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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4章

李福达之狱翻案改坐,大小官黜革问罪者至四十余人,为嘉靖年间一大事。御史马录巡按山西,以白莲教妖人张寅为弘治间谋反之李福达,坐以大辟。武定侯郭勋以书来为寅嘱免,录遂并以劾勋。已奉旨福达父子处死,又诘责勋,勋已伏罪矣。而言者以勋由议大礼得幸,共恶之,遂群起攻勋,欲正其党逆之罪。勋乃力图反噬,以议礼犯众怒为言。帝心动,特命张璁、桂萼、方献夫署三法司覆讯。三人故与勋同以大礼得幸,为朝臣所嫉者,遂尽反其狱,谓寅非福达,特诸臣欲借此以陷勋重罪。于是触帝怒而尽逐诸臣。此张、桂等之恃宠窃权,庇奸报怨,罪不容诛者也。然是时寅、福达名姓不同,亦有致疑于马录之有意文致者。李翊《戒庵漫笔》载项乔之论曰,寅以白莲教惑人,自有本罪,而录指为李福达云云,是固谓寅非福达矣。《法传录》亦云,福达五台人,寅徐沟人,张为县中著姓,谱牒甚明,马录悉诋为伪,一笔抹去,是亦谓寅非福达矣。惟《从信录》及《林居漫录》则实指为寅即福达,王[A158]登《竹墅席上谈》亦记福达脱罪后,游于江南,苏州寓元妙观,常州寓杨七郎家,松江寓朱恩尚书家,所试奇术甚众,而惜其自投法网,改名张寅,几得重祸,则以为寅即福达。诸说纷纷如此,作史者宜何从?今试平心论之,张寅被薛良首告,指为李福达,此事在郭勋未嘱之先,马录键遁以定谳,非逆知有勋之来嘱,而预坐福达以谋反重罪也。则寅之为福达,不待辩也。及勋嘱书至,录据以劾勋,公侯大臣为妖人游说,其挟权挠政,固已罪无可逭,原不必论福达之真伪也。迨张、桂欲藉此为勋报复,则不得不反此狱,而以寅非福达为词,谓朝臣欲陷勋而故坐寅以谋反重罪,然后勋之罪益重,以此激帝怒。于是公案尽翻,至颁刻《钦明大狱录》以示天下,而寅非福达遂成铁案矣。修史者于此中推透当日情事,故于《马录传》既叙明福达之改名张寅,而于传末又言寅、福达姓名错误,人亦疑之。迨其孙李同复以妖术事发,跟究由来,而福达之狱益信。又于《唐枢传》载其全疏,确指寅即福达之处,历历有据,而此狱更无疑义。于是马录诸臣之枉,张、桂等之诬,皆了然共见,可见修史时之斟酌苦心也。

袁崇焕之死

袁崇焕之死,今日固共知其冤。而在当时,不惟崇祯帝恨其引我朝兵胁和,(时帝怒甚,欲族诛崇焕,以何如宠申救,免死者三百余口,见《如宠传》。)键顿朝之臣,及京城内外,无不訾其卖国者,杨士聪平心而论,亦但言其罪不至此,而不知其所以得祸之由。其所撰《玉堂荟记》云,己巳之变,当时士马物力足以相当,袁崇焕初至一战,人心甫定。而袁于大少所结好,毁言日至,竟罹极刑。乃京师小民亦群以为奸臣卖国,至有啖其肉者,其蜚语皆出自内阉云。可见是时引敌胁和之说已万口一词,士聪虽略知谤言之出自中涓,然究未知中涓何以有此说也。直至我朝修史时,参校《太宗实录》,始知此事乃我朝设间,谓崇焕密有成约,令所获宦官杨姓者知之,阴纵使去。杨监奔还大内,告于帝,帝深信不疑,遂磔崇焕于市。于是《崇焕传》内有所据依,直书其事,而崇焕之冤始白。使修史时不加详考,则卖国之说久已并为一谈,谁复能辩其诬者?于此可见《明史》立传之详慎,是非功罪,铢黍不淆,真可传信千古也。

周延儒之人奸臣传

周延儒不过一庸相耳,以之入《奸臣传》,未免稍过,其始入阁,未见有败检事,特以不由廷推而得,故谤议纷然。其再出也,蠲逋赋,起废籍,撤中使,罢内操,救黄道周,颇多可称。故王鸿绪《明史传稿》在列传中。而今列之《奸臣》者,崇祯十六年,我大清兵深入畿内,延儒出视师,身驻通州,不敢一战,坐待我兵之蹂躏而归。一时物议沸腾,谓延儒得贿纵敌。锦衣骆养性、司礼监王德化,密以上闻,总兵唐通又尝面奏,于是朝野内外万口同声,无不欲食其肉,民间至演为卖国传奇,遂传遍天下。故数十年中,延儒受人唾骂,较他相为尤甚。诸臣修史尚是延儒诟詈未息之时,自不得不列之《奸臣》,究之传中所载,不过信用吴昌时,致其招权纳贿,及与吴相轧而已。无论严嵩之险恶,温体仁之阴贼,非延儒所能及,即嗜进无耻之万安,倾陷善类之张璁,尚觉罪浮于延儒,而延儒乃列入《奸臣》,此非以甚延儒之恶,转为延儒增其身分也。纵敌之说,本属无稽。杨士聪之论曰,纵敌者,必我能为敌所畏,方肯以贿免。当北兵深入,所过如破竹,虽礼拜求其去尚不可得。及其出塞也,大书边墙曰,“文武官员免送”当时兵力为敌所侮笑如此,而反加以得贿纵敌之名,是何高视延儒,轻视敌兵也。此论载《玉堂荟记》,可谓得当日情事,而纵敌之说可不辩自明矣。或云,延儒因边警,先敛赀遣家人送归,中途为人耳目,家人姑大言以欺众,谓北兵所贻,人以其出自家人之语,遂以为实云,亦见《玉堂荟记》。

案《雷纟寅祚传》延儒招权纳贿,凡起废、清狱、蠲租,皆自居为功。考选台谏,尽收门下,求总兵、巡抚者,必先贿其幕客董廷献。又《吴传》,延儒再相,冯铨力为多,延儒欲起之,惧众议,乃引入阁,将共为铨地。延儒又欲起奄党张捷为都御史,乃为所扼。又傅朝佑劾延儒引用袁弘勋、张道为腹心,摈钱象坤、刘宗周于草莽。倾陷正士,加之极刑,曰上意不测也。攘窃明旨,播诸朝右,曰吾意固然也。削言官以立威,挫直臣以怵众,往时纠其恶者尽遭斥逐,而亲知乡曲遍列要津。此等事皆延儒之奸,既入《奸臣传》,而传中却又不载。盖王鸿绪传稿本不列延儒于《奸臣》中,后来修史者始改编,然但列之《奸臣》卷,而传仍未改,故传中不见其奸邪之迹也。

刘基廖永忠等传

《太祖本纪》,元至正二十一年八月,帝自率舟师征陈友谅。戊戌,克安庆。壬寅,次湖口,败友谅于九江,克其城,友谅奔武昌。《友谅传》亦云,友谅陷安庆,太祖自将征之,复安庆,长驱至江州,友谅战败,奔武昌。《廖永忠传》亦云,从伐友谅,至安庆,破其水寨,遂克安庆。从攻江州,造桥于船尾,倒行其船,桥傅于城,遂克之。是皆叙明先克安庆,乘胜克江州,走友谅也。而《刘基传》则云,基赞太祖出师攻安庆,自旦及暮不下,基请径趋江州,捣友谅巢穴,遂悉军西上。友谅出不意,帅妻子奔武昌。是又未克安庆,径捣江州矣。与本纪及《友谅》诸传不合。案《赵德胜传》,从太祖西征,破安庆水寨,乘风槊小孤山,距九江五里,友谅始知,仓皇遁去,遂克江州。《仇成传》云,廖永忠、张志雄破其水寨,成以陆兵乘之,遂克安庆。盖戊戌但克安庆水寨,键抖趋九江,仍留成等攻安庆。迨克江州,而安庆亦已克复,作史者不便琐屑分别,故以克安庆即系于戊戌耳。又《张玉传》,靖难兵攻东昌,与盛庸遇,成祖被围数重,力战得出。玉不知成祖所在,突入阵中,力战而死。是玉死时成祖已溃围出也。而《朱能传》云,盛庸围成祖数重,张玉战死,能帅周长等力战,拔成祖出。则似玉死时,成祖尚在围中,赖朱能救免矣。或玉战死后,成祖又被围,而能救出之,乃两事耶?《方孝孺传》,谓成祖起兵,姚广孝以孝孺为托,曰:“城下之日,彼必不降,幸勿杀之。”是广孝未尝从帝军同至南都也。而《卓敬传》则云,帝登极,敬被执下狱,帝欲活之。广孝与敬有隙,谓建文若从敬言,岂有今日,遂杀之。则似帝入都时,广孝已在侧矣。案《广孝传》,靖难兵起,并未从行,及帝登极后,广孝南来,出振长洲,为其姊及友诟詈之事。当是帝既即位,广孝后至,敬尚在狱中,而一言杀之也。又《周忱传》,土木之变,议者欲焚通州粮,绝寇资,忱适议事在京,谓不如令京军自往取,则立尽,何至遂付煨烬,是此议本创自忱也。而《于谦传》又云,谦奏成阝王,通州积粮,令官军自诣关支,以赢米为之直,毋弃以资敌,则又似出于谦之策。盖忱先有此议,谦以为然,故奏行之耳。又《王骥传》,贵州苗蜂起,围平越等城,时骥征麓川回,即命率师解围。骥顿兵辰、沅不进,御史黄镐困守平越半载,募人自间道奏于朝,命总督军务侯大破贼,尽解诸城围。是解围者也。《镐传》则云,保定伯梁缶合川、湖兵救之,围始解。则解围又属梁缶矣。《传》则云,进讨时,副总兵田礼已解平越围。是解围实田礼也。盖是时总督军务,缶墙为将军,皆统帅,《骥》、《镐》等传但叙解围之功,则以总统为主,《传》实叙解围之人,则不可没田礼,故于《传》见之也。天启中,汪文言初下锦衣狱,镇抚刘侨止坐文言,不令牵引群臣,故少株连。据《魏大中传》谓,黄尊素语侨,勿因此起衣冠之祸,侨听之,狱词遂无所引。而《魏忠贤传》则谓,侨受宰相叶向高教,止坐文言。盖向高与尊素各有此议,使侨知之也。惟《洪钟传》,四川贼廖麻子与其党曹甫掠营山、蓬州,钟招抚之,曹甫听命,麻子忿甫背己,乃杀之。是甫为廖麻子所杀也。而《林俊传》则云,击泸州贼曹甫,指挥李荫以元日破其四营,遂擒甫。则甫系李荫擒获,非廖麻子杀之也,此不免岐误。又祖大寿一人凡两次降于我朝。据《孙承宗》、《何可纲》等传,崇祯四年,大寿筑城大凌河,为我朝兵所围,粮尽力屈,大寿与诸将欲降,可纲不从,大寿杀可纲,遂出降。是大寿于是时已降矣。其后大寿仍为明守锦州,至崇祯十四年,为我朝兵所困,总督洪承畴率八大将救之,大寿尚传语云,当逼以车营,勿轻战。承畴进兵大败,被围于松山。明年二月,城破,承畴降。三月,大寿以锦州降。事见《邱民仰》、《杨国柱》、《曹变蛟》等传。是大寿先于崇祯四年已降,后仍为明守锦州,至十五年再降也。而其先降后仍复反正固守锦州之故,则无明文。惟《邱禾嘉传》谓,四年大凌之役,大寿生降,请伪逃入锦,诱降其城。禾嘉在锦闻炮声,谓大寿已溃围出也,遣兵迎之。大寿入锦,未得间。禾嘉寻知其纳款状,乃密奏于朝,而帝于大寿欲羁縻之,弗罪也。只此一语,略见其仍守锦州之故,然究不明晰,他传又不错见其事。又《张国维传》,崇祯十年,以安庆、池州、太平三府别设一巡抚,以史可法任之。而《可法传》则巡抚安庆、庐州、太平、池州四府,及河南之光州、光山、固始、罗田,湖广之蕲州、广济、黄梅,江西之德化、湖口诸县,是安抚所辖较《国维传》稍广,盖《国维传》不过谓添设巡抚,原不必详叙其地耳。惟《陈奇瑜传》,先已叙明遣卢明善击斩金翅鹏,及剿永宁之后,又云分兵击斩金翅鹏,一传中似重复。而《杨嗣昌传》则又云,嗣昌出督师,金翅鹏等来降。案嗣昌督师在奇瑜之后,或贼中号金翅鹏者有数人,如高迎祥称闯王,李自成亦称闯王也。

乔允升刘之凤二传

《乔允升传》,崇祯帝在位十七年,刑部易尚书十七人。薛贞以奄党抵死。苏茂相半载而罢。王在晋未任,改兵部去。允升坐逸囚遣戍。韩继思坐议狱除名。胡应台独得善去。冯英被劾遣戍。郑三俊坐议狱逮系。刘之凤坐议狱论绞,瘐死狱中。甄淑坐纳贿下诏狱,改系刑部,瘐死。李觉斯坐议狱削籍。刘泽深卒于位。郑三俊再为尚书,改吏部去。范景文未任,改工部。徐石麒坐议狱,落职闲住。胡应台再召不赴。继其后者张忻,贼陷京师,与其子庶吉士士端并降云。而《刘之凤传》末亦有此一段文字,并一字不改。此二传一在第二百五十四卷,一在第二百五十六卷,相隔只两卷,不及订正,盖卷帙繁多,纂修诸臣不暇彼此参订故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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