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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章 生死轮回(下)

却说自罗依离开之后,小远便一人留在家里。然而相比身陷危险,远离危险有时会更加剧恐惧和不安——更何况对于一个想象力极为丰富的六七岁孩子而言,对于不可知的危险,孩子的感觉愈加难熬、惶恐、难以自持。

罗姐姐走了以后再没有回来,白公子更是多日不见踪影,爹爹被坏人带走,接下来会怎样?那两个令人恐惧的坏人中,有一个外貌酷似他主母的男人,然而这反倒更加剧了小远内心的折磨。他想起了他千里之外的主母,想起了这趟匪夷所思的旅程,想起了自己好容易可以与爹爹重逢,却又这么快要失去所有人。

是的,失去所有人。

这是小远内心唯一的想法,他不会理解大人们之间的恩怨纠葛,不会懂得罗依的穿越之旅,但他有一种强烈的预感……一种无法描摹的怅然若失萦绕着他,他孤零零一个人待在寂静无声的屋子里,甚至可以想象未来这种孤独会不会永远包裹着他。

恍恍惚惚,他推开屋门,沿着罗依走过的足迹懵懂的前行。他的脑子里想起的只有这些天所有的美好日子,他完全不知道要怎么解决眼前的麻烦,只知道,他要返回去,回到爹爹和罗姐姐身边,回到白公子身边——即便是死,也要和他们在一起。

一路上,小远跌跌撞撞,终于凭着记忆以及风华衣衫上扯下来的布条标记,寻到了一处高耸的山洞。他长这么大,还从没见过有这样大的洞穴——干枯的藤蔓悬垂在洞口,部分已经支离破碎,看上去就像用宝剑斩断一般——小远战战兢兢的扶着山洞旁的巨石,小心的探着身子向内看,还未看清幽暗昏或的洞里到底是怎样的情形,就先被一阵风吹得不由得眯起了眼睛。

殊不知,这阵风,竟是德王爷与风华、安慈与白公子打斗时,阵阵内力所掀动的波澜。却见罗依已经的一个胳膊已经脱臼,被风华和白公子双双挡在身后,那只火枪也已被打到了山洞外,恰恰落在离小远不远的枯草里。

但见德王爷步履如烟,手里一把剑舞得掀起风来,全然没有受到先前的伤痛影响,一步步紧逼着风华。可怜风华手无寸铁,如今只拿了从德王爷那里侥幸抢来的剑鞘,他带伤打斗了这么久,肩膀的伤口愈加绽裂——或许是肩膀的伤正刺破了什么血管,又或许是过于激烈的打斗使伤口迅速恶化——此刻风华几乎有半边衣衫已被血迹浸湿,而人身上的血总共才有多少呢?又是流血,又是拼命地抵挡战斗,风华此刻已渐渐几乎达到了身体的极限。

一滴滴汗珠,布满了风华的额头和脸颊。乌黑的头发已经散乱,如刀裁的鬓角上,已是汗如雨下,随着他激烈的动作,晶莹的汗珠也飞扬了起来。

“罗依闪开!”风华大喝一声,眼看着打斗范围离罗依越来越近,而白公子被安慈的法杖压制得无法脱身,赶忙一边抵挡住德王爷的剑锋,顾不得太多,一边就踢了罗依一脚,把她踢得踉踉跄跄退出了危险圈。

德王爷刺来的一剑被风华挡开,她收了手,却并没有立即再次进攻,反倒一笑:“风华,认输吧——现在还来得及,本王,还能饶你一死。”

德王爷这突如其来的松懈,让体力不支的风华难免暗自松了一口气。此刻,他已是大量失血、脱水,浑身都没了力气,衣衫早被血污和汗水湿透,整个人宛若从水里捞出来一般,身子已摇摇晃晃站立不稳,连视线都已模糊了起来。

膝盖一软,几近虚脱的风华险些摔倒,他赶忙用剑鞘撑着地,支撑着摇摇欲坠的身子,拼死不肯服软。

他早已感到身上发冷,而且愈来愈冷得厉害,这样剧烈的运动,越动却越冷。好像……没动一次,精神和力量就消耗一回……风华可以感觉得到,生命,正一点点从身体里流逝。

白公子借给他的神力早已耗尽,现在的他,不过是个凡人。

血肉之躯,耗成这副样子,已是灯尽油枯。

现在的他,只不过是凭着一股倔强和坚韧在拼命。他知道自己是活不下去的,也知道一个剑鞘是打赢不了德王爷的,可他还是要拼。为了小远,为了罗依,他要让罗依带着孩子离开,如果这场劫难只能允许一个人去现代,他也希望是儿子……让儿子,代替他,去那个神奇的世界,去享受应该有的人生……他这一辈子,已经如此痛苦的活过了,决不能,再也不能,让苦命的儿子重蹈覆辙。

一时间,那么多的身影重叠在风华的脑海里,他想起了所有在眼前死去的人——同伴也好、敌对也好——这个时代,这个世界,是这样野蛮、残忍,他与命运苦苦抗争,到底没有挣脱这个牢笼。

那么,就让小远替他,飞向自由吧!

风华脑中这么想着,一股强大的精神力量,让他用尽了生命里的最后一丝力气,直起腰来,举起手里的剑鞘——只是这一搏,用尽他自幼习武至今的所有技巧、力量、手段,穷尽他最后的一招——要死,也要与德王爷同归于尽。

不知这是否可以算得上是夫妻之间的一种心灵默契,也或许是风华这种必死的决然已被看透。

在他决意同归于尽的刹那,德王爷也再次举起了宝剑,再无多余的言语,直接冲着他劈了下来。

可就在这一刻,一个黑影拦在了风华和德王爷的中间。风华一下子就看清了这个黑影是谁,他瞪大了眼,发出一声——在他有生之年从未想到过的、如同弱女子一般无助的尖叫——他无法控制手中已经劈下来的剑,更无法控制德王爷的剑——他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两把利刃同时刺穿了罗依的身体。

不止如此。

德王爷的剑穿透罗依的身体,刺入风华的心脏。风华的剑也是如此,穿透罗依,刺入德王爷的心脏。

利刃刺入心脏是致命的,刹那间,鲜血便涌了出来,塞住了风华的喉咙,阻碍了他的呼吸……他甚至没办法发出完整的声音,只能瞪眼看着罗依,连呢喃一句的力气都没有,便慢慢的滑倒了下去。

……

小远已经吓得瘫坐在了地上,刚刚他大喊着、哭闹着、围观着,然后似乎一切都同时归于寂静。他看着爹爹和罗依被那个貌似像娘的人杀死,也看到白公子杀死了安慈……所有血腥的画面都历历在目,最终剩下的,只有风华、罗依和德王爷连在一起的尸体……以及,精疲力竭、慢慢踱步到风华跟前的白公子。

小远不知道白公子是不是看到了他,他本想手脚并用的跑到白公子身边,可是,他却看到……

白公子张开嘴,一个奇妙的、闪着盈盈白光的小球从他嘴里飘了出来,仿佛一个微型月亮一样悬浮在那里,萦绕着白光、雾气、以及一种清幽的香气。

“回去吧,”白公子说,慢慢俯下身跪在风华和罗依的尸体旁,摊开手掌,让自己的内丹悬浮在掌心,“劫数已尽,我……会送你们回去。”

他说到此处,抿了抿嘴角,随后合拢手掌——只稍稍用力——自己修炼千年的内丹,在一刹那被捏碎,化为点点晶莹的粉末,落雪般洒在风华和罗依的身上,然后也如落雪般……这些晶莹一点点消融着罗依和风华的肉体,片刻,他们便无声无息的消失了。

“爹……”小远呢喃了一句,不知道爹怎么会凭空消失。

但白公子知道,而且他还知道,事情不会就此完结。

“还没完……”白公子呢喃着,终于将目光转向了小远,此时他的嘴角已经溢出血丝,他知道事情还没完——他送走了风华和罗依,他毁掉了自己的内丹,但他不能让自己千年的功力就此功亏一篑。

于是,小远在昏迷前唯一记住的事情,就是白公子化成了一团白光,突袭一般,钻进了他的胸口,附在了他的身上。

******

公元2011年X月X日。

闹铃将罗依从梦中扰醒,她挣扎着爬起身来,摁掉闹铃,脑袋仿佛要裂开一般的痛。她真想再多睡一会儿,哪怕多睡十分钟……但是很可惜,今天要进行一个古墓采访,她大清早就得进山勘察,容不得偷懒。

“呃……”身边传来一声闷哼。

罗依抬眼,看到身边躺着的风华。

“风华,别睡了。”她嘟囔着,推了一下他,“快起来帮我煮咖啡。”

“嗯——”风华睡眼惺忪的醒来,头痛欲裂,强撑着坐起身,“头疼……昨天喝太多了么,怎么搞的……”

罗依没有接茬,第一是因为头疼得不想说话,第二是因为——很蹊跷、很有趣、很难解释——她忘了他们昨天到底干了什么,参加了派对?喝醉了酒?实话说,她根本记不清昨天发生了什么、前天发生了什么,她只记得自己和林风华新婚不久。估计新婚燕尔玩得太疯,昨天又被一群狐朋狗友叫去喝酒庆贺之类的吧。

风华被强迫着为罗依煮咖啡,他看着这些咖啡杯、电壶很是陌生,但莫名其妙,自己却运用自如,好像他从未见过这些家用电器,又好像不是这样。他也记不清先前发生了什么,只觉得有种难言的怅然若失,只能安慰自己,只怕是喝酒喝多了导致有些幻觉。

煮好了咖啡,他先喝了一点,边喝咖啡边看着窗外。

外面几个上学的小孩子正背着书包匆匆走过,看着那几个小小的身影,风华心中那种“怅然若失”的感觉愈加强烈——他蹙眉,觉得这几个小孩子似乎意味着什么,但又想不起来——坦白说,他根本没办法想,只要一有要回忆的念头,脑袋就疼得难以忍受。

可他到底要想起什么呢?

风华忍着头疼思忖了很久,却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

待到小远从昏迷中醒来的时候,已是满天星辰。

他懵了半晌,随后突然惊悚的发现,自己竟躺在上着铁索的囚车里,脖子上也拴着乌黑的项圈,一根五指粗的铁链束缚着他。他紧张的坐起身,正想看个清楚,手却先触摸了一片柔软的皮毛。

他有些恍惚,以为自己摸到了陪伴已久的小狐狸,可随机垂眼一看,却不禁吓得惊声尖叫。

那不是小狐狸,而是他的……尾巴……他,竟然长出了一条白狐的尾巴!

这是怎么回事?发生了什么?他渐渐记起爹爹的死,记起白公子的附体,记起……自己昏过去之后,还醒来过一阵子,然后被村民当成了怪物,锁进了囚车,然后……用木棒打了头,又昏了过去。

小远挣扎着爬到囚车边,看着漆黑的夜色,恐惧感愈来愈深。

他变成了一个长着狐狸尾巴的怪物,他被人发现了,他会怎么样?会被烧死么?会像爹爹一样被利刃杀死么?

没有任何人能预见未来,而关于小远的人生,又将是另一个故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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