是他有一项技术,能养活一大家人,能让她和家里人过上好日子。她永远也忘不了初次见面时他说的那番话:“比你攒劲的丫头我见得多了,我后老子把你安排给我,我也没有怨言,因为这么多年我实际上一直靠他供养着,我没有权力选择自己的婚姻。不管怎么说,碰到一搭里就是缘分,你的书比我读得多,事理也肯定比我明,只要我们两个把劲往一搭里使,就能早点过上自己的好日子。”新女婿是见过世面的人,说起话来一句接一句,让人都有点跟不上趟。她糊里糊涂地就答应了媒人,最主要的原因就是想尽快过上富足的光阴,父亲和母亲还有弟弟妹妹们都急吼吼地等钱使哩。
还没到成亲的日子,新女婿撇下店里的好生意一趟一趟往丈人家跑,来了也不多说什么,挽起袖子就和他没过门的老婆一道下地干活,碰到邻居就十分气派地抽出一支过滤嘴发给他们抽。村里人都说正茂老汉寻了个好女婿,不但人长得精爽还勤苦活套。正茂老汉可没心思管女婿的好坏,闺女在村里人缘好,新人的被褥全部交给投缘的邻居帮着做,他正好能腾出手来干自己的活,女儿的婚事也挡不住他去赌场碰运气的脚步。
按男方的意思要到城里打几件像样的首饰,朱淑英不同意,说以后用钱的地方多得很,能省一点是一点。父亲说人一辈子就结一半次婚,还没过门的媳妇没必要给婆家省。贺先金也主张置办点银饰,说钱不是太大的问题,不能为了省几个钱给婚礼带来什么遗憾。最后朱淑英勉强同意为自己和家里人买几件换洗衣服,再的东西没有商量的余地。买结婚衣裳时,朱淑英执意要给自己少买一些,省下钱为常年受风湿病困扰的母亲提前买一身新老衣,还操心操意地给几个还没成人的弟妹置办了一身合身衣裳,至于父亲嘛,多新的衣裳到他身上也干净不了一天,何况他兜里现在有的是钱,他忘了谁也不会忘了他自己。
结婚那天正赶上学生放假的时间,父亲请的帮忙人没来几个,里里外外都是混吃喝的碎学生娃,大董理吼破嗓子才磨磨蹭蹭走来一个人。大人们多在堂哥那边帮忙,为了省事李扁头把两件亲事安排到一个日子过,没想到这样一来帮忙和吃席的人都不多,使得朱淑英的婚礼冷清了不少,这给朱淑英心里蒙上了一块阴影。离典礼的时间越近朱淑英心里毛乱,对自己将来的幸福越担心,好在随后开来的几辆小卧车才让朱淑英心里多少舒坦了点,庄前屋后的姑娘小伙结婚还没有过这样排场的待遇呢。
娶亲车开到院子里,下来好多人,贺先金的后老子也来了,更多的人不知从什么地方涌了出来,院里立忽然挤满了人。朱淑英忽然觉得特别难受,她抱住卧在炕角已经不能言传的母亲哭了。她感到有很多只手伸过来拉扯自己,她还没有反应过来就被这些手强行塞进排在最前头的一辆挂着大红被面的轿车里,一个投缘的婶婶跟过来又趴在耳朵边给她说了几句宽心话。父亲和本家的几个亲戚跟着上了后头一辆车,在一阵稀稀拉拉的鞭炮声中,车队像蠕虫一样,缓缓向前蠕动了。
来东滩参加朱家堂兄妹婚礼的乡亲在这一天发现了一个奇异的现象,两队几乎在同一时刻开出的婚车拉的嫁妆悬殊得让人咂舌。从李扁头家开出的车队满载家电和生活用品,东西多得快要拉不下了。人们感叹说车上的东西足够办起一个家了,在这样的家里哪怕过一天就死掉也不冤。与此同时,另一支车队鬼鬼祟祟畏畏缩缩地从村里探出头,拉嫁妆的车子上孤零零的放着两床崭新的被子,空出来的地方站着几个压车的人充数。
一上村路,车子才像刚缓过劲来一样向前飞蹿,车窗外的杨树飞快地向后倒去。平生第一次坐这样高级的车,朱淑英还没有坐舒服车就停了,她感到很奇怪,听说贺先金的后老子家势很大,她以为她该到的地方是一个很大的宅子,看家时她也到过李扁头家,路边上贺先金的店比他后老子家里狭小紧凑得多,这分明是在路上嘛。一阵震天炸响的鞭炮声终于让她明白,这确确实实就是她要来过日子的地方。
这是贺先金的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