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夜无比混乱。
尚薇根本就不知道在墨澜带着瑾灵离开之后，暗卫是怎样除掉那些杀手，她又是怎样回到了房里的。
只知道的是当她终于觉得心痛的感觉好些的时候，抬起头来，周围尽是一片黑暗。
外面的声音，听起来都无限遥远，她听不清那是什么人在说话，又究竟是发生了什么。脑子里混混沌沌的，什么都想不起来的似的。
只是那残留在衣衫上淡淡的血腥味，却又是无比清晰的在提醒着她之前发生的事——在那扭曲的画面里，飞落的鲜血映着纯白无暇的雪花。一朵一朵，美的让人肠断神伤。
而那个女子呢……她又是为何，又是为何要在危险到来的时候，几乎是不假思索的就替自己挡开了那把匕首。
她不是还有桃夭么，她不是还有他么……她又为什么要这么做。
头疼的感觉汹涌袭来，即便是用力抬手抱住了头，都似乎不能让这种疼痛消减一些，她再度低下头去，嗅到的是自己衣衫上，那淡淡的血腥味。
外间，忽然传来了细微的声响，她抬起了头来，想要看清来人，那光影恍恍惚惚的，正是一个提着灯笼的人影。
直到那人走近，她才认了出来，正是朵儿，手中提着一盏小小的灯笼。
光影照在她的脸上，那双红肿的眼睛格外的明显，而看到了缩在墙边的尚薇，她唇瓣颤了颤，想要说话，眼泪却又是先掉了下来。
“朵儿？”某种不好的预感突然袭击了身体，尚薇几乎觉得自己整个身体也开始发颤。
光影一乱，紧跟着便是灯笼落到了地面发出的声响。
朵儿抬起双手捂住了面颊，眼泪一颗颗的打落下来，她哽咽着几乎说不出话来，半晌，才终于出了声，“……王妃她……她想见公主，请公主……”
她没再继续说下去，尚薇却觉得自己的身体已是发颤的根本没了力气。
想要说话，却根本不知道此时的朵儿，她又究竟还想要问她些什么，片刻后，她终是咬了咬牙，起了身来，“她在哪儿？”
“在房里……王爷刚刚，送王妃回来了……”
厢房。
桌上点着蜡烛，光影落在周围，看起来让人觉得暖暖的，只是再温暖的光影，也照不亮这几乎已是冰冷的心。
屋里很安静，几乎听不到任何的声响。
尚薇越过屏风走了过来的时候，看到的正是那个躺在床榻上的女子，身上盖着彩绸貂绒的毯子，却根本不能让她的脸色显得稍微好些。
而她的身边，放着的正是一个小小的竹编摇篮，桃夭安静的睡着。
心，突然像是抽紧了似的疼了起来，尚薇本想走过去，但双腿却是那么沉，沉得让她根本无法举步。身体也是紧跟着颤抖了起来，让她几乎站不住。
她下意识的想要抬手抓住些什么，可以让自己安定下来，却一不小心撞到了一旁屏风的木架子，发出了一声闷响。
桃夭本已受了惊吓，好不容易才安静了下来，现在又是突然听得声响，又是哭了起来。
瑾灵听到了桃夭的哭声，便微微动了动身，从被子里伸出了小手来，触向了桃夭。
只是身上的伤口疼的彻骨，只是这般轻轻的举动，已是让她蹙起了眉。
忽的，一道微凉的感觉伸了过来，握住了她的小手，轻轻的按住她的肩，“你身上有伤，不要乱动。”
抬眼间，映入眼帘的正是尚薇的面容。一样的憔悴，一样的苍白。
显然，她也并不好。
“公主……”瑾灵躺回了床榻上，看着尚薇已伸手过去安抚的了摇篮里的桃夭，那双如同小鹿般水汪汪的大眼睛里，就变得愈发温柔和暖了起来。
尚薇轻轻的抱起了桃夭，温柔的哄着她，虽然她从未照顾过孩子，但这或许也是出于某种本能，在看到了桃夭的时候，她就像是自然而然的要去疼爱她，照顾她。
桃夭哭了一会儿，就安静了下来，睁着大眼睛有些好奇的看着尚薇。
尚薇也抬起手，轻轻的捏了捏桃夭的小脸，“乖，不哭了。”
瑾灵只是静静的看着她们，血色很淡的唇边扬起了一抹微笑。然后又轻轻的抬起手，触向了尚薇。
“公主……臣妾，可不可以求你一件事……”
她语声低低的，显得很虚弱，尚薇心中不免又是微微一疼，她放下了桃夭，反握住了她的手，“怎么了？”
“如果……如果臣妾走了……请公主，也试着接受桃夭，试着去怜惜这个孩子……”说话的时候，她的视线又落到了桃夭的身上，看着她，眼里尽是温情和不舍，“臣妾……其实真的很舍不得……”
她的身体，她自己再是清楚不过。当时为了生桃夭已让她损耗了太多血气，很难再恢复，而如今又受了这样的伤，死这个字，似乎也就是再一次，和她离的这么近了。
尚薇听着她近似低喃的话语，心如刀割，她打断了她，“不，不要多想了，你不会有事的……”
瑾灵笑着摇了摇头，倒是也真的没再继续说下去，她轻轻的舒了一口气，像是很累了似的，阖了阖眼帘。
“其实……这样的结果，也不算突然……大哥他，不管怎么样，都是不会相信任何人的……更何况，我这样的人呢……”
恍惚之间，她想起了当时在皇宫里，那个躺在龙榻上苍老的男人，隔着纱帘的他断断续续的说了很多很多话，而现在的她，却仿佛才能真的体会到他当时的心境。
“只是……还要牵连到了其他人，也一起卷入到麻烦里……”
她复又轻轻的摇了摇头，提及了大哥，就会一并想起那永无止尽的皇族争斗，那永远的杀戮和残忍，让她无端的觉得疲惫，身上的伤口，也好像是愈发的疼了起来。
片刻，她将视线转到了尚薇的身上，小声的开了口，“公主莫要皱着眉了……臣妾命贱，这么多年得以活下来，本也是个错误……”
尚薇握紧了她的手，“别说这样的话，其实……都是我不好，倘若不是因为我，你也不会……”
想起了后院门前的马车上发生的那一幕，心痛突然鲜明，她声音一涩，“为什么……你要替我去挡那匕首呢……”
奇怪的是这一刻她竟只是恨透了自己，竟只是在想倘若瑾灵有个三长两短，那个男人，他会不会真的从此就再也不会快乐，甚至也一样会恨透了自己……
“公主不要难过……”瑾灵微微一垂纤长的睫毛，说话的时候，是那么从容自若，“这恐怕，也只是种本能吧……更何况，若是公主受了伤……澜，他一定会难过的……”
“……什么？”
瑾灵柔柔的扬起了唇角，光影淡淡的，让她的脸色看起来似乎恢复了一些，“难道公主还没有发现么……其实澜，他真的，很在乎你……”
“他从来，都不会把感情写在脸上，甚至有的时候，会让人觉得他很冷漠……可其实，他的心里，实在是有太多的伤口……就像是伤过了会痛，所以怕痛，就不敢再重复一次……”
尚薇心中突然乱了起来，一时之间，她不知道面前的这个女子说的话究竟是真是假。她又究竟该相信谁，又该要怎样去面对他？
“臣妾知道……或者有些事，不该由臣妾来说……可惜他……就是别扭了些……在初到了璃国的时候，谁都没有想过会留下……可是云姐姐不舍得，澜，他也一样不舍得……”
“他在朝廷里，实在得罪了很多人……但是公主可知道，他为何要这么做……只是因为不愿看着公主再冒险，为了保护殿下……就算是让公主误会……这样也没关系……”
心，突然发狂似的跳了起来，一下下的像是就要从口里跳出来了一般。
这一刻尚薇也恍然梦醒，原来他所做的这一切……这些足足可以为人诟病的举动，背后的原因，竟然是……自己？
怎么会这样？！怎么可以这样……
“澜……他真的是一个很好，很好的男人……对待臣妾亦是如此……纵然不是爱，但也是给予最好的照顾，时时怜惜……可臣妾知道，他的心里……始终有公主的存在。”
说着说着，那双如同小鹿般的大眼睛里，微微蒙上了一层薄雾，但她依然是带着笑意的，“或者真的是缘分天定，又或者……只是有些事，红尘之人无法预料吧……臣妾再不能照顾他，便请公主……无论如何，莫要再伤害他……”
尚薇身子微微一僵，伤害？这两个字何其沉重。
她对他的爱是种伤害么？难道不只是她的一厢情愿，而他不过是蜻蜓点水，偶尔温柔么？
她突然觉得头痛了起来，脑子里乱成一团，所有关于他的画面都开始交错在一起，恍惚之间看到他的身影不停在眼前晃动，却根本看不清他，也听不清他的声音。
“对不起……”瑾灵看着她的脸色愈发的苍白，知道是自己的话让她不安起来，“臣妾知道……不该说这个……可是如果不说……怕就是再也，没有机会了……”
“不，不要和我说对不起……该说对不起的是我才对……”尚薇有些混乱，她脸色发白，试着将脑海中的那个人影驱逐出境。
外间适时传来了细微的声响，是朵儿端着一盆干净的水，红着一双眼睛走了进来，看到了她们二人，行礼的声音却是无比干涩。
瑾灵转头看她，对她微微一笑，伸出了手，“朵儿，你过来，我有话对你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