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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1章 无闻集(2)

乃发粟:借者於仓,役者於役所,皆不为厂;惟赈者为厂。厂欲多;多则民近,民近则不弊。粟厂月一发,民远来者不过十五里。先期示日,榜次其村与户於厂前。至期,亲临视之。村为一牌:炮三鸣,立初牌於门外。受粟者持具蚁附牌下;门启乃入。门阖,乃授粟:左人呼名,右人呼数。受粟毕,门启乃出;有他道则自他道先後出之。凡初牌入然後次牌立;初牌出然後次牌入;至三以下皆然。辰而始;申而毕。粥厂日一发,民远来者不过数里。立一人监之,如料民之任。受粥者皆坐,别以行,行各两列,背外面中,面间隙之以行粥。拆一鸣,行粥。人一器,不得遗;不得复,不得越。毕,柝再鸣,行粥如初;至三乃止。凡坐,内先至者。凡出,先外坐者。凡粟人扬粟於地,粥人注水於粥,皆有罚。

夫官之粟有限而民之贫富不均,以民济民者其惠广而遍,则发粟而外,富民大贾皆可捐之以助我也。有劝而捐者,其患在少;有追而捐者,其患在激;有使之八赎罪者,罪轻而赎则所得不多,罪重而赎则坏法──法坏,则天下之害有甚於荒者矣。捐之之道,毋求其能助我赈,求其能助我借与役而已者──赈者,费而不返;借与役者,费焉而未尝费。度其力之所能,即其居之所近,聚其人而告之数,粟不纳官,但八其籍,其借有不偿者官为督之。不如是,罚令助粟以赈。吾知其应之也不待辞之毕矣。其有有服姻族入赈格者,责之赈;有收养子女者,人当粟几何,官书其券,使不得轻去;愿助粟以赈者,视粟多募,免其役以劝之,则民之粟出矣,一县之粟亦有限,而四方之丰歉又不齐,以羡补不足,则舟车驮辇莫非助我籴者,是以富民可捐,外商尤不可不召也。招之之道,先於粟熟之时使人往籴以树之的,及其来也,强籴者有禁,高价者勿抑,市井驵侩不法之徒不得而侵渔抑勒之,则四方之粟至矣。

虽然,民有荒於岁者,有荒於人者──吏胥是也。凡吏胥之害;吾固已略言之矣。然在丰岁民犹能供其欲;荒岁何以堪之!且夫人而至於为吏与胥,必非有能读书明理廉洁爱民者亦明矣。其取也不以贤;其养也不以禄。不知礼义,故名不足以劝;朝斥而夕复,故威不足以惩。其所知者,惟赂而已:赂至,则鸱为鸾凤;赂不至,则夷、齐为跖、乔。故其职狱讼者,则舞文鬻狱,颠倒是非;其司赋役者,则盗用官钱,征新代旧,关通赂遗,弛富役贫;其奉差遣者,则因事索贿,计亩科钱,每营一票,费尝至数十缗,苟不十百其利,岂肯为此。至於赈济,弊尤百出,或伪造户口,或阴受请嘱。伪造户口,故粟多中饱而惠不及於民;阴受请嘱,故富者得粟而贫者无救於死。是以凶荒之岁,赈济之年,吏未有不增田,胥未有不建屋者。其在不肖有司,同利为朋,互相倚助,犹不足怪;即有一二爱民之吏,亦但以搏击士类为风烈,而轻视吏胥以为无能为,岂不谬哉!谚云:“不怕官,止怕管。”举贡生员虽有秩而政事不与闻,吏胥虽无秩而文簿票示皆出其手,此孰能为民祸,不待智者而知之矣。故宋苏轼论吏卒之害。谓如二十馀万虎狼散在民间。夫岂其害未甚而古人之言乃过激如是!或亦今之君子不履田亩,不询刍荛而未之知耳。率虎狼以食人肉而曰己未尝杀人焉,吾不信也。且夫惩吏胥者岂必事事察之云尔哉,如此者,上且不胜其烦而其弊究亦不能去;要使斯人知吾意之所向而已。吾意以为吏胥不足害民,则受其害者必不敢诉,诉之亦必不察,而吏胥重矣。吾意以为吏胥深足害民,则民无所惮而不诉,诉之而无不杖之革之流之杀之,而吏胥轻矣。

吏胥之害除,然後可以有饥馑而无死亡。不然,则虽悉行救荒之政,吾见其徒为具文而已矣!

曩余馆於大行之麓,五月未雨,往来道涂间,见诸县祈雨者或焚香插柳以祷神祠,或取水数百里外,或闭南门,开北门,或缸贮壁虎令童子环击之,无法不施,迄无一效。南北开闭之说虽出董子,然屋不露日,故南户向阳,北户向阴。城门内外均露天日,南北有何分别,正所谓“东家之西即西家之东。”也。阴阳果何属焉?至贮壁虎於缸,则昏沈冤苦之歌昔人已传为笑柄,而不学之人尚诧为奇策,亦可悲矣。余虽布衣,哀民之不聊,伤吏之无术,乃於鞍间枕上殚思研精,略得四策。而馆事少闲,不克成稿。会雨,遂姑置之。去年自七月朔逮霜降无雨,大名府县祷雨者数,皆俟囗已合後乃祷,略得涓滴,即往谢神。其意欲见祷之有验以美观听。以此事神,宜其不能感格也、余复感前事,遂卒著之;欲献当路,亦竟未及缮写。今夏复旱,始乘间缮之。而连日阴囗四合,垂垂欲下,时作微雨,窃幸余言之无用矣。会府属诸生耆民各以役繁吏蠹讼於县,上官命县桎楷而掠之,次日天忽开霁,云敛日烈,如炎如焚。乃知感应之机其速如此。夫在上之人识虑高远,岂书生之见所能补其万一,用是复秘箧中;志其颠末。乾隆三十九年四月二十八日记。

余作此策时,余乡风俗尚未甚壤,所患惟在吏胥,故三四两篇所重亦惟在吏胥。其後不数年间,风气大变,诸生多与吏胥相结,表里为奸,以罔厚利;关说词讼,武断乡曲,无所不至,遇荒岁,则与吏胥共分赈济钱米而贫民不得与焉。偶阅旧文,犹自惜其所言之未尽也。然天下大矣,岂可以一县概之;故仍其原文不改而附识其说於後。嘉庆甲戌三月又记。

与杨赞府论漳水情形条议

此篇旧本阙,今据目录仅补文题。

气势

凡战,义为上,势次之,气又次之,斗为下。奉天讨罪,伐暴救民,是之谓义;义立者王。据山河之险,通馈饷之利,批亢捣虚,以逸侍劳;是之谓势;势利者霸。临陈决机,勇怯并奋,乘骄待敝,使敌自溃,是之谓气;气盈者胜。矢镞剑锷,撞搪搏刺,力尽而後毙,是之谓斗;斗数者伤。《汤》之征也,曰“後我后”,武王之征也,曰“绍我周王”,用义战者也。亚夫坚壁於昌邑,郑艾缒师於阴平,用势战者也。曹刿以一鼓破齐,项羽以沉舟救赵,用气战者也。

胜负之道,无众寡,无强弱,气而已。气之既衰,强弩不足以穿鲁缟,贲育不足以抗童子。用兵者用其方锐之气而外察敌气之盛衰,盛则避之,衰则乘之。骤胜者其气骄,新败者其气怯,转斗不食者其气馁,久攻不克者其气弛,闻内有变者其气摇,仓卒遇敌者其气乱,乘而击之,一可以当百,弱可以制强。是故,用斗不如用气。

有必取,有不必取,有必胜,有不必胜,势也。项羽百战百克而卒为汉王擒者,羽用气,汉用势也。汉王守成阜以扼天下之吭,使韩信取河以北而羽之右臂断矣,南连英布而羽之左臂断矣,故楚卒灭於汉。汴之於河东也,犹汉之於楚也。克用破黄巢、王行瑜等,所向无敌,然朱温以轻兵袭晋绛,断长蛇之腰,而克用坐视河中之亡而不能救,终克用之世不复能南争中原者,失河中故也。气也者可以决一日之胜负耳,至於定天下之大计者必以势。是故,用气不如用势。

可以胜天下而不可以取天下者,不知势故也。可以取天下而不可以安天下者,不知义故也。汉之於楚,汴之於河东,皆制势以挫其气,然汉逐灭楚,而汴後反灭於河东者,汉有义,汴无义也。汉虽无汤、武之义,然义於楚者三:汉仁,羽暴;羽弑义帝,汉发丧讨之;汉当王关中,羽负约也。克用再造唐室,不失臣节,而温篡唐;克用救温,而温负克用;其见灭焉宜也。

故用兵者曰“逆取顺守”,非知兵者也。逆不可胜;逆胜,幸也。义立於素而辅之以气势,则无敌於天下。

轻重

用兵之道可一言而尽乎?曰:可,轻重而已。敌得轻势,则我以重势持之;敌得重势,则我以轻势掩之。

凡兵之势,客轻,主重;新起者轻,久立者重;乘胜者轻,持援者重;兵精者轻,兵多者重;骑多於步者轻,步多於骑者重。轻欲速;重欲缓。轻欲行;重欲止。轻欲战;重欲守。轻欲致死;重欲万全。轻欲击虚;重欲阻险。轻欲敌之不测;重欲敌之自困。轻欲乘重之未固;重欲待轻之已衰。是故,平原旷野,轻之地也;山高水深,重之地也。因粮於敌,轻之资也;粮饷有馀,转输利便,重之资也。雨雪昏暗,敌不设备,轻之时也;祁寒盛暑,敌劳我逸,重之时也。鼓行而前,遇城不攻,轻之用也;坚壁清野,绝敌粮道,重之用也。

韩信之下赵也,汉势轻,赵势重;成安君不守井陉口,故赵败而汉胜。吴、楚之攻昌邑也,吴、楚势轻,汉势重;亚夫坚壁不战,故汉胜而吴、楚败。邓艾缒师於阴平而遂灭汉,得轻势也。慕容超弃大岘不守而遂亡,失重势也。李密之距王世充也,魏徵劝之坚壁勿战,用重也;密不听而与战,故败;世充能用轻而致死以逼之,故胜。窦建德之救郑也,凌敬劝之西出轵关,用轻也;建德不听而攻虎牢,故败;太宗能用重而据虎牢以待之,故胜。徐敬业之讨武氏也,倡义新起,其势轻;不直造东都而还图润州,故败。哥舒翰之距安禄山也,据险自守,其势重;不固守潼关而与崔乾佑战,故败。由此观之,兵之胜败无他术也,轻重而已。

《传》曰“先人有夺人之心”,轻也;“後人有待其衰”,重也。自古以来用兵之势未有能外乎轻重者也。知乎轻重之术,则百战而百胜矣。

释明

人有明,有不明,生而然乎?曰:非也。用其明则明矣;不用其明则不明矣。曰:何以知其然也?曰:子不见夫目乎!瞽者,千万人而不一二遇也。上古之时有离朱者,暗室之中能察五色,千万年而不一二遇也。其他有目者皆相似也:或明,或不明,倍焉而已耳;又其甚者,蓰焉什焉而已耳;乌有相干百者哉!夫心之明亦若是而已矣。

曰,然则何以相远?曰:孟子曰:“一羽之不举,为不用力焉;兴薪之不见,为不用明焉。”吾幼时至人家,归而问其人之所衣,不知也。此无他,不视之故也。吾尝自芟树,不自决其当芟否也;明日行於途,见树焉则视之,归而数其所见之树。之长短,枝之多寡;历历犹在吾目中也。此无他,视之之故也。故视则明,不视则不明。自掩其目则虽置泰山於其前而不知也。夫心之明亦若是而已矣。

是故人主日与其大臣接,则宦官宫妾不能欺也;日与其群臣接,则大臣不能欺也;日与其庶民接,则群臣不能欺也。是以先王之世,日有朝,时有省,五截而一巡狩,有大事,朝国人而问之,彼诚用其明也。岂惟人主,虽良吏亦然。其听讼也勤,其接士大夫也数,则吏胥左右之人不能售其奸矣。

今之为县者,惮於听讼而疏於接士大夫。讼者或待至数月焉,或待至一岁焉;不然,则委之於宗族乡里之长焉。讼者不得尽其辞,故他人得以抑扬其说,上下其手,而无所忌。流言日入於耳,是以其听之也愈难。向使其讼之始而即坐而听之,讼者无遁情,听者无旁受,数言而立剖矣。有人焉誉之,则以为贤,一县之中皆以为不肖而彼不知也。有人焉毁之,则以为不肖,一县之中皆以为贤而彼不知也。事本曲也而或云直,则疑其果直也。事本直也而或云曲,则疑其果曲也。为所诬者虽有夷、由之行,具仪、秦之舌,抱陈平、第五伦不情之冤,可以一辨而即明,而无如其不见不问何也!呜乎,是自掩其耳目而已矣!

如此者,其不明之咎耶?其不用其明之咎耶?夫苟不用其明矣,则虽圣人亦无如之何焉!

喻伪

磁粉,天下之名藕粉也。自秦、楚、梁、豫来京师者必道磁;道磁,必市磁粉以馈京师士大夫。京师士大夫莫不重磁粉者。然以其名也,故伪多而真少。州中粉肆数十,皆用绿豆若蜀黍粉为之,虽华门广厦皆然。惟南门杜氏及北门外张氏,粉皆以藕,不伪;然肆殊狭陋。又有某氏,居村中,粉尤美;近人或知之。四方来者仓卒不能辨,苟以磁之名焉而已,见华门广厦,争往市之,以故伪者反易售。人竞趋於伪,京师士大夫罕有能食真磁粉者;然磁粉尚名京师不少衰。呜乎,磁粉一口腹之事耳,其藕也必甘而旨,其非藕也必薄而劣,此宜尽人皆能辨之,然受其欺者比比如是,况物之难辨有百倍於磁粉者哉!物之美者往往不辞僻陋,然世之人未有不择通都大邑华门广厦而投足者,宜乎其不能得真者而市之也。

有晋中客以识药知名,过内黄,止药肆,或以纸裹羊胎示之,绐曰:“鹿也。”客睨之而笔曰:“是乃羊耳,是区区者而能欺我耶!”其人归过其友,其友裹以帛,囊以锦,贮以箧,复持示之。客两手捧之,谛视良久,曰:“此真鹿也已!此岂曩羊胎之所能伪者!”故均一羊胎也,徒手而示之则掩口而笑,裹以帛,囊以锦,则见者改容而礼之矣。今天下之不改容於帛与锦者几人。而虽持真鹿以求知於世,安在其能遇哉!

俗传有人嗜酒,醉即挞骂其妻。一日,妻置米汤釜上;以为酒而饮之,即往挞妻。妻曰:“曩釜上者米汤,非酒也。”其人豁然顿醒,遂止不挞。世之不辫真伪而强作解事者何以异此!

孟子曰:“有不虞之誉;有求全之毁。”韩退之曰:“小惭,亦蒙谓之小好;大惭,亦蒙谓之大好。小称意,人必小怪之;大称意,人必大怪之。”余始读之以为有激而言,今始知为常事。呜乎,士君子读书学古,蕲自得乎心而已,勿望世人之必我知也!

甘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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