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以后,但凡哪个领导在公共场合透露出近期身体不适的信息,不管是发烧感冒还是运动过度肌肉劳损或是失眠睡不着觉。王玉香都会提着一个大塑料袋及时出现领导的办公室门口,内装婴儿辅食罐、酱菜瓶子等瓶瓶罐罐和半瓶酒精、一把镊子和一包棉球外加一只打火机,这就是她拔罐的全部用品。正当领导正在疑惑地猜测她的来意时,她会一步跨进屋,关切的说,听说领导带病还在坚持工作,实在太辛苦了,她想给领导拔拔罐,给领导缓解一下病痛。开始时领导通常总是客气地说,其实自己没什么严重的,只是有点不舒服,用不着这样。她会更加关切的和领导说,领导成天为下面操劳,都累病了,她是真心想表表自己对领导的感激之情,她这样说的时候,眼睛里甚至会涌出泪水。看她这样,领导不能再违背她的好意了,只是看着那一大堆瓶瓶罐罐有些怀疑,这能行吗?她十二分的信心,拔完你就知道了。然后她就半推半攘地让领导趴在长沙发上,脱去上衣。她先用镊子夹起一团沾了酒精的棉球,逐个擦擦罐子口,表示卫生,然后再夹起一团棉球,用火点着,快速地往罐子里一放,立刻取出,熟练地往背上一放,就紧紧地吸在领导背上了。她先很内行的沿着脊柱摆上一遛,再逐次向外排开,不一会儿,领导的背上就被大大小小的罐子摆满了,看上去非常滑稽,如果领导自己看到这副尊荣,说什么也不会让她这么作践自己。
不过领导自己看不见,事实上,这些大大小小的罐子热乎乎的吸在背上还是很舒服的,于是领导在心里就感觉有些受用,一生不吭。当然,王玉香在做这些的时候,嘴也没闲着,她热心地给领导讲着一些养生保健之道。并且很动感情地说,领导操心多、工作忙,常常不注意爱惜自己的身体,她还会按摩,拔完罐,她再给领导按摩一下,保准明天一觉起来,不适全消。对她的这一提议,被脱光了上衣,趴在沙发上的领导平日里纵然巧舌如簧,有着雄辩口才,此时也毫无用武之地。事实上,这个时候语言是一点儿也派不上用场的,王玉香根本就是不由分说,谁违逆了她的好意,就是不近人情了,领导更不能随便翻脸。当然,王玉香的按摩水平也是不错的,很有力度。只是她偶尔会无意中碰到领导的敏感部位,不过领导也没往别处想,谁也不会认为王玉香是个风骚的女人。当领导穿上衣服的时候,感到确实轻松多了,多半他们会很诚恳的向王玉香表示感谢,并说她工作这么多年,业务上从未出过差错,是个难得的好同志。王玉香则表示,如果领导需要,无论白天黑夜、刮风下雨,她随叫随到。
初战告捷,王玉香提着一塑料袋的瓶瓶罐罐回去的时候,心情大好,甚至哼起了从收音机里听来的流行歌曲。从那以后,这一个大塑料就成了王玉香的随身携带之物。她也不是唯利是图的势力小人,她也常常给一般的平头百姓拔罐。可是现在的大家的生活都提高了,身体不适时,通常吃上几粒药就解决了,不是谁都愿意把自己的脖子、脊梁弄的青紫一片,看上去伤痕累累。所以王玉香的好意常常遭到拒绝,不过这丝毫也没有打击王玉香为人民服务的决心。
更何况她的拔罐、按摩水平得到了单位一个副总的认可,这位副总就是赵煜的大学同学李成。李成这几年在职场上是左右逢源、八面玲珑,仕途上一路绿灯,如今已是公司最有前途的副总。他从年轻时就很爱运动,如今年纪大了,看到年轻小伙在篮球场上玩得热火朝天,还是忍不住常常去场上过一把瘾。毕竟年龄不饶人,从运动场上一下来,那些肌肉闷涨、腰酸背痛的症状就来了,每当他需要时,王玉香就常常准时出现他面前。接触的多了,在拔罐、按摩的空档,王玉香就开始有意无意地向这位副总叹息自己自己不幸的命运,父母去世的早、无兄弟姐妹、找了闷罐子似的老公,平日里有个委屈也没个地方诉说,也就是能在领导面前说说心里话,她是把单位看成另外一个家的,领导就是她的再生父母,她相信,她在工作上多年的努力领导是看得见的。听着王玉香的絮絮叨叨,李成暗想,现在都什么年代了,再说出这样的话,只能说明她是一个思想陈旧,跟不上时代的人。
可哪个领导不是人精啊!况且他也算是公司的高层了,他当然能从王玉香这些看着不着调的话中听出她的意思,她是想要个一官半职。应该说王玉香的努力没白费,李成了解王玉香两口子的事情,知道他们之前的不幸遭遇。虽然他俩结婚后,生活一直还算平稳,可赵煜自从前妻去世以后,原先那个才华横溢的帅气青年就像变了一个人,沉默而木讷,失去了活力。工作上也一直未再有突出的表现,快五十的人了,还只是一名普通的员工。王玉香是个俗气粗糙的人,她们根本就是两类人,他不可能懂赵煜,他们之间是真的没有共同语言。想来赵煜对这一点也是不抱奢望的,从他萎顿落寞的样子就可以看出来。这么多年,赵煜从没为工作上的事找过他,可能他早就看破红尘、心如死灰了吧。作为老同学,对这事他也不好主动去说什么。现在既然王玉香有这个心思,恰逢单位不久就要机构大调整,她也在原岗位干了二十几年了,他就给她安排个科级的闲职,别人应该也没什么异议。这样他们两口子至少收入能多一些,孩子在国外正需要大把的钱呢!他就算帮老同学一把,也不枉和赵煜同学一场。当然,现在他还不能把这个他这个想法透露给王玉香,以她的性格,一定会喜形于色,到处去给别人显摆。到时自己就要由主动变被动了,这是官场的大忌。
所以说,李成虽然看似正闭着眼享受着王玉香的按摩,不动声色,可已经有了主意。这时,他感到自己的敏感部位又被王玉香看似无意的碰了一下。他不禁为赵煜深深叹了一口气,唉,看来一个人一生中的幸福享受是一定的,赵煜的前三十年过得太顺了。想当年他俩大学毕业一起进单位,领导还更赏识他一些,他的前妻是个多么蕙质兰心的美人啊!让人羡慕的发狂,可是说走就走了,他也从此一蹶不振,他的前三十年好像提前把一生的幸福都支付完了。王玉香这个女人看起来像个男人似的,大大咧咧,骨子里根本就是个***人, 她是没有放荡的条件,否则,还不定会怎样呢!
这次王玉香忙活完,他穿好衣服,语气平静地问她:“最近老赵怎么样,忙什么呢?”
王玉香忙不迭地说:“嗨!他能忙什么啊,不过是买菜做饭。吃完饭,就抱着一本书开始发呆,最近又练上了书法,天天窝在家里不出门。从年轻时就这样,像个榆木疙瘩似的。”
李成说:“话可不是这样说的,老伴儿老伴儿老来伴儿,孩子大了出国了,以后能不能回来都说不定,以后还得是老两口互相照顾呢!你得多劝他出去走走,年纪大了,有个好身体比什么都重要!”
“他什么时候听过我的话啊,他心里的老主意谁都说不动!我俩一块生活这么多年他从来就没正眼看过我。”
听了王玉香的话这位副总没再就这个话题说什么。
他面无表情地说:“你回去吧,让你受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