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高兴起来吧,李家辉。我愿意你高兴的。”
于是她兴高采烈地告诉他国外发展的最新消息和那些传来传去的笑话。譬如某人在什么时候说过一件什么可笑的事情,某人又在什么地方干什么事业;最新的恋爱传闻,谁走了,谁结婚了。他们就这样走进村庄。拘谨从李家辉身上渐渐消失了。他们讲着过去的生活,追忆往事,象一对要好的朋友。
屋子里有个“欢迎委员会”等着迎接王珊珊。进屋之前,李家辉紧紧握住她的手,轻松而感激地说。
“你太好了,王珊珊!"
她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微笑着走进屋子里去,寒暄之后,李家辉的母亲为了他们的贫穷而无事自惊,唯恐招待不周,说了许多抱歉的话。老牧师发表了一通演说,其他老太婆们也唠唠叨叨说了许多而且哭了一小会儿。年轻的妇女们怀着羡慕和好奇,把她的头发、衣服和鞋子都仔仔细细研究了一番。这一切过后,王珊珊说她要去一下厕所。
她把自己关在厕所里,立刻失去了自制力,她伤心地痛哭起来……等她回转来的时候,她的眼虽然稍稍有点儿红,但仍十分光亮。她那迷人的笑容,使这个小镇所有老人赞不绝口。他们互相议论说,她一点儿架子也没有,对每一个人都很友善,她将是李家辉.的好妻子,老牧师更因此而容光焕发了。
又过了一会儿,王珊珊才发现屋子里只剩下自己和李家辉 的母亲。别的人都走光了,李家辉也搬上行李到老牧师那儿准备和他一块儿住。
她注视着瘦弱的老妇人。她比实际年龄苍老得多。她温情地对她微笑着,心想,这些年来老妇人供李家辉上大学,让他齐齐整整,不缺少任何一个大学生必须的东西,对她来说,一定是沉重的负担。尽管他曾给富有的印度商人的孩子当家庭教师来挣钱,可那是最后两年的事情。她一定为自己的儿子感到骄傲。她看见那昏花的眼泪盈眶的老眼,便冲动地用胳膊搂住老妇人的腰。
“我真傻。”许诗涵大姐说着,使劲儿摇了摇头。
“不傻。”王珊珊说:“您是一个足以自毫的母亲。”
许诗涵大姐眼里,顿时放射出欣悦的光彩。她忽然觉得门已年轻了,甚至比这个深深了解她的姑娘还要年轻。
你明白,她说,“我有多么幸福。”接着,她一口气说下去:“ 这些日子我真为他担心。有好些天,他闷闷不乐,跟谁也不说话,常常一个人出去,半夜半夜地散步。我想,他大概要走了。因为他在这儿很孤单,我们都是没有文化的人。你是懂得的,年轻人确实容易感到孤寂,特别是当他与众不同,和一些跟他不一样的人相处在一起。”
您一定烦恼了一阵。” 王珊珊说。
老妇人点点头。“是的。可是昨天下午,他又象刚回来那阵儿那样快活了,而且更快活。我从来没见过他会那样快活。现在我明白了,是你要来的消息使他这样高兴。现在一切都好了,理查德小姐。”
“叫我王珊珊……”
许诗涵大姐幸福地笑了。她怀着无限的爱和柔情,重复着这个名字: “王珊珊。”李家辉这个女朋友不但人好,还那么通情达理,比她希望的还要好得多。她毫不怀疑,他们在一起会非常幸福的。王珊珊……她从心里喜欢这个名字。塞荔娅爱他,了解他,而且对他的家庭和乡亲们的穷困毫不介意,这正是一个母亲理想中的儿媳妇。这个好姑娘一点儿也不认为她比其他人高明。她虽然穿得那么漂亮,但谁都看得出,她不会害怕吃苦。
“我非常高兴我的儿子有你这样一个朋友。”她轻轻拍着王珊珊的手。
王珊珊使劲儿握着一只拳头,努力作出一个笑容。一定不能让她知道,就让她这样去幻想吧,让她以为李家辉爱我吧。一定不能让老人家知道。她不知道那另外一个姑良。那个李丽梅.。一个念头突然涌上心头。她沉住气,又对老妇人微笑着。
“我听李家辉说过李丽梅一家,”王珊珊说,仔细地审视着老妇人,“他们是什么人?”
李家辉的妈妈笑了。“哦,他们是人,住在小庄园。你从车站来这儿的时候一定看见那庄园了。”
“是的。”王珊珊说着扭过头去。
“他们是最早来这儿的移民,”老妇人接着说下去,“这周围的土地差不多都是他们家的。现在就都归了刘青山.了。他是李丽梅家唯一的继承人。”
“唯一的继承人?”
“是的,他是最后一个李丽梅了。当然,这里还有个莎丽。但她不是真正的李丽梅血统。她父亲是老刘青山过继的养子。老刘青山是现在这个刘青山的父亲。所以你看,刘青山是李丽梅家族最后的血脉。”
“那么,李丽梅.是有钱人?”
“是的,我的孩子,她是有钱人……”
王珊珊喉咙里发出一个古怪的声音。老妇人惊讶地望着。
“你怎么了?”
“没什么……我一个人出去散散步好吗?”
“去吧,孩子。不过告诉我,出什么事儿了?”
王珊珊转过脸去:“什么事也没有,真的。”
王珊珊急忙走出小屋,走上大街。她努力思索,但脑子里只有一团乱麻。
李家辉怎么能做出这样的事情?这是愚蠢!疯狂!在国外发展,穷困的人和自人可以眉目传情。可是这里情况不同。国外发展是大城市,在那儿,穷困的人可以和有钱人在朋友家里聚会,但即使这样,除了眉目传情也不允许再发生别的什么事情,像这样的恋人,不能一起到第六区以外的任何地方。而即使在第六区,人们对他们也是侧目而视,议论纷纷。那实在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可是在这儿……他爱上了她……现在一切都清楚了,他在这高原上爱上了一个有钱人姑娘。他们不能结婚。这是不可能的。
她遇见一些人。她向他们机械地微笑着。这个姑娘爱他吗?真的爱他还只不过是一时的冲动?李家辉爱她,这一点塞荔娅可以肯定。那个女孩子在他心里激起了爱情的波澜,而这正是王珊珊希望自己能够做到的。这是毫无疑问的,她亲眼看见了这一点。可是结果会怎么样呢?她该怎么办呢?
她在暮色中经过那口老井时,听见身边有脚步声。她转过睑来,看见一个扭动着肥大的屁股、胸脯高高隆起的妇女在她身边走着。
“我足非艾达。你是王珊珊,是从国外发展来的李家辉,许诗涵的女朋友吧?”
“是的。”
“我知道你一定很烦恼。”
王珊珊凑近一点,想看清宋喜梅的脸色。
“你怎么知道?”
“如果你不是心烦意乱,那么你是不会在到达这儿的头一夜就独自出来散步的。"
“你知道的真不少。"
“因为我是个女人。"
“这是什么意思?"王珊珊问,心想,她一定知道李丽梅的事。
宋喜梅苦笑了一下,我的意思是我了解你的心情。
他们静静地走了一会儿。王珊珊发现她不由自主地跟在宋喜梅的身后,朝她带领的方向走去。她要告诉我点什么事情,王珊珊想,她一定要告诉我什么的。
“我在小庄园干活儿,”宋喜梅慢吞吞地说, “如果你想见见李丽梅我可以叫她出来,同你见个面。”
“我并不想见她!”王珊珊生气地说。
宋喜梅又一次发出沉闷的笑声,接着就是难堪的沉默。她们一直在这沉默中走上小山,翻过山顶,便到了小庄园。
“在这儿等着。”宋喜梅和气地说着,径自走了。
王珊珊决意离开这里,不再等待。她朝这个小镇的方向走了几步,又转回身,慢慢地走到宋喜梅让她等着的地方。宋喜梅穿过厨房走了进去,她把头伸进客厅。
刘青山抬起头来,他的眼睛在宋喜梅身上搜索着,李丽梅则埋着头看他父亲遗留下的一本书。
“什么事?”刘青山问道,没有移开那专注的目光。
“你什么时候吃饭?这个小镇晚上有点儿小娱乐,我想去热闹热闹。"
李丽梅抬起头,宋喜梅用目光朝外面暗示了一下。
“饭都准备好了吗?”刘青山问。
李丽梅又一次感到惊奇。刘青山对宋喜梅总是这样控制着自己的脾气。她想说什么,问什么,就对他说,向他问,而他却从来不象对梅珀儿似地对她大喊大叫。
“很快就好了。”
“那好。饭一熟我们就吃。”
“谢谢你,刘青山老爷。”
过了几分钟,李丽梅走进厨房。
“外面有个人在等你。”宋喜梅悄悄地说。
“谁?”李丽梅想,她知道什么了吗?
“我不认识。是个女的。黑暗里我看不清她是谁。”
“有钱人吗?’话刚出口,李丽梅就后悔了,不该问这样的问题,那会引起宋喜梅的猜疑。
宋喜梅耸耸肩膀,好奇地看着她。
“会是谁呢?”她天真地探问着。
“你干吗不在客厅里告诉我呢?”
“她不愿意叫刘青山老爷知道。”
“她认识刘青山?"
“是的。"宋喜梅花言巧语地撒谎。
可能是斯密兹家的女孩,李丽梅想着朝外边走去,一边猜想来人到底有什么事。当她朝庄园的披屋走去的时候,思绪已经远远地飞走了。
刘青山把头仲进厨房张望着。
“黑婆娘们都上哪儿去了?”
宋喜梅微笑着,“我打发她们回家了。这儿没什么事了。我这是给她们一个教训,如果她们活儿干得好,就可以早点回家。”
“李丽梅呢?”他问。
“李丽梅小姐去外面仓库吩咐事情去了。”
刘青山走进厨房,面对宋喜梅站住。
“已经很久了……”他异常激动地说。
宋喜梅恬静地笑笑,建到炉灶旁边,刘青山那专注的日子似乎对她没有作用。
“你老了!他说。
“你也一样。”宋喜梅没有转过身来。
“而且发胖了,他一边说一边打量着宋喜梅身体的各个部分。
“那是生孩子生的。”她轻快地说着,大笑起来。
“他们是谁的孩子?”
她耸耸肩,转过身瞧着他。她欢快地笑了起来,洁白的牙齿闪闪发光。
你嫉妒吗?”
他睑红了,眼睛移向一边。非艾达火笑起来。
“还是那个刘青山,"她说,“还是在寻求同一样东西。好吧,我来告诉你。不过,如果你想知道他们是谁的孩子,你可真算问着了。”她又耸耸肩,“这儿一个男人,那儿一个男人。这就是孩子们的由来。不过我生下了他们,所以他们是我的孩子。”
刘青山的情绪不再那么紧张了。他又打量起她的身材,肥胖但很标致。他再开口和她说话时,声音变得柔和了。
“在那过去的许多人中,宋喜梅,只剩下我们两个了。只有我们俩还记得过去,记得小庄园充满欢乐‘笑声的过去。你还记得吗?”
“记得。”宋喜梅好奇地望着他。
“那时候的生活多么美好。”他用一种从未有过的优雅的声音说道。
“你那时懂得怎样欢笑。”她说话的当儿一直凝望着他。刘青山朝前迈了一步,热切地望着她。
“今儿晚上你来吧,”他恳求着,“那时候,李丽梅带着她的狗出去了。她在外面呆到很晚,然后就径自上床睡觉。你来,我们谈谈过去,一起回忆往事。”
“你愿意回忆往事吗?”她柔声说。
他盯着她,摇摇头,仿佛要说明这一点。接着又热烈地点点头。
“是的。”他狂热地说,“我要回忆,真的,我要回忆,但那将是一种不同的回忆。一切都没有问题,都会合乎我的意愿。设问题!没问题!我对你说,一切都不会有什么问题。”
“可过去总是同一个过去。”宋喜梅说,“就象它发生过的那个样子,那是永远不会改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