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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金牌下落

时光如水,日夜轮换。随着时间的推移,风华觉得他起初的确是错怪了罗依,对于这个从“中国”来的女人,他渐渐少了故有的成见,多了几分可爱的好感。

罗依来到大杂院着手办的第一件事,就是命令众贱奴将他们休息的后院彻底翻修一番。杂草要全部清理、庭院内不得再有尘土、歪斜的树枝要修葺整齐,屋顶的漏洞要补上、屋内的门窗边框也须擦拭干净、屋内的虫子老鼠也要彻底绞杀,贱奴们不得衣衫不整、不得蓬头垢面,倘若被她发现哪个贱奴不整洁、不干净,就要受到皮鞭严惩。

起初,风华与众贱奴一样,不知罗依到底是什么意思,然而经过她的一番整顿,当他看着平日凌乱不堪的杂院整整洁洁、焕然一新时,整个人自然也跟着倍感清爽,待到此时,他才明白罗依的用意。

事后罗依也向他做了解释:大杂院萧条狼狈,贱奴也是人,活在这样的环境里,除了越来越压抑绝望,还如何能找回“人”的感觉?况且这些贱奴一个个身上都有伤口,生活的地方却又杂乱肮脏,众多贱奴中,只有风华一人每天早晨坚持用清水冲洗身体,可其他人却任由细菌滋生,与昆虫老鼠做伴,自然要更加生病短命。

风华素来最关心的,就是大杂院的这些贱奴。当他看到罗依竟为这些贱奴考虑得如此细致周到;当他听到她亲口说,要让这些麻木受虐的贱奴找到“人”的感觉;当他看到她善待阿宁及其他贱奴;当他被要求在她面前不要再以“下奴”自称时,一种欣慰温暖在他心中油然而生,一种敬佩喜欢在他心头渐渐漫延。

随着这几日他们二人的熟悉相处,晚上做工回来后,他渐渐地习惯去罗依的住处与她聊一阵子。

每到此时,罗依就会向他介绍现代的种种,从当初让他受到惊吓的手机,到罗依最宝贝的太阳能笔记本电脑,再到民俗风情,风华惊奇而迅速的接受着现代文明的神奇成果,第一次知道这世上竟还有比明国更好的地方。

而更重要的是,罗依在潜移默化的纠正着他根深蒂固的男女观念。

风华向罗依问过许多明国与中国的问题,从罗依口中,他渐渐明白男尊女卑对女人的迫害;知道了在景国国土以外的地方,有时女子受到的待遇和压迫要比他们更胜一筹;知道了明国的男尊思想流传千百年,直到罗依这个时代还有余孽未消——他这才明白为什么罗依会对男人存在偏见,明白她为什么急切的想要尝试奴役男性的感觉,当然,对于男女地位之说,风华也有着一套自己的看法——

“若以你所说,中国的男女虽已无尊卑之分,但男子终究是要担负更多才对,”在一次关于男女尊卑的谈话末了,风华向罗依阐述了自己的观点,“女子既是多年受苦,如今终于翻了身,自然该受些尊宠溺爱,男子也理应为其分担、替其打点,女子到底还是要受男子保护才对。”

罗依听得风华这一番话,朗声一笑,立即反问道:“你讨厌这个女尊天下的社会,可又口口声声说什么‘尊宠’女孩,这不是把自己又绕进去了么?”

“不,这二者并非矛盾,”风华认真的解释道,“尊崇女子,并非抬高他人而贬低自己,只是倍加呵护关照。男女之间还应平等相待,只是男子要多为女子考虑周全,女子也须悉心谅解男子的难处……《易经》也曾说阴阳制衡,想必就是这个道理。”

罗依听过风华这一番言论,蓦地瞪大了眼,同时越加爽朗的笑了起来,对他夸赞道:“行啊,短短几天,进步了几百年啊!”

风华闻言,淡淡一笑,随即抬起头来,仰望着苍穹星空,心中却涌上了一阵阴霾悲哀。

自幼,他就不是个安分的孩子,看着姐姐们上树捞鱼追逐淘气,他也跟着效仿。好容易被管教着关入闺阁读书识字,却因陪读的小厮偷了母亲房中那些明国的禁书,他有缘接触到了《论语》、《易经》与《三国志》,开始对山脉另一端那个完全颠倒的世界产生了强烈的好奇。无数的深夜,他翻墙进入书房,从母亲的书柜里寻找那些失落的文明,母亲不过是出于兴趣看过便烧的禁书,却成为他如饥似渴的精神食粮。

约莫十三四岁的时候,身边小厮几乎冒着生命危险,从焚书场里偷了半本残破的《水浒传》——诚然,那本《水浒传》已烧得几乎支离破碎;诚然,那些看过此书的人都遭到血淋淋的酷刑——可风华还是藏在床下将那残破的故事一遍又一遍的翻看,那些“大碗喝酒、大口吃肉”的梁山好汉,犹如一记霹雳深深震撼着他年少的心,让他如痴如醉、念念不忘。

小小的野心在胸中不断膨胀,本是为保护妻主而学习武艺,可他却不自禁的幻想自己是否也能驰骋沙场、金戈铁马、挥斥方遒;本该在房内研习服侍妻主的学问,他却与小厮假装骑马打仗,玩得不亦乐乎。

他甚至还看到了《霸王别姬》,虽然最后被母亲发现,受到了一顿家法鞭子,可那“侠骨柔情”的英雄情结,却仍然烙下了深刻的印记。

然而,道理懂得越多,眼界看得越宽,活在这个独一无二的景国,他越是纠结痛苦。

他的心,是属于那个男权男尊的明国的;可他的身,却被牢牢地锁在这个女尊天下的景国……他的心,挣扎着想找回那些本该属于自己的男性尊严;可他的身,却往往不由自主的屈从景国的奴役——在醉花楼卖笑卖身是如此,跪地甘愿受罚是如此,爬着哀求德王爷也是如此——风华活在这样一个矛盾的世界里,这一刻是男尊,下一刻又是女尊,他越是想清醒、想挣扎、想嘶喊,却越是被捆得牢、捆得痛、捆得行尸走肉。

想过往昔的种种心路,风华对着那无尽夜色,禁不住怅然叹息,对身边的罗依轻声呢喃道:“天下之大,机缘之多,我却为何……生在了如此扭曲的景国。”

罗依同情的凝视着风华,看着月色下他那怅然的面庞,她知道他心中必然是布满苦楚,但她也知道,自己恐怕穷尽想象,也不能体会他的分毫悲痛。

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灭亡……可风华却偏偏不能爆发、也无法灭亡,只能痛苦的活在夹缝之中。罗依也随着他叹息一声,其后劝道:“或者,你忘记过去吧——你看阿宁、小四他们不也过得很好么?你要知道,理想和现实是有差距的,很多时候理想只能让自己越来越痛苦,这又何必呢?”

“不!”风华闻言,立即扭过头对罗依说,他的语气是这般冲动、这般坚定、这般迅速,几乎把她吓了一跳,“我不能忘,我不能像他们那样逆来顺受、任人宰割——有一个我,还能为他们说一句话、替他们分担些苦,若我也与他们一样,到时还有谁能帮他们?”

“可你只有一个人。”罗依对他道,颇为残酷的,揭露了这个不争的事实。

她钦佩他的勇气、她敬仰他的道义,可她也不免认为他傻、他笨。众人皆浊我独清、众人皆醉我独醒,本就是一个没有好下场的痛苦人生。罗依这些日子已经感到了风华的聪明智慧,但很可惜,如此聪慧的人,却陷于这样无奈的泥淖中不能自拔。

风华经她一说,方才还因冲动而闪烁的眸子不觉也暗淡了一些。他垂下了眼,凝视着月光洒下的那一片洁白,眉头微蹙,沉默了片刻,低声道了一句:“一个人……也比没有人强。”

罗依被他这一句话说得无奈轻笑。

她不知道他这份执着、固执的强大内心,到底源自何处——是忠义的善念么?是侠义的精神么?亦或是那份不屈不挠的反叛?但是,虽然她找不着源头,却可以看到结局——风华如此固执,像刘管事这样的人或许可以容忍他四年,却不可能容忍他一辈子,他已经因为强作出头鸟被打得遍体鳞伤,恐怕早晚都难逃死在皮鞭棍棒之下的结局。

“你随我走吧,”罗依想到风华那难逃的厄运,长叹一声,对他道,“我必须要找到那块金牌回去,你帮我一起找,然后带着小远,咱们三个一起回到中国,永远的离开这个地方。”

“随你走?”风华的肩头不觉一震,惊讶的看着罗依,几乎不能相信自己听了什么,“我……和小远,能够随你一起离开这里么?”

“当然能,你还记得我说过的么?那墙上说,‘解铃还须系铃人’,是金牌带我来到这里,自然只有它能让我回去。”罗依激动地对风华说道,“景国、明国,早晚都是要消亡的,这个世界终究是要被历史淘汰的……你应该和我回去,小远也应该受到正常的现代教育……回到中国,要比去明国好得多啊!”

罗依这一番话,宛如一把火炬,点燃了风华心中的漆黑迷惘。他猛地瞪大了眼睛,因为她的话而感到激动——是的,只有去了中国,他才是一个正常的人;只有去了中国,小远才不会受到迫害——可是,风华脑筋一转,眉头便蹙了起来,向罗依问道:“可那金牌要如何帮你去找?你连那金牌的模样都未曾告诉过我。”

“唔——那块金牌——大约有这么大、这么薄,”罗依竟风华一说,方才忆起自己一直未曾向他详细描述过,便赶忙用手比量着对他继而道,“金牌上雕刻着双龙戏珠,周边全是镶钻的……”

“那珠子是否是一枚猫眼大小的翠绿碧玉?”罗依这边尚未说完,风华便立即接言道。

他这一接茬,让罗依惊诧万分、激动不已,不觉一把握住了风华的手,高兴地问道:“你见过?”

风华看着她如此兴奋的样子,抿了抿嘴角,十分不忍的摇了摇头。但他接下来的话,却又让刚要失望的罗依重新点燃了希望。

“德王爷与硕王爷是一对孪生姊妹,在我嫁与她之前,曾陪她去古玩街挑选珠链,偶遇了一位专卖金银玉器的老妇,”风华对罗依讲道,“那老妇与王爷并不相识,却算出了她的生辰八字,又道出她还有一位孪生妹妹——王爷当时倍感好奇,想要打赏老妇银两,让她再掐算其他,但那她却只给了她两枚金牌——

“其后这老妇便说讲了一个三世姻缘的故事,叮咛王爷和硕王爷务必要守好金牌,日后便可逢凶化吉、路遇贵人。回去后,王爷便将金牌转交给了硕王爷,再以后的事,我就不得而知了。”

“两枚金牌……”罗依蹙眉呢喃道,惆怅的叹息了一声,且不说那金牌锁在王府里,单说这两枚金牌就足以让人头疼烦恼。她去的那座古墓,连个墓志铭都没有,天晓得是德王爷还是硕王爷的?她想到此处,复又问,“德王爷和硕王爷家里,能够得上与其合葬的夫侍有多少?”

“理应皆是三人,这已是王侯夫侍的最高规格了。”风华答道。

罗依听罢此话,无奈的摇了摇头,看来从陪葬夫侍的线索上根本无从查询。

她强迫自己静下心来,开始仔细回忆那座古墓的布置。墙壁上画着天外飞仙的图,一个仙女随光而落人间,是否可以理解为是她从天而降?墙上的字,要她“莫失莫忘救风尘”,指的就是风华么?那么那座墓是德王爷的?可如果是硕王爷的呢,那老妇人意有所值,似乎是说这二位王爷都有可能遇到“贵人”,这贵人是她?

罗依颠来倒去的想了许久,最后决定暂且放下古墓这一块,从另一个方向入手,便随即向风华问道:“那个三世姻缘的故事,你还记不记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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