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忘川河下(一)
那一天,阴云密布,飘落着细碎的雨,一队披麻戴孝之人,抬着一口棺木,缓缓朝石瓮谷而来。夕儿静静地看着他们悄悄地掘土、下葬、立碑、离开,哀伤而沉静,终于在一起了,却是以这样的方式。
她知道他娶妻生子,她知道他的儿子高中探花,她也知道,这二十年,他过的并不快乐。如今,这毫无温度的墓地,是他在那些无奈的岁月里最向往的所在吧!
入夜,那一黑一白的身影又来到了这里,苏慕白,寿终正寝,所以连一句多余的话都没有,他也不似夕儿有着半仙之魂,铁链穿胸而过,就浑浑噩噩地随着他们走了。他似乎听到了夕儿在呼唤他,回过头看看,孤冢、花圃,还有石榴树。一切都和记忆重合,那十年岁月,以及后来的二十年,永远浮在眼前的,是夕儿那脱俗出尘的脸庞,此时,自己已是老态龙钟,但愿来生,还可以在遇见她。
再向前走,脚下是一条黑色的残破的桥,左右是漆黑看不见底的深渊,桥面上有很多很大的洞,看下去似河非河,弥漫着灰色的雾,似乎一不小心,就会把生魂拆吞入腹。他不得不战战兢兢地走。很久,才到达了对岸,天空是黑色,地面是黑色,奇形怪状的土丘,植物,也都是深深浅浅的黑。他沿着一条小径走着,复行数里,发现黑雾滚滚的河岸竟生长着一排血色的花,没有叶没有枝,似是凭空冒出来的,像极了石榴簪的颜色。他不知道的是,这簪子是夕儿去地府途中偷偷摘下了几朵花,出了地府,无法保持花的形态,但是这些花几千年的寿命,却也有了一些灵气,化为了发簪,后来不知何故出现在了西京城外。
少顷,前方隐隐约约有了人声,少白加快了脚步,发现昏黄的灯下有一个不大的平台,连着一座白色的石桥。许多人先是在台子上向远处眺望,停留片刻,面上显露出各种悲伤不舍痛苦的表情,然后排着队往桥上走,一位老妪正给过往的行人递送茶水,这些人机械地喝下茶水后都变的面无表情,直直地往桥上走。
少白走进了才看到那台子是望乡台,站上去可以看到生前生活过的地方,妻子和儿子正在指挥人收拾苏府丧事过后的器具,此后他们相依为命也是极好的吧。他分不清对于刘月心是怎样的情感,至今的陌生是因为心中有另一个人无法装进去别人一分一毫,却有着这世上唯一的一份愧疚。
他又看到了那树那坟,都是自己记忆中的样子,石榴殷虹如血,痴情花围着坟墓,周围的草木绿中泛黄,又是秋天了。至合,正围着墓边打扫,他已经和自己同样老态,弯着腰拖着沉重的扫帚,不时停下来歇歇,扫完了又一株株地浇水。他知道少爷的心意,知道这些花这座墓和他的生命一样重要,少爷回府了,他隔几日便来清扫一番,如今少爷去了,就由他来照顾吧,少爷和夕儿小姐这一生太苦,想一想,抬手拭去眼角的泪。
少白看着,有至合照顾,也该放心了。他走下了望乡台,排在了人流中,终于到他了,端起那碗汤,喝下后会忘却今生的一切,那么,也会忘了夕儿吧,来世,若是找不到她怎么办?若是轮回里再也认不出她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