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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父子二奴

“我管你们是谁。”罗依对那侍官说,轮番看了看她二人,随后对着德王爷继而道,“当我认为你值得尊重时,我自然会尊重你——很显然,你不行。”

德王爷哪里听过如此不恭的言辞,即便当年被风华斥责,也未尝有这般犀利直白。她对此倍感新鲜,不怒反笑,对罗依道:“此话倒是有理,可见你也是个爽利人,在下素来最爱结交豪爽朋友……敢问姑娘尊姓大名?”

罗依和风华先后一怔,都未料到德王爷竟如此反应。罗依本以为她要驳斥几句,甚至已想好了对白,谁料对方竟要结交朋友,反倒尴尬了一些,答道:“我叫罗依,请问你——”

“在下萧慕雪,”德王爷笑道,随即让了位子,请罗依坐下,“罗姑娘若不嫌弃,只管坐下与我们同桌,岂不比一人独酌更好?”

德王爷的反应越来越出乎罗依的预料,难道这就是所谓不打不相识?亦或是景国的女人都如此豪放?对方如此礼遇,反倒显得她方才如同泼皮破落户一般的无理取闹了。罗依的尴尬又多了几分,自知再推辞显然就是不知好歹,便应邀坐了下来。这时候,她方才想起风华还在一旁跪着,刚扭头看了风华一眼,德王爷在一旁就已知她所想,便先开了口。

“那贱奴腌臜,配不得伺候我们用餐,只管让他跪在一旁便是。”德王爷一边说着,一边拿起酒壶,看都不曾看风华一眼,只向罗依问道,“罗姑娘可愿赏光,与我二人喝上几杯?”

风华在桌旁跪着,听闻德王爷这一番话,心头不觉涌上一丝痛楚。

痛……是痛么?他低下头,默默回味着心口这一丝丝的感触……是了,这并非只是痛楚,还泛着苦涩。何等奇怪,又何等无奈,他为何还会心痛,为何还会苦涩?这么多年了,为何她的言行,他还会在意?是因为憎恶她么?还是……他依然忘不掉过去?

风华抬起眼来,偷偷看着德王爷的侧脸。四载春秋,她却还是这么美丽,肌肤似雪、柳眉凤眼、顾盼神飞,只是比他的记忆里,又成熟了许多,平添了一抹潇洒的风韵。

他看着看着,就心如刀割。

四年了,几千个日日夜夜,他都恨她、憎她、怨她;几千个日日夜夜,他无一不回顾她的恶、她的歹、她的蛇蝎心肠、她的冷酷无情……可是在此刻,为什么几千日夜的恨,却被往昔恩爱的甜蜜回忆所代替?

他想起了他们新婚燕尔,常有一整天就赖在床上躺着,聊天、嬉戏,抑或什么都不做,她只呆呆的看着他的脸,夸他的绝美无双;他想起他们恩爱度日,她生过孩子后疲惫不堪,他便喂她喝汤、给她按摩,她却又嫌他操劳吃不好,又反过来喂他吃饭;他还想起他们的温柔乡,她全然没有了王爷架子,依偎在他怀里,天真的问,为何他那宽阔的肩可以让她心如止水。

难道果真是,爱之愈深,恨之愈切么?原来,他强迫自己忘记的,都没有忘记。可他也知道,他与德王爷之间,动了真情的,只有他——否则,她又如何能为其他侧夫而与他恩断义绝?

说什么生生世世、恩爱白头,他却抓不住她的手。

她已走得那么远,他又何必站在这路口。

恍恍惚惚、凄凉飘零,风华落寞的跪在桌旁,仿佛已与热闹的客栈隔绝。他满腹心事,已忘却究竟跪了多久,直到微微醉了的罗依拍他肩膀要他起来走的时候,他才从自己的世界中醒过来。

因跪得太久,他的膝盖已没了知觉,站起来半天,腿都仿佛不是自己的一般,只得强忍不适,跟在罗依与德王爷和侍官身后走出客栈。眼下天已将黑未黑,风华走出门来,借着悬挂的灯笼光线,看到门口跪着一个小小身影。

一个五六岁的男孩,倒是干干净净、清秀漂亮,可却瘦骨嶙峋、苍白病态,一身打满补丁的衣衫,罩在他那皮包骨的小身子上,是那么的不相称。这孩子的脖子上套着一个麻绳,绳子的另一端拴在门柱上,俨然像对待一只小狗似的,未曾把他当人来看。

风华傻了一般呆呆的看着这孩子,这孩子恰巧也扭头看见他。孩子乌黑的眼睛,在那皮包骨头的小脸的衬托下,显得那样大,大得那么可怜、那么病态、那么令他肝肠寸断。

一时间,他的心口犹如被重锤敲击一般,又如被人撕扯一样剧痛。这痛,直让他两眼发黑,身子也站立不稳,不觉双膝一软,跪在了孩子跟前,用力的抓住孩子的双肩,颤抖着叫了一声:“小远!”

罗依被风华的举动吓了一跳,酒也醒了不少,见他如此失控,心中忽然明白了一些。但她并没有任何举动,只站在原地,旁观着这一场出人意料的父子相逢。

“放肆!”侍官走上前来对风华踢了一脚,随后拉起那根绳子,强迫被吓呆的小远站起来,命令道,“还不快拿上东西走。”

小远不敢再看风华一眼,连忙顺从的弯下腰,小小的身子抱起一个与他极不相称的大木箱,在绳子的拉引下离开了风华身边。风华已被踢倒,来不及起来,伸手要拽小远的裤腿却没能拽住,他见德王爷背着手站在不远处,便也顾不得许多,索性手脚并用地朝她爬了过去。

“王爷……我……下奴求求您……”风华爬到德王爷脚边,抬头哀求着,眸子里已有泪水在打转,“求您对小远好些……”

德王爷垂下眼,满目冰冷的看着风华,毫无动容之意。此时周围已围了一些人,她自然愈加不会流露任何回应,只踢开了他的手,转身上了马车。侍官走上前,又照风华胸口补了一脚,随后一揪那根绳子,小远便也跟着她钻进了马车。

自始至终,小远都没有再看风华一眼。

“王爷!”风华痛苦的叫,连滚带爬的要起来靠近马车,可衣服后襟却被罗依伸手拽住了。

“你追上去,又有什么用?”罗依对他道,用力紧紧拉住他的衣服,唯恐他发疯一般追过去。

一句话,点醒了几乎癫狂成魔的风华。

是啊,他追过去,又有何用?王爷会因他追过去,就对小远好么?可是,小远已悲惨可怜到了那个地步,他……他身为人父,却什么都做不了!风华怔怔的看着绝尘而去的马车,忽而低头喷出一口鲜血,捂着胸口,身子一歪,气血攻心,竟昏了过去。

他这高大修长的身躯一倒,让扶着他的娇小罗依有些受不住力,咬着牙勉强支撑,这才稳住了身子。她见风华恐怕已是心力交瘁,就是把他弄醒也不知又会怎样,理智告诉她,为避免不必要的麻烦,应把他立即送回大杂院;然而情感却难免恻隐,心中一阵紧似一阵的抽搐痛感,让她不得不暂为妥协,半拖半搀的,把风华带回了自己住的客栈。

待到风华悠悠醒转过来,首先映入眼帘的,竟是罗依递来的一杯热茶。风华没有接她的杯子,而是支撑着坐起来,想要下床离开。罗依眉头一皱,一边把水杯硬塞到他手里,一边坐在床沿,命令禁止他下去。

“都成这德行了,还撑什么啊?”罗依说,从背包里拿出一包薯条和一盒挤扁了的巧克力,对他道,“我也没什么吃的,你先将就一下吧。”

风华看了一眼罗依手里那稀奇古怪的两样东西,垂下眼去,淡淡道:“不必了,时辰晚了……下奴该走了。”

“我也没打算留你,”罗依立即答道,“但你得吃点东西再走。”

风华抬起眼来,看看罗依,又看看那两样食品,心中暗叹一口气。

这个下午踢打他又拿水泼他的女人,为何此时又对他这么好?因为同情么?风华心中不觉凄然苦笑,同情,只怕也是短暂的片刻吧?女人,不都是如此阴晴不定么——德王爷曾与他如胶似漆,末了却冷酷无情;罗依现在对他这么好,想必也不过是一时兴起所为——他此刻已倍感痛苦疲惫,不愿、不想、也永不希望再有女人这样喜怒无常的玩弄他了。

“下奴说过,不必。”风华下意识的赌气道,伸出手来,略一用力,就将瘦弱的她极不客气的推开。随后他下了床,找到那件遮挡伤口血迹的外套披上,就要离开客房。

“你这人也太不知好歹了吧!”罗依气愤的瞪着他,她几乎快迷路、快脱力、好心好意的把他扶回来,还给他吃东西,结果却被对方一把推开?他把她当成什么了,护舒宝?用过就完事?

风华回过头,与罗依四目相对。

淡漠黯然的眸子对上那双愠怒不满的眸子,他抿了抿嘴,略有些敷衍意味的对她说了一句:“下奴谢过姑娘好意。”

他说罢此话,不再等罗依回应什么,便头也不回的从客房走了出去。此刻时辰已晚,楼下客栈每桌上的烛灯早已熄灭,唯有窗外两盏灯笼与屋内一盏守明烛,三灯相映,照在风华的身上,将他的影子拉长得有些夸张突兀,蓦然看去,更显茕茕孑立、踽踽独行。

风华走出客栈大门,慢慢的行进在人眼愈发稀少的街道。每一步,都如千斤沉重。

四年来,朝思暮想的小远,今天竟猝不及防的出现在他眼前。他无数次幻想小远的模样,虽猜到孩子一定过得不好,可没料到,却是凄惨至此——他的儿子是那么苍白,满面病容,瘦得只剩一把骨头;他的儿子,竟像一只小狗一样被拴着脖子,在外面跪那么久;他的儿子,想必是已经淡忘了父亲,可母亲就在身边,却又百般虐待不得相认。不过五岁的孩子,为何却落得如此境地?王爷是他的娘亲啊,却为何要这样待他……只因他是个男孩,就残忍至此么?阿宁被奉为掌上明珠,为何小远就连草芥都不如!

风华越是想着,心中越是憎恨自己,越是不能原谅自己。

如果他没有和王爷吵架,留在府里,是不是小远还能好些?他好后悔,后悔方才为何要去哀求那残酷无情的王爷,他空有一身武艺,为何方才不拼死一搏救出小远?他是多么想……带着小远,跨过那绵延山脉,到他梦寐以求的大明国去寻找落足之地啊!

可今天小远离他近在咫尺,他却……风华想到此处,握住拳,无处发泄他满心的悔恨,只得打在旁边一棵树上,借着手背被刮破的痛楚,缓解心头的悲哀。他恨自己的怯懦,恨自己的蠢笨,恨自己为何没有了决断,恨自己错失如此良机。如今小远回到了那重兵把守、护卫重重的德王府,他只身一人,想去夜探都探不成,还何谈什么救与不救、搏与不搏。

他多么希望自己能像书中那些男儿一般顶天立地、勇猛果敢,可为何,事到临头,他却只能跪地哀求、无所作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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