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上就要参加中考了,毕业班的学生和老师全部进入紧急的备战状态,学校的学风似乎突然间变好了,学得好或不好的学生都愿意抱一本书装出正在学习的勤奋样子。
有人就在这种压力下崩溃了。
这是一个下着大雨的凌晨,最刻苦的学生都还缩在被窝里困觉,就连远处庄子里最不守时的公鸡也没来得及展露自己嘹亮的歌喉。西头紧靠教室方向的女生宿舍突然传来一阵惊天动地的惨叫,就是这惨叫声把住宿学生提前从被窝里拽了起来,就连瞌睡最重的学生也没能幸免,胆大的同学纷纷穿好衣裳出门探个究竟。这时冉希望醒着,确切地说他一直没睡着,昨夜一场大雨噼噼啪啪砸在房顶上让人睡不安生。雨夜里他想了很多,学习、生活、家庭、前程,庄稼甚至婚姻,他被自己的想法折磨得迷迷糊糊,他有生以来第一次尝到了失眠的滋味。外出探听消息的同学很快回来,说是他们班上一个叫陈燕的女生疯了,钻到床上又是叫又是跳,吓得同宿舍的另外几个女生挤到下铺的一张床上不敢动弹。冉希望心里吃了一惊,这个叫陈燕的女生平时不声不响,见谁都是满脸堆笑,学习在班里中等偏上,多用点心有可能考上县里的高中。据说她家里对她抱有很大的期望,想要她高中大学不停点地读下去,对外宣称就是砸锅卖铁也豁出来供她念成书。陈燕平时喜欢一个人静静地读书想问题,身上的衣裳虽然破旧却永远干干净净,跟人说话细声细气,模样长得也有几分心疼,狗娃甚至还打过她的主意,只可惜陈燕不给他机会。这么清清爽爽一个人怎么说疯就疯了呢?情况很快反映到班主任那里,老师来时,所有住宿学生基本都已收拾整齐,不住宿的学生也已陆续赶来,围成一圈看热闹。看到有这么多人围着看,这个叫陈燕的女生腾地从上铺跳下地,衣裳还没穿利索,就急匆匆地闯进属于黎明前的黑暗。所到之处自动闪开一条路,班主任看到人丛里的狗娃,大喊一声:“李学林,抓住她。”狗娃听了,立即像一条训练有素的狗向陈燕扑去。无奈经过一夜大雨的洗礼,黄土路上已经起泥,没跑几步泥巴就亲昵地替狗娃脱去了鞋子,狗娃拔出鞋子甩掉鞋跟上的泥,单脚跳着穿上鞋再追,无奈黄土路实在稀得够呛。狗娃跑得断断续续,陈燕则轻巧地跑过好长一程路,不过很快她也被稀泥绊了一跤,但是她丝毫不顾忌自己身上的衣裳,不多几片遮羞衣裳早被泥水湿透。她变成一个没有感觉的人了,仍旧一路疯跑,不时回头向紧紧跟在身后的狗娃招手,直到彻底淡出围观人群的视线。
紧张的考前准备让同学们迅速忘记了陈燕事件,狗娃的狂话偶尔让人记起那件事,那场雨,以及后来驶进校园的那辆小卧车。好多人甚至有点羡慕陈燕,能坐上那样高级的小卧车疯十次也不冤。至于陈燕最后被怎样安排,在同学中间一直是一个不解的谜,像远山的雾。
离校的日子越来越近,一种越来越浓的愁绪紧紧揪住了同学们的心。同学间的情意在这样的时刻突然变得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厚实,南平这个一向孤独的干部子弟也愿意放下架子主动和别人套近乎。曾经的矛盾和不愉快不再是妨碍友谊的绊脚石,有可能还将变成一种美好的记忆更深刻地留在脑海里。是分离让他们懂得了珍惜,是离愁叫他们明白了友谊的珍贵。
南平的一本精美的同学录上记录着同学们对他的深情,他也不惜笔墨地在别人用来当留言薄的作业本上写下自己的豪言壮语和对学友的鼓励。这个心灵手巧的小伙子一时变得多愁善感起来,一有空就用他的宝贝吉他弹奏一曲很忧伤的调子,同学们忍着泪大声叫好。大家都被感染了,他们知道分别的一天迟早要来,他们宁肯相信分别只是一句离题太远的谎言,他们担心自己在考试结束以后就没有前途了,他们在心里一遍一遍地祈求这一天迟一点到来。
这一天还是来了。
当学校向毕业生下达了离校的最后时间时,班上几个感情脆弱的女生当场抱头哭成一片,不久,一些自诩坚强的男生的眼里也融入了越来越重的潮湿。直到这时他们才确信他们要离开大家分头挣自己的光阴了,他们一块待了三年,还没来得及真正认识呢又要分开,谁知道这一分别还有没有见面的机会。
南平带着哭腔说:“希望,不管以后我们的境遇如何改变,我们永远是朋友。”小小男子汉的四只手重重叠到一起。
夏收已全面展开,大部分人家都已开镰,个别种得少的人家已经搞完夏收消闲了。麦子黄得参差不齐,早上隔开的还没熟透的麦子到中午就干得冒火,天气太干了!冉希望赶到地里时,看到弟弟抱着一捆麦子蹒跚地走在田埂上,小脸晒得红扑扑的,汗水蚀得他睁不开眼,只能用脚探着走路,探一步走一步,走一步探一步。父亲一刻不停地割麦子,汗湿的衬衫落满灰尘,母亲忙着把割倒的麦子收拢捆扎。见了冉希望,母亲责怪他不该把时间浪费在这些琐事上,应该为家里的弟弟和妹妹做个榜样,顺顺当当考个学校,早些出来挣钱补贴家用才是正主意。父亲接过话头说家里就这么点活计,年年都是两个人干,不在乎多一个人少一个人,现在冉希望最紧要的是把今年的考试操心着考好。父亲说着替冉希望算了一笔账,说今年好歹考个学校,毕业就能分配工作挣工资养家了;要是考不上,就等于白念了十来年书,不甘心还得再补习,加上高中大学得多上好几年学,就得花一世界钱。即便将来能考上大学,能不能找到工作还很难说,听说以后的大学生都不包分配了,自己这样的家庭哪有那么大的气力白供学生呢,这中间糟蹋掉的钱抵得上这点麦子的几十倍,就是把这几亩麦子一把火烧掉也不能耽误学习时间。
冉希望知道父亲说的是实情,他一点也没把父母的话听进去,美美拢了一把麦子,“噌”地一下上了镰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